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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薩。

反正克裏絲汀退位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她用不著擔心哪天突然就被拖去繼承家主之位,再說——佩特利諾家的勢力也能讓調取某些資料更加順利。

她還在追查當年的那起命案。

七年的時間,從克勞斯?洛佩茲偵辦的第一起案件和阿西莉亞?克倫威爾的第一個采訪對象開始,她一閑下來就一點點地去捋他們的人際關係與可能結下仇怨的敵人,依然沒能找到兇殺案的相關線索,但也不算完全沒有頭緒。

她終於知道了克勞斯辭職的原因。

他在追捕那名信仰邪|教的嫌疑人時,爲救下被挾持的人質而擊斃了對方和作爲其後代的怪物混血種,後者在死亡後就化成了汙泥似的血水融進土地,因此甚至沒有記入檔案,僅僅在相關親曆者那裏留下了隻言片語的目睹經過。

克勞斯在事後才從嫌疑人留下的手記裏發現,當初隻是顯露出一點異於人類的特徵的男孩其實沒有任何危害,他純粹是懵懂地被父親帶著逃跑。回過頭再想想,他在額頭被子彈洞穿時也不過是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眼神中自始至終都不見任何敵意。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辦法繼續當員警了。

維爾萊特敏銳地抓住了某些細節,她在翻閱大量的資料後對比出結果——那個男孩是尼約格達之子。以此爲基點,她進而回憶起案發現場的違和之處,維爾萊特意識到,與資料裏記載的一模一樣。

——兇手也是尼約格達之子,而且,是完全覺醒後的尼約格達之子。

就像在一片黑暗中終於找到方向,她按捺著激動想要沿著追查下去,可在那之後,再未驚起一點水花。

這條線索斷了頭,明知道前方可能通往的就是正確答案,也無論怎樣都看不見希望。

她也將這件事告知了塞繆爾,兩人共同的努力也沒能換來更多的回報,時間就那麽一天天過去,日積月累堆出來的隻有排除掉的廢棄卷宗。不斷往複的期待與失望後,她固定回托薩“探親”的日子也到了。

維爾萊特回來時從來都是隨便挑點事做,比如跟在克裏絲汀旁邊處理檔,比如在家族的接頭點轉悠轉悠,重點是瞭解從大到小各個環節的運行方式。這一天前臺臨時缺人,她去頂個班的功夫,就見有一行人有說有笑地進了酒吧的門。

走在最後一個的,頂著她之前親手施加的僞裝。

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相遇。

從托薩出走以來,維爾萊特明白了這件事。

大多數時候,相會是偶然,離別是必然。萬千人海之中,你遇見某人的幾率寥若晨星,而你念念不忘對方的程度取決於她從你人生中退場的方式,究竟是遺落世事,還是刻骨銘心。

佩特利諾家族隨著托薩的陷落而湮滅,一直以來強加在身上的束縛消失了,但她卻高興不起來。她隔著窗戶看到麵會室裏那唯一一位倖存者失魂落魄的模樣,開始懷疑自己送他如願進入警局是不是個錯誤的選擇。

不。

她想起自己。

哪怕結果是失去,人生最珍貴的仍然是那些遇見。

如果有機會讓他們選擇要不要重複一次那些折磨到午夜夢回都在痛苦的經曆,那回答一定是要。她是,塞繆爾也是。

所謂禍福相依,世界樹恰恰正是從這個節點開始蓬勃發展的,像塞繆爾那樣的新人的陸續加入讓他們的力量有了質的飛躍。

隨著邪|教勢力的活動,維爾萊特漸漸察覺到擁有資質的——姑且稱之爲調查員的數量在不正常地增長,她向他們拋出橄欖枝,有的答應了,有的沒有。

其中就有個她頗爲欣賞的,她起初以爲是位少年偵探,然後才發現原來是女扮男裝的少女。兩人很聊得來,雖然沒能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同事,不過互相交換了一些私人資訊和聯絡方式,約好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互相照應一下。

“薇拉?”她笑笑,“是個好名字。”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她“維拉”了。

她回過神才忽覺三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優秀人才總會得到應有的禮遇,塞繆爾的職位一升再升,緊接著,困擾了他們半生的那件事終於有了結果。

一切因果似乎都有它冥冥中的註定,塞繆爾某次負責的任務牽扯出一個信仰尼約格達的教會,祭壇大門背後的深處藏著祂吞食祭品血肉爲生的子嗣。

他在看到它的瞬間就確信了這是自己多年追查的對象,但當時——維爾萊特事後翻開他提交上來的報告時發現,他做了一件完全不符合自己沖動性格的事。他假意奉承了教團的信仰,然後在其他人徹底放鬆警惕離開後,利用提前佈置好的法陣當作陷阱殺了個回馬槍。

等到那些教徒察覺到不對勁再趕回來,尼約格達之子的屍體早就涼透了。

“我那個時候問自己,”維爾萊特提起時,他說道,“如果是她,她會怎麽做。”

他說這話的時候,翻開了一本很舊了的、明顯被水泡過的手冊。冊子裏的那頁正好夾著張書簽,那花瓣製成的書簽似乎染了墨,在夜色裏影影綽綽地看不分明。

維爾萊特沒有問“她”是誰。

“那是什麽?”

“沒什麽。”塞繆爾合上手冊,“不覺得很諷刺嗎?”

“我問過它,”他說,“當初那麽做的原因。”

“我想過很多理由,尋仇、威脅某人、有想要得到的典籍或東西……”

維爾萊特靜靜聽著,其實這也是她一直以來難解的謎題,而她清楚地記得,塞繆爾最後寫在報告上的答案是——

他道:“它說,因爲剛好想殺人,它控製不住體內的沖動。”

“這種生物就不應該存在。”他冷漠地斷言,這副模樣見多了,維爾萊特都要懷疑當初那個會爲了父母陪伴鬧上一通的少年是自己記憶出了差錯的幻覺,“父親背負了那麽久的愧疚真的有意義嗎?反正遲早要變成隻會殺人喝血的怪物,早點動手還能少幾個受害者。”

嚓的一聲,維爾萊特按下打火機。

難怪呢。

難怪她一直查不出來。

她低頭點燃咬在%e5%94%87角的香煙,火光在她指間明滅。她在洛佩茲夫婦剛剛去世、精神壓力最大的那段時間學會了這個不良嗜好,煙草能釋放的壓力令人上癮。

“但你還是讓露西留了下來。”她說。

“……”

塞繆爾沒有說話。

“在世界樹待得越久,我反而越能理解克勞斯當時的做法。”煙氣過了肺,她總算感覺神經舒緩了些,“我想,他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沒有後悔。”

“那是一次不要先入爲主的警醒,他會堅持那麽做下去一定是因爲之後發生的事都讓他感覺值得。”

“隻要是神話生物就非得趕盡殺絕——你心裏真的支持這個判斷嗎?”她平淡地說,“那個男孩是那個男孩,露西是露西,那家夥又是那家夥,總有一些事會證明不同。就算最後的結果是噩夢,不代表路上沒有值得停留的風景吧?”

其實他們都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性格的人。

塞繆爾靠著欄杆,看了一會兒遠處。

“總部那邊讓我去帶個新人。”他嘀咕,“我拒絕還說現在正缺人這樣能最快上手……哪有這種道理的。”

維爾萊特當然不能告訴他,她滿腦子想的都是——你也有今天。

“不去試試怎麽知道?”她說,“對了,露西前陣子還說起你來著,去看看她嗎?”

塞繆爾:“……”

“下次吧。”他道。

下次,還是下次——維爾萊特習慣了聽到這個答案,有些東西是需要時間來撫平的。

不過當他真正麵臨那些“證明不同的事”的時候,又會是什麽感覺呢?

塞繆爾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他抱著胳膊站在樹下,冷眼瞧著那些麵容醜陋的食屍鬼施展法術呼喚靈魂,化作亡者的模樣去牽起人類的手,隻爲滿足他們一場不願醒來的幻夢。

在泉城所發生的這一切,他幾乎僅僅是個旁觀者,真正的執棋人笑盈盈地在不遠處觀望。他看不透她,對決定處死的目標狠厲至極,又爲那部分還沒來得及傷人的食屍鬼輕易謀得了一條可以想見前程的生路。

在這之前,他以爲讓一群妄圖召喚莫爾迪基安的食屍鬼與人類和睦相處是不可能的事。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這感覺很熟悉。

熟悉到他根本不想聽她問那句話。

他忘不掉那道劃破夜色的光柱,隻有他自己知道在踏進泉城時是否真的對傳聞懷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哪怕實現的不過是再見一麵的夙願。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記下了所有能找到的、關於複活的咒語。

他其實不願意在別人身上尋找那個人的影子。

事情看似圓滿落幕,但是報告還是得寫的。

他看著眼前的空白欄目許久,終於提筆寫下了結語。

——現存於泉城的食屍鬼群體基本可看作無害化,且態度友好,與人類共生意願強烈,應定時派遣幹員與其對接,輔助融入人類社會。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也是一場很長的談話。

“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畢竟他隻是非常官方口%e5%90%bb地彙報了一下食屍鬼事件的經過。”坐在辦公桌後的幹練女性沉%e5%90%9f,“不過看到報告最後幾句總結的時候,我覺得他應該是沒問題了——至少是個好的開始。”

長發打理起來太麻煩,她已經剪成了短發,瞧著比原先還要颯爽一些。

“嗯……”

她對麵那位的神情中夾雜了點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祝槐問道,“你們原來的打算是大幅度提高對泉城那邊的警戒嗎?”

維爾萊特聳聳肩。

“大概吧。”她說,“我那時候還不是完全的主事人員,如果特工遞回的彙報和預期一緻,評估是要交給專門部門去做的。”

“你知道的,其實一般都會更糟,所以泉城這種情況相當罕見。”

從另一層意義上來說,當初某人麵對的壓力也不小。

“原來如此。”祝槐點頭,“和我猜的差不多。”

“哦,我說的不止是報告,還有前麵那些——不過其實我們幾乎沒聊過過去之類的,雖然他應該也能多少猜到我的。”

維爾萊特:“………………”

這兩個人怎麽回事???

“你們倆真是……”她搖頭歎氣,“話說回來,我說的都隻是從我的角度出發。更具體的還是去問本人吧,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聯係的時間就那麽點。”

“還好啦。”祝槐笑道。

她倒不擔心,時至今日,有些事隻差一個契機,也許是一堆星星點點閃爍著的篝火,也許是一鍋咕咚作響的熱湯。在即將踏上的旅程裏,如何聊起這件事是所有時機中最不重要的那一樣。

維爾萊特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