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1 / 1)

由心內苦悶。

“大郎,你怎地哭了?”師勇奇道。

小蛇自蘸乾眼淚,哽道:“不知爹娘今在何處。”

柳官人抱起小蛇,輕撫他的頭顱,道:“料想也逃在一處,不須難過。”

師勇便也望著篝火犯了愁心,他自小沒了爹娘,全仗哥哥養大,如今和哥哥失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如今隻盼嫂嫂無事,來日見了哥哥,方可交代。

柳官人懷中極暖,小蛇鑽入,便不願離去,那柳官人也任由他,抱他坐在石上,隻輕撫他頭顱。

小蛇朦朧中想:這卻不是庸醫了,庸醫幾曾這般憐念顧惜?

次早柳官人依舊要去定城,小蛇隨他到廟外,過了山溪,仍是隨著他,李順和朝東在溪頭打水,見他顛著短%e8%85%bf跟在官人身後,笑道:“這廝卻似破殼的雛鳥了。”

柳官人轉頭,小蛇隻作傻愣一笑。柳官人笑道:“可是想隨我入城?”

柳官人生得劍眉星目,麵色白皙,甚是俊秀,這一笑,恰如芳華初放,直看得小蛇呆傻了一般——轉頭一看,李順亦紅了兩頰。

小蛇道:“俺不曾去過定城。”

柳官人把手與小蛇,教小蛇牽了,便一同下山去。柳官人手極暖,直叫小蛇不舍得放。路間有難行處,柳官人便將小蛇抱在懷中,小蛇雙手摟在柳官人肩上,穩穩當當。

行了一個時辰,方始到得定城縣外。日前柳官人見他三人衣衫破敝,便自城內捎給小蛇、師勇和春香一人一身葛衣,此番方得入城。去到城中,在城東米鋪寄了扁擔,也不去他處,隻彎入一處巷中,去了一所大宅子門前。

那宅子的門童見了柳官人,躬身請入,想是已來過多次。

小蛇牽著柳官人手,見那宅子頗大,亭台樓榭,飛館重閣,假山荷塘,回廊曲深,庭院植著許多梧桐,此時花早已謝了,果卻將熟,青青長在葉間。

柳官人隨那門童穿過回廊,到得一處廂房,門童叩了門,報道:“柳太丞參見。”

“快快有請。”門內一婦人細聲道。

便有一個婢子自裡開了門,將柳官人迎入。

屋內一張雕花杏木屏風,雕著八仙故事,小蛇識得有呂洞賓,鐘離權,張古老,韓湘子,餘便不識了。

屏風後卻是一張紅幔圍的床,那婢子本待引柳官人繞過屏風,見小蛇在側,不免躊躇。

“夫人,在下得罪了,在下今日攜了犬子前來,不知可否一並入去?”柳官人道。

“但入不妨。”那婦人聲音甚輕,柔和有禮。

小蛇便隨著柳官人入去。但見婢子卷起帷幔,一個婦人臥在金絲菊繡黃衾下,三四十年紀,倘不論麵慘%e5%94%87白,卻是個姿色十足的女子。此番見到官人,微微笑道:“妾身纏綿日久,難起恭迎,且乞太丞恕罪了。”

“夫人言重了。柳某慚愧,夫人如此,在下這半月來豈無辨治失當?”

夫人道:“太丞此言差矣。妾身之病,命合如此,太丞辨治得當,並無半分差錯。服了太丞擬卻的方子,妾身自好許多,隻不可根除——妾身也知世間能辨難治之證多矣,豈可專怪於醫?”夫人賜坐,小蛇便在一旁圓椅上坐下。那夫人道:“柳太丞年紀尚輕,不想有恁大的孩兒了。”

柳官人撫著小蛇頭顱道:“犬子無人照管,故而攜了同來。夫人休怪。”

夫人抬出手來,卻是青白一色,柳官人把脈片刻,問道:“血可收些?”

“收是收些,近日來隻是手足甚冷,動輒氣緊,起身不得。”那夫人道。

“漏之病久血液多失,本起於脾氣虛,而血虛者,氣不得依,故而氣愈虛,脾氣滯於運化,水穀精微運化不足,養不得陽氣,是以一派陽虛之證。”柳官人蹙眉道,似有難言處。

那夫人笑道:“妾身之病,量也有二年餘,近來一月不如一月,妾身自知已入膏肓,太丞有話直言,無須顧慮。”

“夫人乃大段明辨之人,在下素來不敢瞞過,隻此一事須問明白,夫人向來自家做主,倘此事攸關性命,尚可自家做主也不可?”柳官人問道。

夫人一怔,道:“妾身日前以為尚可延些時日,自此卻已油儘燈枯了麼?”

“在下非是此意。仍依前藥,或可尚延一年半載,倘此間衝脈閉,天癸去,血或可自止。然倘天癸不閉,情勢則危,血%e8%84%b1過多,氣無所依,則將不存。且夫人一年半載難得活動,筋骨不養,即便或可指待天癸去,壽亦折矣。”

“太丞言下之意,尚有他法?”

“此法甚是險峻,然此時不用,怕來日危篤時便不可用。”柳官人思量半晌,方答道,且問道,“在下便是要問,倘用此法,夫人可自家做主,或須稟明知州大人知曉?”

夫人神色轉黯,悠悠道:“這卻是不必要。大人近年甚少近身,妾身卻是連他的樣貌也將不識得了。太丞自將治法與妾身道來,妾身自定奪便是。倘可行之事,妾身與太丞立下文書畫押便是,此後之事,太丞無須掛心。”

“夫人且聽在下道來。”柳官人道,“久漏因脾氣虛衝脈不固而起者,重在益氣收澀,然此法用久,效卻不顯,是何緣故?”

“妾身誠不知。”

“夫人曾言,初起病時,經血紫黑,雜有凝塊,腹痛甚,活血化瘀後血色方轉紅,然隻是下漏難止,一次行經,時須一月半月方淨,到如今時,卻是綿綿不絕。在下便問一句,夫人可曾於少腹揉按,有痞塊也無?”

夫人道:“不曾揉按。”

“夫人可自查一番。”

柳官人領小蛇出屏風避嫌。婢子送上點好的茶水、果子。

“太丞有請。”片刻後,婢子出來請道。

夫人麵上添得幾分訝異,道:“誠如太丞所言,確有痞塊,然須重按始得。有男拳大小,太丞不曾揉按,何以竟知曉?”

“紫黑乃一派淤血之象,淤血久時,恐生癥痞。夫人脈細而沉滯,%e8%88%8c質微紫,疑病久血瘀乃為癥痞,卻叫一派虛相掩了這實相。”

“瘀證之治無非活血化瘀,太丞何言有性命之攸?”

“不瞞夫人,這半月來方中實已重下活血化瘀之藥,然癥痞日久,竟不得效用。想來痞結甚久,血脈不通,藥卻難治。兼之艾灸數次,亦不見效。前後思量隻有一法猶可用。”

夫人問:“卻是何法?”

柳官人道:“不知夫人可曾聽聞麻沸散一事?”

“可是華佗使得麻沸散?”

“正是此藥。書言此藥飲之神失,不知痛。華佗嘗為人剖腹滌腸,斷腸再續,其人不知痛,蓋此藥之效也。後世不見此藥,隻因其技已失,人莫能知。”

“太丞可是道,妾身癥痞須剖腹取塊方可消去?太丞休作戲言。”夫人自笑不信。

“在下便不妄言。”柳官人道,“夫人不信時,在下亦沒奈何處。”

那夫人且信且疑道:“當是之世,不曾聞得剖腹尚可活命之事。”

“實不相瞞,在下亦曾為人剖腹接腸。”柳官人道。

夫人大駭道:“其人尚在也?”

“迄今已活三年。”柳官人道,“隻此法確險峻。倘夫人用此法時,十者隻得存五。不到不得已時,便不輕用。”

“使得此法,倘是死,怎個死法?”夫人沉%e5%90%9f。

“一則一麻不覺,二則癥痞糾結血脈,除痞時血脈亦破,血%e8%84%b1而死;三則剖腹中外邪得入,當正氣外泄之時,隻怕難當;四則癥痞亦取,外邪不入,然漏下如故。”柳官人道,“十存五者,尚非完存,五中又有一恐將傷及經絡,下肢竟癱。餘四者可完存。”

“太丞此法迄今治得幾人?”

“恰十人。”

“四者完存?”

“七者。”

“太丞何言五者?”

柳官人道:“夫人之病,較之他人又不同。”

夫人歎道:“太丞師從何處學來此藝?可大活世人也。”

柳官人搖頭道:“此法實乃不可為而為之。隻便稍有閃失,一命即去,原想活人,卻致速死,誠非我願。故而此事定奪不在在下,全在夫人,夫人實須慎之又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夫人道:“此事誠難一時定奪,容妾身尋思幾日,待太丞後番來時再議,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小說家之言,不可儘信。

此篇前後地名均參考河南地圖,潢川地圖以及曆史地圖。

第15章 官人(4)

那日出了那大宅子,柳官人便領著小蛇去到街市。饑民不放入城,即便此時下轄鄉裡發水,城中卻是一派太平景象。這定城縣依著淮水邊,去東京城將約八百裡路,並不甚大,然酒肆客棧亦不少。小蛇不曾入過城,眼見處處都是新奇物事。飲食果子店內滿放篦子籠子,此時正值午時,四處米香麵香。亦有挑擔兒沿街叫賣的,賣的是餶飿兒,乾脯,水晶皂兒,糖霜獅子,荔枝膏,楂條,梨乾種種。勾欄瓦子裡說得一段好書,柳官人領著小蛇在勾欄外立了片刻,聽得裡頭喝彩不絕。小蛇伸長脖子要看,柳官人將他抬到肩上坐著——柳官人原就身長,小蛇坐他肩上,便可一覽無餘。裡頭一個婦人,鵝黃衫子,花冠背子,香花雪柳滿頭,正唱一段風流醞集的格範,唱了又說,說了又唱,合棚眾人喝彩不絕。小蛇還待要看,柳官人卻將他放下來,問道:“可是饑了?”

腹中委實饑了,小蛇頷首。

討巧一個挑擔兒的路過,叫賣道:“上好的雪糕,上好的雪糕!”

柳官人喚道:“大伯,你賣的甚麼?”

那擔兒立下,唱個喏,道:“官人可是要些雪糕?小人的雪糕便是與那東京城樊樓的主廚黃胖學的,這定城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官人可是要些?”

柳官人笑道:“既是恁的,切我三兩。”

那挑擔兒的掀開青紗罩子,小蛇看時,隻見那雪糕通體雪白,在竹篦上團了一團,香氣撲鼻。那人往雪糕切了一塊,亦不稱,道:“官人見收,三兩。”

柳官人掰開那雪糕,與小蛇一半。小蛇便咬下,那雪糕內猶有餡兒,小蛇囫圇吃了,也不知是何餡兒。

柳官人把了幾個錢給那人,那人稱謝,便覆上紗罩兒,兀自叫賣去了。

“可好吃?”柳官人問小蛇。

小蛇頷首。

柳官人咬下那一半的雪糕,細細咀嚼,咽下,道:“卻是不夠鬆軟,恁的雪糕,他必定要嫌了。”

“誰要嫌?”小蛇仰頭問道。

柳官人搖頭,蹲下`身子,拭去小蛇麵頰的糕屑。

小蛇看著柳官人的麵,傻笑。

柳官人撫著他的腦袋,道:“你媽媽喚作你甚麼?”

“大郎。”

“今後隨我姓,可好?”

小蛇自應道“好”,不省得何故,亦不作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