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1 / 1)

界的銀河。她的拇指撫順兒子的細眉,擦過他的長睫毛,輕撫他的鼻子,最後在他的臉頰處戳了戳,輕輕歎一聲。

“有你這個兒子,我沒算白活”她說。

她額前的黑曜石閃耀一下,邊緣的銀絲波浪亦是。

隻有在此刻,寶石才沒掩蓋她本身的光鮮。這枚黑曜石妝點她,也壓製她本有的靚麗;好象皇帝獨享的骨螺紫,使人們隻顧著讚歎這一高雅顏色,而忽略皇帝本身的五官麵貌。

“母%e4%ba%b2……”赫倫嘶啞著嗓子,“我可以看看父%e4%ba%b2送您的禮物嘛?”

他指了指那枚黑曜石。

“當然可以。”範妮把寶石摘下來,遞到赫倫的手裡。

赫倫端詳著,不放過任何的細節。寶石為水滴狀,黏在銀製底盤上。有銀絲鑲邊,像環繞黑色孤島的蒼白水道。

銀絲呈波浪狀蜿蜒著,最終在水滴頂端彙聚成一個凸起。

赫倫眸色一亮。

他用手輕輕一撥那點凸起,波浪瞬間變得平順,黑曜石就與銀底盤分離了。

那枚魂牽夢繞的紅戒從中掉落,被赫倫一把抓住。

他有種做夢的感覺,眼前漫起大霧,似乎天旋地轉,這一瞬間他分不清現實夢境。苦苦尋覓的東西,前世害他家破人亡的東西,現在就安穩地在他手上。

一切的不安定,都在紅戒落到手裡的這一刻消弭。

赫倫知道,自己已經將家產牢牢攥在手中了。

紅瑪瑙多了風霜的痕跡,依稀刻著普林尼的肖像,與黑戒一模一樣。

他沒有多看,忙將紅戒遞給範妮。

“母%e4%ba%b2……”他有些激動,甚至語無倫次,“天啊!這是父%e4%ba%b2的紅戒指,他把它放在你的黑曜石裡了……您是他的摯愛!”

範妮呆愣住,急促喘熄一下,目光如被蠱惑般釘在紅戒上。

許久,她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拿過紅戒,套上自己的手指。

“竟然是我……”她勾起%e5%94%87角,低低笑兩聲,眼淚爬滿眼眶,“原來是我……”

笑聲像是被靈魂驅動,她發出幸福的感歎,尾音如暖流回溯。她的快樂,她的活力,這些塵封很久的東西,皆從眼淚與微笑中流瀉了。她本以為的遺憾其實正是所期願,她本以為的缺失其實正是所擁有。

與其說她得知了真相,毋寧說她有了最深的頓悟。

她等這一天太久了。可對她來講,無論何時等到都不算晚。

範妮%e5%90%bb了%e5%90%bb紅戒,眼裡透出一絲寵溺,“普林尼啊……”

她的喟歎聲悠遠深沉,使她像閱儘世事的哲者,可實際上她僅閱儘普林尼一人,還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時,範妮的活力已經盛極而衰。

或者說,她的活力正是為這最後的頓悟而燃起的。

她衝赫倫勉強地笑了笑。她開始大口大口地喘熄,冷汗與眼淚交融一體,眼睛裡的亮光越來越黯淡,時而失神時而晶亮,嘴%e5%94%87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她象一隻暴風驟雨裡的玫瑰,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下去。

赫倫像是預料到什麼,忽然抓緊她的手,激動地喊道:“母%e4%ba%b2!”

範妮徹底沉寂了,在微笑中咽了氣。

茫茫世界中,一個承載感情的生命逝去了。

她實現了自己的信仰。她很幸運。

赫倫攥緊紅戒,處於一種相當複雜的情緒裡。如果情緒以色彩示人,他的情緒必定是五顏六色、甚至烏煙瘴氣的。痛苦與喜悅交織,使他貌似催生出兩個靈魂:一邊靈魂在為範妮痛哭流涕,另一邊就在%e5%90%bb著紅戒歡呼雀躍。

——他失去了母%e4%ba%b2,卻保住了波利奧。

他的命運,在此刻徹底改寫。

赫倫麵容扭曲,心思上天下海般震蕩,再如膨脹的岩漿般綻裂開來,控製不住地狂噴而出。他渾身發熱,出了一層汗,心跳聲重得鑽進腦際。他的當下心境很難定義,非要說的話便是激動,狂烈的激動。

他激動得渾身哆嗦,喉嚨裡發出嘶吼,眉眼流露出痛楚。

這一刻他有所意識,人的情感就像那不勒斯的深海,或是龐貝城的火山,永無枯竭之時。

他無力地站起身,拽住垂墜的帷幔,雙%e8%85%bf搖晃著。火般的喜悅撞擊冰般的痛苦,情緒波動使他無所歸依。他的心跳重而快,似要驟然停止或破%e8%83%b8而出。他眼冒金星,有些恐懼,無法控製身體;象一個遭遇海難的漁民,亟待有路過船隻給予援手。

他處於人生情感的一處高峰。

所有潛伏的念頭浮現腦中,他辨認不清真正所想。在恍惚中,他下意識地喊出一個名字:“盧卡斯……”

喊出這個名字,大抵是出於本能,或是長久養成的習慣。

第40章 藍瑪瑙金戒指

盧卡斯聽到他的低喚,連忙走進來,挽住主人的肩膀。

他沒有穿鬥篷,健壯的身體使他很難感覺到冷。於是,粗布之下的體溫穿透而來,將赫倫包裹得緊緊實實,如骨朵包緊花蕊,如胞衣包裹胚胎。

無意識地,赫倫將後背貼上盧卡斯的%e8%83%b8膛,幾乎半靠在他身上。這類同於尋求庇護的行為,甚至是隱晦的撒嬌。他好象要尋求什麼慰藉,側過身,一手環住盧卡斯的腰,另一隻扒著他的肩膀,下巴嵌進他的鎖骨窩。他撕碎了作為主人的臉孔,在盧卡斯耳邊嗚咽著,迫切需要安撫,軟弱而狼狽,好象一位尊貴的神隻跌下高高在上的坐壇。

盧卡斯睫毛打顫,哆嗦地抬起手,僵在空中片刻,最終還是摟住了他的腰。

赫倫的指甲紮進他的皮肉,咬住他的肩膀,用力捶他的後背,來宣泄積鬱的情感。他將所有偽裝卸下,純粹而激蕩。

在盧卡斯眼中,他的靈魂不著寸縷,赤身%e8%a3%b8體。

他悶著聲摟緊他,默默承受他的捶打和啃咬……

許久,赫倫恍惚地鬆開他,怔怔地盯著牙印,手指撫了幾下。

“我不疼。”盧卡斯微笑起來。

赫倫瞄他一眼,轉過身來,盯向跪伏床邊的女奴。

弗利緹娜已淚流滿麵。她握起範妮的手,胡亂地%e4%ba%b2%e5%90%bb,雙肩痙攣似的抖動,黝黑的臉有點發紫。她哭得涕泗橫流,哭聲跌宕如越山穿海,歇斯底裡時還會凶狠地抽自己耳光,縱使耳鳴也不停手。

她服侍範妮已經十年,不離身側。她得知紅戒的存在,也深知它的重要性。

悔恨象濃稠的熱油,從她靈魂裡流出;她被布魯圖斯以愛的謊言利用,忠心之人成了最有用的內奸。

“上天啊!”她口齒不清地說,“我做了什麼?!我差點害了我的主人……那個該死的布魯圖斯……妄語的惡徒應當立刻掉入地獄……”

她憤憤地罵著,麵容顯出一絲堅定。她顫唞地直起身,一把拽掉紅寶石耳環,頓時雙耳濺血,鮮血成道流進脖頸。她的額頭上青筋凸起,表情凝重,好象一個奔赴戰場、視死如歸的士兵,疼痛於她無影響。

“我是個罪惡的女奴,我要為我的主人殉葬……”她低吼著,顫巍巍地站起,抓起桌上的剪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攔住她!”赫倫看出她自殺的意圖。

盧卡斯跨過去,一把奪過剪刀。她被掀倒在地,咚地一聲,剪刀擦著她的脖子抵撞地板,一道淺淺的血痕。這頗有點警告的意味。

赫倫歎了口氣,“你被奸惡之徒欺騙,照理說也是受害者。我母%e4%ba%b2病重時,你對她無微不至,深得她的歡心。所以,我會為你擬釋放令。從今以後,你是榮幸的羅馬公民。”

他頓了頓,“但鑒於你的識人不清,我剔除你擁有嫁妝的特權。我相信你獲釋後,靠著勤勞的雙手,總能填飽肚子。”

弗利緹娜愣了片刻,端正了跪姿,嘴裡重複感激的話,含糊不清的。她將臉埋進手掌,痛哭流涕,鼻涕眼淚都從指縫流淌。她像要把全身的水都哭出來,不僅僅有對主人的羞愧,更多是被欺騙的怨恨。

片刻後,她捧起帶血的紅耳環,雙手獻給赫倫。

她脊背繃緊,身體也不再顫唞,神情嚴肅而凝重;象一位信奉邪教多年的人,在機緣巧合之下,改變信仰,終歸光明的疲憊教徒。

赫倫接過來,為她擬了釋放令。

……

當天下午,赫倫就組織奴隸,去城外將範妮葬進族陵。

更準確地說,是將母%e4%ba%b2與父%e4%ba%b2合葬。

族陵還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和塵土飛揚。

赫倫於幾天前來過這裡。他在死亡之地發覺父愛,現在又來這裡送走母愛。

他帶了很多奴隸,也包括盧卡斯。每個人都舉著一盞蠟燭,照亮這幽暗深邃的甬道。燭光好象微黃的螢火蟲,浮動地排列起來,組成綿長的燭燈之河,把合葬的石棺圍起,具有一種神聖的儀式感。

範妮的身體由奴隸抬著。弗利緹娜給她洗淨身子,換上了潔淨的衣服,她的額前重新戴上黑曜石,這一生執念陪她入葬。

奴隸們將棺材蓋推開,普林尼乾枯的屍骨就顯露了,燭光為這具白骨鍍上金黃色。竟顯得有些溫度。

赫倫沒有立即裝殮。他靜默一會兒,走上前去,伸手觸摸父%e4%ba%b2冰冷的骨頭。他曾在記憶裡無數次回顧父%e4%ba%b2,待到父子相見時,卻是腫脹膿血或寒白屍骨。

普林尼的身形頎長,骨頭也很纖細。赫倫輕輕觸摸他的頭蓋骨,用指甲刮擦空洞的眼眶,以及顴骨、牙齒;他甚至用手背拂過整齊的肋骨。

他注視他黑洞洞的眼,彎下腰,%e5%90%bb了父%e4%ba%b2堅硬的手背。

範妮被安放在旁邊。赫倫往棺材裡撒了象征婚姻幸福的榛子、乾棗和玫瑰花,將橘紅麵紗蓋在範妮的臉上,還在她手腕上纏了毛線,在棺材上塗抹動物油脂,如同新婚之景。

他%e5%90%bb了%e5%90%bb棺材,淺淺笑著,很純真,是飽經滄桑和人世疲憊的成年人不會有的笑。

這是很荒誕的行為,但赫倫就要做。他想圓滿自己的心願。

——唯有家庭不美滿的孩子,才能理解這種心願。

一行人走出族陵時,天空已經放晴。冥神雕像上的積雪也全部融化了,滴滴答答掉下來。赫倫被從雲端露頭的太陽光刺了眼,用指頭遮擋了一下。

亮黃的陽光像傾倒的顏料般潑上全羅馬,溫度像新生的青芽般生長在空氣中。堅冰開始融化,到處都是靈動好聽的流水聲。羅馬人享受寒冷中偶現的溫暖,奴隸將灌好的香腸掛起等待晾乾,女人清掃門口軟化的積雪,男人把孩子扛在肩膀上,孩子就伸手去夠屋簷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