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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妮慘笑一下,把臉彆過去。回憶青年時代的快樂很快隱遁了,隻剩下不可言明的痛苦,像是感受到錐心刺骨的疼痛。

由於尤莎是初次造訪,作為家主,赫倫帶著她遊覽家宅。

尤莎興致缺缺。她見慣了大理石雕花,也見慣了金銀珠寶,隻有看到空地的鴿子群時,才發出驚喜的感歎。

盧卡斯站在鴿子中間,月光灑在他身上,將金發染成銀色,黑色鬥篷鑲上銀邊。天空很清朗,月光灑在這一隅,毫無障礙,漫天都是月輝的銀白,連灰塵都是銀白的。他頭頂潔白的月亮,腳邊是浮動的白羽,肩膀落了薄薄一層雪,好象一粒黑寶石擠進流動的銀沙間。

他沉默著,一動不動,偶爾撒食的手證明他是個活人,好象一尊雕像,又象飽經風霜、在無人時%e8%88%94舐傷口的孤獨者。

赫倫正對他的背影,突然產生對此番場景的留戀,舍不得移開眼光。

他見過盧卡斯的很多樣子,而現在這一刻,他才第一次有這種留戀。

“盧卡斯!”他情不自禁地喊他,衝他招手。

盧卡斯轉過身,漸漸走過來,月光的清冷移走,待到他靠近主人時,那帥氣的、熱情的麵龐一如既往,他還是那個積極、活潑的盧卡斯。

“我的主人。”他笑著說。

赫倫愣了愣,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吩咐的話要說。

他隻是想讓盧卡斯到身邊來。

“你叫盧卡斯?”尤莎指了指他說,“你是個角鬥士吧?你強壯的身材告訴我的。”

“嗯。”盧卡斯點點頭。

“哇哦。”尤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角鬥士,他真是勇猛極了!我想……”

她停了一下,“我想把他帶回家去,就一夜,第二天還給你,如何呢?馬上就要選舉了,我可以向父%e4%ba%b2引薦你。對你來說,我想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交易了,不是嗎?”

盧卡斯僵在原地。他知道有些貴婦垂涎角鬥士的禸體,將其作為填補欲望溝壑的玩物,隻是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麵臨這種事。

他頓時緊張起來,心臟砰砰直跳,這種情緒起伏比在角鬥場廝殺還要激烈。他以近乎哀求的神情看向赫倫,害怕他說出傷心的選擇,像極了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赫倫沒有回看他。

他心裡早有定奪。

“恕我直言,如果我沒記錯,上次的婚禮上,你被達荷抱進了家門。”

“噢是這樣沒錯。”尤莎撇了撇嘴,“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本身就是貴族的閒暇之樂,也是貴族的特權。奴隸本就是為滿足主人而生,當然也包括身體的愉悅。”

赫倫盯著她,突然十分厭煩。他產生沒來由的惱怒,像有把火從腹部躥到頭頂,使他瞬間大腦空白,毫無緣由的——

他以為是毫無緣由的。

他一把拉過盧卡斯,扯下他的鬥篷和內甲,一手摟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處:“看見沒有?這上麵烙的是波利奧的家印,不是安敦尼的。盧卡斯是我的所有物,連我的母%e4%ba%b2都不能隨意汙蔑他。”

尤莎看著他,笑出聲來,“波利奧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的樣子就像一個剛結婚的少女,在四處宣揚她結婚的喜悅?”

赫倫擺出不悅的臉色,成功地抓錯了重點:“不要用少女這個詞形容我,我討厭任何女性化的詞語安放在我身上!”

“算了,”尤莎笑著歎口氣,“你放棄了升官進爵的機會,何必這麼認真呢?”

她轉過身逐漸走遠,對著空氣說一句:“祝波利奧的奴隸世代純潔!”

“看起來如此莊重,實則是個[yín]蕩的女人。”赫倫輕蔑地看著她的背影說。

盧卡斯尷尬地咳嗽一聲。這時,赫倫才意識到,他還在%e4%ba%b2熱地摟著他,手指還搭在%e8%83%b8膛上,兩人的臉頰近得相貼。

他感受到盧卡斯呼出的氣息,滾燙得像石鍋上的開水,幾乎會灼傷自己。那粗糙皮膚下的心臟正疾速搏動,如小錘一樣敲擊自己的手指。

赫倫替他穿好衣服,拍打掉他肩上的雪花,給他係緊鬥篷的係帶,“衣服都濕了,以後彆在冒雪喂鴿子了。這些長著翅膀的肥家夥們會自己找食吃……”

盧卡斯沒有回應他。

赫倫有點驚訝,他抬起臉,對上盧卡斯的眼睛。他比盧卡斯矮半頭,這種仰臉的角度,使他看不太清盧卡斯的表情。

“我想問您……”盧卡斯輕聲說,帶點猶豫,“您為什麼拒絕了她……那是個極好的機會,不是嗎?”

赫倫沉默片刻,突然雙手一用力,將鬥篷係帶勒緊,好象要把盧卡斯勒死。

盧卡斯被他勒得差點窒息,臉色漲紅,脖子上有粗壯的動脈凸顯。

他趕緊掰開赫倫的手,後退幾步,猛烈地咳嗽起來,彎著腰大口喘氣,不解地看向猛然發瘋的赫倫。

“我恨你,盧卡斯。你叫我錯失了良機……誰讓你說過那句話……”赫倫癟著嘴,悶悶地說,“要不然我才不會這樣維護你……”

“我說過什麼話?”盧卡斯一頭霧水。

赫倫幽幽地看過來,抱著雙臂,黑眼睛的光芒閃動,像寒潭裡倒映的月亮。

“你愛她嗎?”他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怎麼可能愛她?!”盧卡斯笑著說,“神明啊,我這才第一次見到她……”

赫倫不滿意這個答案,輕慢地說:“那是不是多見幾次就愛上了?”

“不可能。”盧卡斯堅定地說,“我可不喜歡這種輕浮的女子,況且她已為人婦。”

赫倫點了點頭,慢慢走近他。大理石屋簷投射的陰影在他臉部掃過一道;再出來時,他的臉就如被月光洗過般純淨潔白了。

“那就好。”他神情有些高高在上,“我隻是在幫你守住你的諾言。”

“什……什麼諾言?”盧卡斯撓了撓頭皮,很是疑惑。

“你曾經說過,你隻想同心愛的人做僾。”赫倫的睫毛微顫,“既然你不愛她,就不應該同她過夜。我犧牲了升官的機會,守住你的諾言,算是我賞你的。”

盧卡斯回想起來,笑了兩聲,“好吧,那我真是感激您的賞賜。”

……

天色很晚了,斯蘭夫人沒有逗留太久。她和尤莎準備乘馬車回家。

赫倫%e4%ba%b2自送她們上馬車,範妮因為病重無法起身,就命令弗利緹娜也去送彆好友。

斯蘭直至上馬車時,都忍不住流淚。自從她的丈夫去世,她比過去更感傷了。病苦、貧窮和饑餓等不詳之事總能勾起她的傷感。

尤莎又恢複了穩重端持的模樣,臉上保持適度的官味微笑,好象一個不可侵犯的貴婦。

弗利緹娜扶著她上馬車。

她偏過臉,眼睛眨了眨,像是在思考著什麼,還是那副若有若無的微笑。

突然,她伸出手,撫弄一下弗利緹娜的耳環,把這個忠厚的女奴嚇了一跳。

“這個耳環……材質很高檔哦!”她說,“這種材質的紅寶石,我隻在貴族的私賣會上見過,價格很高。範妮夫人自己戴著便宜的黑曜石,卻賜給女奴昂貴的紅寶石……”

她瞥了赫倫一眼,“她一定是個偉大的主人。”

赫倫的臉色一沉。那豔紅如火的耳環,頑皮地跳進他的視野,在他的腦際一陣橫衝直撞,把他的記憶攪和得很亂。※思※兔※網※

他蹙起眉頭,拚命地回想。冥冥之中似乎有類似的畫麵在腦海盤旋,好象這副耳環在尋找自己的同類,如鐵塊被磁鐵吸附那般。

他渾身一僵。

他想起來了,那是妓女阿皮娜的紅寶石。無論色澤、光芒還是形狀,都與弗利緹娜的耳環過於相像。

第37章 兩對母子

弗利緹娜忙碌地服侍在範妮的床側。她殷勤地清洗餐布,給主人點燃暖爐,動作也是輕手輕腳,不怎麼發出驚擾人的聲響。

赫倫坐在範妮床邊,沉沉地注視著她。他的目光不自禁地朝紅寶石耳環靠攏,如同被吸附一般。

經過尤莎無意的提醒,他注意弗利緹娜已經兩天了。

範妮躺靠在床側。這幾天來,她的臉色紅潤多了,說話的力氣也像回光返照一樣大上不少,有時甚至能出門走一走,還有胃口嘗嘗葡萄酒的味道。她那破破爛爛的靈魂,似乎火力全開,將生命最後的餘暉消耗殆儘。

赫倫覺得這並不是好兆頭。

“赫彌亞,猜猜我昨夜夢見什麼了?”

她握著兒子的手,俏皮地微笑,眼裡的聚光宛如水汪裡的月亮,像一個古靈精怪的少女。她好象返老還童了,一顰一笑都是活力,赫倫從她純淨的眼中看到她風華正茂的樣子。

“肯定是父%e4%ba%b2。”赫倫確定地說。

“沒錯!”範妮笑著,“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夢見了當年結婚的時候。”

她又追憶起來:“我披著橘紅麵紗,束著羊毛腰帶,普林尼也穿著華麗。他向賓客撒榛子和腰果,我就在自己的手腕上繞毛線。我們就像登臨神界一樣快樂。他還是那樣刻板地微笑,我就不顧形象哈哈大笑,算是把他隱藏的喜悅也笑出來了……”

赫倫突然感到一絲酸澀,勉強地附和她。

他知道如此快樂的母%e4%ba%b2就要離世了。

“赫彌亞……”範妮眨巴幾下眼睛,“即使我現在就斷了氣息,我也是快樂的,因為普林尼愛你。”

赫倫眉毛一揪,心酸地抱住母%e4%ba%b2。他像孩子一樣把頭搭上她的肩膀,攬著她的胳膊,聞到她獨有的藥草的沉鬱味。他抓緊她的衣服,內心像泛起漫天大水,酸澀如洪流般湧來。

“我真的不想讓您離開我……”他抖動著喉頭說,“您不該活得那麼短……”

範妮像安慰嬰兒一樣拍拍他的後背,就像她以前照顧兒子那樣。她笑得非常慈愛,柔情的雙眼在接觸赫倫時,所逸散的母愛如日出的光芒一樣掃遍一切,使每個角落都清清楚楚。

她笑著說:“我的孩子,你知道嗎?人死後還會複生,善良之人會踏著彩虹前往神界。那裡,人沒有任何痛苦,連苦難的聲音都聽不見,所住的樓閣由金銀瑪瑙建造,可不是粗糙易損的大理石;水池裡的水能隨人心意地變溫,就連水池底的沉沙都是黃金呢!”

“哦母%e4%ba%b2……”赫倫搖了搖頭,“那恐怕隻是苦難之人麵對絕望的世間,所捏造出來的虛假幻境,用來聊以自慰……”

範妮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