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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倫軟綿綿地走著。盧卡斯轉頭,看到他臉上有石灰劃破的傷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

“不要用你野蠻的手指,觸碰我兒子的臉!”範妮黑著臉說,“蠻夷的角鬥士,沒有觸碰主人%e8%83%b8膛以上的資格。”

盧卡斯想縮回手,被赫倫抬起手一把抓住。他試圖抽回,卻沒有成功。

——因為赫倫攥得非常緊。

赫倫抓緊他的手,骨節發白,就這麼停留在臉頰旁,相距極近。

“您好象對盧卡斯抱有很大偏見。”赫倫看向範妮,“就因為他是日耳曼人?就因為他是一名角鬥士?”

範妮的神色愈發不安,“他應該遵循奴隸的本分。”她說,“他已經逾越太多了不是嗎?”

赫倫握住盧卡斯的手,往自己臉上一模,像是在證明什麼。

“那也是我允許他逾越的。”

盧卡斯心裡一顫。藍眼睛掠過一絲光芒,像船隻在海洋上翻卷出來的尾流。

“你不能這樣!赫彌亞!”範妮大叫著,“他是個冷血的怪物!他永遠不會控製自己!他隻是貴族們的玩物,是整個羅馬墮落的根源!”

赫倫沉默一陣,長久地盯著範妮。他的眼神帶有審視,像是要把她層層看透,穿透她躲閃的眼睛,探尋她真正的所想所顧慮。

很久,他才低沉地說:“您是我的母%e4%ba%b2,我對您的意見保持尊敬。但很遺憾,我不能接受。因為您根本就不了解,我和他共同經曆過什麼。我敢說,如果沒有他,您不可能還有個活蹦亂跳的兒子。”

“赫彌亞……”範妮驚訝起來,“他隻是個奴隸!他身份卑賤,連餐室裡的裝飾花瓶都比他值錢!你難道要為這樣一個低賤的東西、去違背你的母%e4%ba%b2嘛?!”

“他的確身份卑賤,連拉丁文都認不全,讀起書來錯字連篇。他還有擅自離家的前科,還總是喜歡自作主張!我敢打賭,不會再有比他更不聽話的奴隸了!但即便是這樣,誰都不許罵他,因為他的主人隻有我一個。換言之……”

赫倫停頓一下,加深了語氣,“他是我的!”

第34章 石棺裡的金盒

赫倫的宣言以低吼而出。他高揚下巴,眼神冷峻而嚴肅,緊緊抓住盧卡斯的手不放,像極了為守護聖物而漠視一切的教徒。

他的強硬氣質像尖針一樣刺過來,柔弱的長相也蓋不住;倒不如說這更符合他內心的本相。

範妮蹙起眉,憂愁地說:“赫彌亞……你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普林尼還躺在波利奧的祖墓裡……他要是知道你如此縱容一個角鬥士,一定會氣得半死的。”

赫倫聽到她再次提普林尼,心裡煩躁起來。

“很簡單,那我就去掘了他的墓。”他說,“那種不配為人父的家夥,就應該遭受這樣的惡果。”

範妮怔怔地看著他。她不相信赫倫能說出這種話。

盧卡斯扶著赫倫進了屋,將他按坐在椅子上。

此時此刻,赫倫才有所鬆懈,那種劍拔弩張的氣質消退了,顯露出本質的陰柔。他的雙手疼得發顫,滿手都是血,手背已經血肉模糊了。

盧卡斯蹲在他%e8%85%bf邊,把殘留的石灰清理掉,細膩地為他塗抹藥膏。

一縷陽光掃到盧卡斯的頭發上,映出亮堂堂的金色,好象把漂浮的灰塵都染金了。

赫倫想起羊皮卷上的燙金,或是被拆成絲線的金綢緞。

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金發。

盧卡斯茫然地抬頭,“疼嗎?”他問。

赫倫這才感覺到疼,點了點頭。

盧卡斯輕緩地塗藥,“剛才……謝謝您能為我說話。”他說。

“沒什麼。”赫倫輕描淡寫,“我說過,我是你的主人,你從皮到骨都屬於我。就算你被打罵,也隻能是被我打罵。”

盧卡斯笑了笑,為他纏繞紗布,“我很高興您說的都是真心話,而不是一時興起的開%e8%84%b1詞。”

“當然是真的。”赫倫換了個口氣,“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絕無虛假……”

盧卡斯動作一頓,抬眼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您真的要……”

“你猜對了。”赫倫沉沉地說,“我要去掘了普林尼的墓。不過……我不是為了泄私憤。”

盧卡斯一頭霧水。赫倫拍了拍他的臉,“還記得我母%e4%ba%b2曾說過,她想和普林尼合葬一口棺的願望嗎?她快要不行了……我得讓她毫無遺憾地離世。”

他輕微地歎氣:“再怎麼爭吵,她都是我的母%e4%ba%b2啊。”

……

赫倫需要購置一口足夠大的石棺,保證其能容納兩具屍身。

出發去殯葬館那天,遮蔽陽光的昏雲徹底消散了。

金紗般的陽光攀上積雪,天空非常藍,似乎要變成海水傾瀉而下。太陽被遠處的雪山擋住半隻,像一枚金石鑲嵌在藍白之間。人們感恩積雪之中的溫暖,被寒冷逼得躲屋裡的人也出來了,閒逛著,街道活絡而熱鬨。

盧卡斯駕駛著馬車,艱難地通過一個擁擠的街道。

華貴的馬車停在路間,周圍人頭攢動,像坐在流水之中的一塊靜石。

有大膽的小孩兒湊過來,懷裡還抱著一隻小狗,伸手去抓車窗外的薄紅紗。

這時,馬車向前走幾步。嘶地一聲,紅窗紗被他扯掉了一半。

攥住紅紗的小手僵在空中,小孩兒嚇得呆立在地。

他看到車窗的棉簾晃動幾下,緊接著就被掀開。

他愣住了。

一張漂亮的臉孔映過來,眉眼極乾淨,像神話裡眾神追捧的人物。

被撕剩的半張紅紗飄揚起來,遮住他半邊臉。

赫倫斜瞥一眼紅紗,淡漠地說:“你闖禍了。”

小孩兒呆愣地盯著他,嘴%e5%94%87象征性地動了動,說不出一個字。

他懷裡的狗似是感知赫倫的惡意,汪汪叫起來。它體型很小,花色皮毛,耷拉的耳朵豎起,齜牙咧嘴,黑豆眼睛鋥亮鋥亮的。那毛絨絨的弱小身體轟出尖銳的吠叫,短胖的小%e8%85%bf攀住小主人的胳膊。

它忠誠的程度,絕不亞於守衛神廟聖火的聖女的。

坐在前麵的盧卡斯回過頭,掃見到小孩兒手裡的窗紗,心裡了然。

他笑了笑,衝小孩兒吹個口哨,故意逗他:

“你完蛋了。這窗紗裡鑲著銀線,就算把你的衣服全典當了,你都賠不起。不過……你遇到了一個仁慈的大人。念在你幼稚的年齡和襤褸的衣衫,他會大方地原諒你。”

小孩兒仰著臉,下意識地遞出手。他想把扯掉的紅紗還給赫倫。

赫倫冷冷地瞧他一眼,直接闔上棉簾。狗吠聲隨即被屏蔽在外了。

街道寬敞一些,馬車重又走動起來,逐漸遠離了這裡。

赫倫抱著暖爐,掀開門簾的一角,說:“你倒是挺大方。”

盧卡斯揮動鞭子,笑著說:“就算我不說,您也會這麼做的。我隻是……幫助您維持尊貴的身份罷了。大人就要有大人的威嚴。”

“你又自作主張!”赫倫嗤笑一聲,“那小孩養了條暴躁的狗。我敢保證,那隻狗絕對沒長到一個月,卻有強壯的高盧人才有的壞脾氣!”°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所以說……就算是動物,也是有感情的。”盧卡斯半側過臉,“哪怕隻養了不到一個月。”

赫倫瞟他一眼,瞥見他執握鞭子的手。

“這個暖爐給你。”他把懷裡的銅暖爐遞給他。

盧卡斯淺笑著,神色輕緩很多,“我%e4%ba%b2愛的主人,您比我更需要這個。”

“少廢話!我隻是太熱了!”赫倫皺皺眉,隨即又放緩了聲音,“而且……你的手指都凍紅了。”

盧卡斯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輕輕笑一下,接受了他的好意。

……

馬車到達殯葬館,接待赫倫的是殯葬館館長。盧卡斯留在車上等他。

館長上了年紀,嵌在皺紋裡的眼睛深邃而精明。他一身黑衣,留著花白的長胡須,十分飄逸。

羅馬的男性,多半以乾淨光潔的下巴為美。他蓄須發的習慣,與主流審美背道而馳。

他熱情地迎過來,滿臉堆笑:“尊貴的大人,您的到來使這裡蓬蓽生輝!生命在此地走到儘頭,您的光輝不會消失!”

殯葬館光線昏暗,黑紗環繞在屋頂,清冷中有死亡的淩厲氣味。屋中央的走道劈開兩側堆放的棺材;棺材上刻有複雜的浮雕,紋路精美,多為純潔的天神。

館長領著赫倫走過一口口棺材。它們像靜默的使者,整齊排列著,待到人咽氣時就包裹身體載往冥界。

“我需要空間寬裕的棺材。”赫倫掃視著,“能裝得下兩個人的。”

“合葬嗎?”館長愣了愣。

“嗯。”赫倫點頭,“我的父%e4%ba%b2已死,母%e4%ba%b2囑托我將她與父%e4%ba%b2合葬。”

“現在的羅馬,已經很少有夫妻願意合葬了哦!”館長擺了擺指頭,“您也知道,最近流行無夫權婚姻,妻子在丈夫死後還能把嫁妝帶走!柔弱的女子是忍受不了孤獨的,她們會帶走嫁妝,投入彆人的懷抱。”

他讚賞地說一句:“您有個偉大而純潔的母%e4%ba%b2!”

赫倫應付性地笑笑,“她信奉迂腐的教條,是個古板的妻子。不得不說,我恨那些教條。不過……這種迂腐,有時可以被喻為美德,不是嗎?”

館長捋一把胡須,哈哈笑起來。他的笑聲十分爽朗,潮水一般湧向黑乎乎的殯葬館內,穿透沉悶的棺槨,在沉穆的環境中顯得不合時宜。

“那是當然。所謂的愛恨美醜,絕不像水和油那般不相容!我見過太多孩子,在父母死時才會乖順;也見過太多仇恨,在對方死去時才會轉化成愛。沒有任何一種職業,能像殯葬師這樣體會到人的複雜和善變!”

他拍了拍赫倫的肩膀,“死亡會讓人明白很多。也許當您打開棺木,將父母合葬,往他們嘴裡塞錢幣時,會產生與我這個60歲老頭子一樣的感慨!”

赫倫輕笑一下以示禮貌。

他沒有和館長閒聊。在匆匆瀏覽之後,就立刻確定了石棺。

石棺非常寬大,大理石材質上乘。棺壁雕刻著十幾隻胖胖的小天神,長著翅膀揮著弓箭,栩栩如生,顯得神聖純真,沒有一般棺材的死寂。

館長拿到錢,命奴隸用牛車拉著石棺,跟隨在赫倫的馬車後麵。

馬車牛車一路顛簸,在日落前趕到波利奧的族陵。

世代的波利奧躺在這裡,陵墓也被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