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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下滑,他摸了摸蠟燭,不滿地皺了皺眉。

“喂,庫塔。”他喊了身旁的奴隸,“這根蠟燭上有一道劃痕。下次記得買光滑的蠟燭,不要讓不完美的蠟燭承載火苗!”

奴隸僵硬地點點頭。

達荷衝他一笑,將蠟燭隨手扔在地上,火苗隨之熄滅。

他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捋順每一道褶皺。他剛要抬腳離開,突然發現躺椅沒有擺正,就小心地挪正椅子,才滿意地離開。

……

天氣愈發寒冷,秋風凜冽,如刀般劃在空中,摻雜著烏鴉淒厲的鳴叫。陰雨天多了起來,太陽不怎麼光顧羅馬。商業處於一年中的淡季,小販們很少出攤了。人們開始儲備糧食,男人測算地窖的大小,女人在屋裡織毛紡布,嘩啦啦地推織布機。

隻是今天破天荒地放晴了。

太陽挑在雲尖,陽光金紗般逃出烏雲。天色因此而怪異,一半陰一半晴。

鴿子的白羽濕漉漉的。它們扳過腦袋反啄絨毛,歪扭著%e5%b1%81%e8%82%a1走路,連米粒都不怎麼啄食,十分淡然的模樣。

盧卡斯在鴿群旁練劍,並沒有驚擾到它們。

赫倫手捧羊皮卷,坐在高台上。

經盧卡斯的再三提醒,他放棄坐柵欄,而是將兩%e8%85%bf伸出欄柱的空隙,直接坐在地上,筆直的小%e8%85%bf垂落出來。

羊皮卷展開到一半,他的目光沒在卷上。

他悄然看向盧卡斯,透過欄柱的中空。

盧卡斯的劍術很精湛了,招式耍得好看。

黑袍的他舞著白劍,劍尖的寒光如鑽石般遊走,像憑空出現的閃電。他就被那些閃電包圍,像極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黑瑪瑙。

他的金發打亂濡濕,下巴骨感分明。隔得老遠,赫倫都能感受到他散發的熱氣。

女奴三三兩兩地趴在牆角,嬉笑著偷看他練劍。赫倫表示理解。

因為此時的盧卡斯,的確令人賞心悅目。

他站了起來,抖落衣服上的灰,剛想張口喊他——

那顆黑瑪瑙心有靈犀似的停下,撐著劍抬眼望向他,無聲地笑著。

滾到赫倫嘴邊的那句“盧卡斯”又咽回去了。

他們總是這麼有默契。

赫倫的嘴角輕翹一下,伸手招呼他上來。

第27章 俄狄浦斯情結

盧卡斯收起劍鋒,矯健地跳走上台,來到赫倫的身邊。

他的汗水閃閃發亮,下巴尖滴著汗珠,鬢發溼潤貼在鬢角,像極了羊皮卷封麵的燙金。他全身的熱量散發出來,像短小的箭矢那般飛射四周,有種莫可名狀的陽光,粗製的黑短袍掩不住他的光芒。

他抹一把下巴,將汗珠一甩,咧開嘴笑著,劇烈運動使%e8%83%b8口微微起伏。

赫倫看他一會,掏出手帕丟給他,“擦擦汗吧,你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盧卡斯擦把汗,臉龐潔淨一些。白帕子被汗水濡濕,沾染煙霧般的泥灰,皺皺巴巴的,潔淨的白布被玷汙了。

他拿下帕子,心裡感到抱歉。捏著手帕的手僵在空中,進退為難。

赫倫瞥一眼,本想把手帕直接賞給他,或是丟掉垃圾筐裡去。對於他來講,那僅是一隻不值錢的普通手帕,其價值絕不比一塊奶酪更高了。

他已經組織好言語,連命令的語氣都拿捏好了。

然而,在撞上盧卡斯困窘的眼神時,赫倫產生了奇異的心理,準備好的命令鬼使神差地變了。他有了幼童才會懷的心思,%e5%94%87角惡意地翹起,像幼稚的孩子要搞惡作劇一樣。

他想欺負盧卡斯。

“我可隻有這一條帕子。”他撇了撇嘴,“你的臭汗把它給弄臟了。”

盧卡斯抬眼,看到赫倫的眼角輕輕上彎。

隻需這一眼,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他故意蹙起眉頭,脖頸縮了縮,做出難堪的模樣。他攥緊帕子,軟綿綿地垂下手,像一個等待大人訓話的孩子。

他在配合赫倫。他想讓他開心。

“我真是個沒用的奴隸。”他輕歎,“居然汙穢了主人的所有物……”

赫倫愣了愣,那種惡作劇心理也消弭了。他有些煩躁,眉頭輕顫幾下,眼睛快速眨巴著,躲躲閃閃的,不敢看這般消沉的盧卡斯。

尤其是,讓他這般消沉的人,正是自己。

“算了。”他彆扭地彆過臉,“把它洗乾淨,熏香,然後去書房找我。”

說完,他就轉身去往書房,腳步有點亂。

盧卡斯注視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笑。

他捧起皺卷的手帕,將赫倫的背影記錄在眼簾內,閉上眼睛,在手帕落下一%e5%90%bb。

……

書房裡彌漫著熏香,起到提神的作用。秋風很冷,裹挾碎葉吹進窗戶,黃色的灰塵攀住窗底下的羊皮卷。赫倫走到窗前,關掩百葉窗,手裡端一杯溫熱的牛奶。

屋裡頓時暗了下來。他坐上桌案,伏低身體點燃蠟燭,幽黃的光如水霧般充盈書房,有種陳舊的氣息。

盧卡斯走了進來,雙手濕噠噠的,臉也是。

他洗好手帕,順便洗了一把臉。

赫倫支起身子,衣袍被壓在身下,沿著桌案邊垂落下去。

“等你很久了,盧卡斯。”他晃了晃手裡的牛奶,“讓我看看你識字的能力如何了。”

他抽出一本書卷,吹掉封麵的灰,橫擺在桌案上。

盧卡斯頓了頓,走過去拿起書卷。

“歐裡庇德斯的《美狄亞》,會讀嗎?”赫倫輕飄飄地問。

盧卡斯撓了撓頭皮,“我讀過幾次……”

“它的遣詞造句並不難。”赫倫把羊皮卷推過去,“彆讓我失望。”

盧卡斯清清嗓子,對著燭光,磕磕巴巴地讀起來:

“美狄亞浸泡在地獄水牢般的悲哀中……丈夫伊阿宋拋棄她和兩個兒子,去跟彆國公主結婚,在床榻上愛撫新歡的身體。她的眼前暗無天日,米粥成了毒食,兒子的笑聲成了刀鋸般的折磨。每當看到鏡裡的虛影,她都要輕撫自己美麗的麵龐、轉動玲瓏雪白的脖頸,痛苦地呻[yín]著……”

赫倫讚許地點點頭,“很好。繼續。”

“可愛的兒子走進屋裡。美狄亞黯淡的眸子鎖定他們,眼光像烏雲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時會蹦出狂怒的電火!她鬆開被咬緊的朱%e5%94%87,惡毒地詛咒:‘懷恨的母%e4%ba%b2生出來的蠢東西,快和你們的父%e4%ba%b2一同死掉,到烈火裡遭受永不休止的痛苦去!’仇恨的雷炸在她心中,燒焦她所剩無幾的理智。她有了可怕至極的心思……”

盧卡斯難受地停頓一下,繼續讀道:

“她動用魔法,製作璀璨的華服,贈給丈夫的新歡。公主高興地穿上,突然慘叫著跌倒在地。她口吐白沫,眼皮往上翻,絲線裡躥出的火吞噬她細嫩的肌膚。她尖叫著滿地打滾,火焰越燒越旺。最終,她被燒得毀去容貌,肌肉像鬆樹似的滴油,真是慘不忍睹……”

赫倫聽得入神,盧卡斯磕絆的朗讀沒有破壞他的興致。

“美狄亞闖進裡屋……握著寶劍的手不停發抖。她的嘴%e5%94%87痙攣地動彈,端美的五官如魔鬼般扭曲,心臟像被撕成兩瓣。仇恨逼迫她勇敢起來。她想起伊阿宋的決絕,誓要殺死孩子報複那個負心漢!她緊閉雙眼,無視兒子的慘叫……”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盧卡斯哽住了。他實在不想讀下去了。

“怎麼不讀了?”赫倫轉過臉問,“這可是最精彩的地方!”

“這並不是什麼令人愉悅的故事。”盧卡斯將羊皮卷合起,“我不得不說,美狄亞是個愚蠢的女人。這是個實實在在的悲劇。”

“盧卡斯……”赫倫笑兩聲,“這隻是個故事而已,沒必要這麼當真的。那是歐裡庇德斯的想象,像泡沫一樣虛幻,不存在的!”

“可它也承載了很多感情,不是嗎?”盧卡斯說,“最起碼我能體會到,美狄亞因愛生恨的痛楚……”

“哦,聽聽英勇的角鬥士說矯情話……”赫倫饒有興致,“你難道會像美狄亞一樣,去恨原本愛的人嗎?”

盧卡斯看過來,臉上浮現百葉窗的淺影,麵頰的水珠同眼睛一齊發亮。鋒利的%e5%94%87角,在瞥到赫倫時微微彎起,使他顯得很柔和。

“絕不會!”他說,“會轉化成恨的愛,都不是真正的愛,那隻是在愛自己,在為自己的失去而悲憤交加罷了。”

“噢!偉大的愛情哲人盧卡斯!我可沒你這麼深的愛情感悟!”赫倫笑了笑,“想聽聽我的淺見嘛?”

盧卡斯點了點頭,“請您說吧。”

赫倫喝一口牛奶,神色認真:“仇恨會蒙蔽人的眼睛,讓人失去冷靜思考的能力。就像殺死兒子的美狄亞一樣。”

……

布魯圖斯的中庭裡,荒草許久沒人打理了。天井裡附了層滑膩的青苔,荒涼而破敗。大理石家宅缺失奴隸的打掃,像一處巨大的墓%e7%a9%b4,葬著過往的鬼魂。

家宅裡傳出嘩啦啦的織布機聲。

被生活所迫,格奈婭嘗試了許多不愉快的新事物。她開始學習做飯,嬌嫩的手常被燙壞,濃煙總把她嗆到流淚;她還要學會紡布,這是她原來最討厭的工作,可現在為了糊口她必須做。

從貴族被貶為平民的經曆是不好受的。她的氣質流於粗俗,臉蛋刻上皺紋,絲袍也換成了粗布麻衣,沒錢買化妝品的她風光不再。

她就像蛻去一層華麗的皮,露出醜陋的內芯來。

布魯圖斯到處找生意做,卻四處碰壁,隻得賣掉所有奴隸換錢。

他做不了大單生意,隻能進點小商品擺攤賣,一天隻能掙以往收入的零頭。

而這並不是他最痛苦的。

他更怕回家麵對格奈婭的責問。

格奈婭見他回家,踩著織布板的腳停下來,“今天賺了多少?”

布魯圖斯心裡一沉,將錢袋裡的銀幣倒在桌上,發出的動靜不大。

“40個第納爾。”他悶悶地說,“比昨天多一點。”

“哼。”格奈婭唰唰推起織布機,“去掉後院那兩頭獅子的肉錢,我們就隻能吃卷心菜了。”

布魯圖斯沉默著放好錢,從口袋裡掏出兩塊蛋糕,遞給她。

格奈婭沒有接過,自顧自地紡布,“彆搞這些沒用的,兩塊蛋糕就能讓我原諒你了嗎?”

“我沒想讓您原諒我,母%e4%ba%b2……”他訕訕地收回手。

“我也沒想讓你這麼急功近利!你太沒有耐心了,布魯圖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