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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渾身散發著病懨懨的沉鬱氣。

一枚水滴狀的黑曜石掛在她的額間,邊緣細密的銀絲排列成波浪。黑寶石將暗沉的光線彙聚成點,在月色下熠熠閃亮。它是如此精致和可愛,將她憔悴的病容掩飾去一些,而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光彩都集中在此了。

她將它戴了二十多年,一天都不曾摘下;似乎沒有這枚黑曜石,她就不再是範妮了。

“我的小赫彌亞……”她哭喊著赫倫的小名,“你的父%e4%ba%b2死了……”她激動得全身發抖。女奴拉拽著她的胳膊,她才沒有滑到地上。

“我已經提前將他下葬了。”赫倫平靜地說,“明天舉行葬禮。”

“我還沒有見他最後一麵!我可憐的普林尼……你為什麼不讓我看看他?!”

“他就像一個可怕的魔鬼!我想你決不願看見他那副樣子。他的身體裡爬滿了惡心的蟲子。”赫倫想起那灘汙綠色,胃又抽搐起來。

“你不能這麼說他!”範妮驚慌道,“他是你的父%e4%ba%b2……”

“他拋棄我們二十年了,還和彆的女人鬼混!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一直住在拉丁姆!”

“噢!好歹他為你留了波利奧的財產,赫彌亞……”

“也許他還留了份遺囑,規定的繼承人並不是我……”

“天哪!天哪!這不可能……”她尖叫道,“你可是他唯一的兒子!他隻會把家產給你!”

“誰知道呢。”赫倫輕歎,“總有一些父母把愛情看得比孩子重,不是嗎?”

範妮溜到嘴邊的話被生生截斷。她傷心地流淚,用手捂著嘴,發出嘶嘶的抽泣聲。她的女奴服侍她已久,貼心地替她擦去眼淚。

“赫彌亞……”她向兒子走去,習慣性地拿起他的手腕捏幾下,又細細摸索著,像是在描繪骨頭的形狀,“噢,你瘦了,我可憐的孩子。上一次,你的手腕還要圓潤一些。”

她的眼睛冒著水汽,淺淺的魚尾紋延展開去,使她慈愛而滄桑。赫倫看著她,心中一暖,隨之而來的是漫天惆悵。記憶中,她的壽命所剩不多。在母%e4%ba%b2病死後不久,他就被宣判成“非法繼承人”了。

他抬起母%e4%ba%b2的手,%e5%90%bb上她的手背。“母%e4%ba%b2……很抱歉。我剛才有些激動了……”

範妮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這不怪你,我的赫彌亞。你是無辜的,是父母的紛爭連累了你。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我。”

她垂下手,捧住赫倫的雙頰。“我一直在那不勒斯養病,好久沒來看你了。我很想你,赫彌亞。”

赫倫乖順地低頭,讓她%e5%90%bb了自己的額頭。

“普林尼的遺戒在你這嗎?”她問。

“嗯。”赫倫把手掌打開,上麵躺著黑色的印戒。

範妮捏住戒指端詳,發出細微的歎息。她拿起赫倫的手,把戒指套上他的無名指,欣慰地說:“你是波利奧的新家主了,赫彌亞。我真的替你驕傲。你的父%e4%ba%b2為你留下兩處房產、一片玫瑰園,還有一座建到一半的公共浴場。”

赫倫點點頭,這些話他曾一字不差地聽過。許多貴族為了提高名望,出資修建浴場和圖書館,並以家族名為之命名。

當初他生活奢靡,日子入不敷出。再加上修建浴場,錢財幾近虧空。還是那個人以生命為代價,替他償清所有債務……

他拉回思緒,握住母%e4%ba%b2的手說:“葬禮結束後,我就去巡視一圈。放心吧,母%e4%ba%b2。”

“我當然放心,我的孩子。”範妮笑著,眼眸和額間的黑曜石一齊閃出亮光,像有星辰落在上麵,讓她病態的臉瞬間璀璨起來。“我想給你烤魚子醬麵包,上麵再刷一層蛋黃,撒點椰蓉和鬆子,烤成金黃色。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第3章 葬禮

葬禮是在第二天中午舉行的。

奏樂者手拿長笛,吹出哀傷凝重的調子。奴隸們在庭院裡點香,往地上潑水、將灰土掃淨。普林尼的雕像豎立在穹頂下方,一道清晰的陽光柱籠罩住它。雕像頭頂彩色花環,幾名黑袍女子伏在它腳邊哭喪。她們涕泗橫流,麵部肌肉近乎抽搐,金錢使她們為無血緣關係之人嚎啕大哭。

普林尼與家人分居多年,前來吊唁的賓客多半陌生。來賓多應付性地遺憾一笑,蹭杯葡萄酒便離開。

赫倫慵懶地坐在搖椅上,雙%e8%85%bf隨意地交疊。他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睛,閒得直打盹。

“我%e4%ba%b2愛的表弟,這麼明顯地表現出懶惰,可不是禮貌的行為。”爽朗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如箭一般刺透長笛哀樂,把赫倫從昏睡中喚醒。

他歪過腦袋抬眼望去,太陽%e7%a9%b4忽地突突直跳。

加圖索帶著懷孕的妻子前來。

他披著黑鬥篷,嘴巴張揚地咧開。他有一張胖圓臉,圓肚子可愛地凸出,頭發和指甲被他染成黑色,有種叛逆之中的%e4%ba%b2切。

他的父%e4%ba%b2是範妮的哥哥。赫倫同他一起長大,深刻地記得這個家夥騙年幼的自己吃蠟燭、他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場景。

“我知道你對你的父%e4%ba%b2沒什麼感情,”加圖索摘下鬥篷,露出一身鴉羽色的托加,“但你好歹也要哭幾聲,彆人會說你沒有情義的。”

“難道教仆沒告訴你,一個理想的貴族不適合外露悲傷的情感嘛?”赫倫扶著腦袋站起,為他的妻子蘇拉讓座。

蘇拉嬌小玲瓏,即使懷孕也難以看出隆起的肚子。她溫婉地微笑,像溫泉水一樣體貼柔和。

“謝謝你,赫倫。我為你烤了蜂蜜蛋糕,還加了羊奶酪。”她把蛋糕遞給赫倫,挺著肚子要過去坐下。

加圖索挽住妻子的肩膀,衝她咧嘴一笑。他把鬥篷鋪在搖椅上,細心地撣直它。

蘇拉羞赧地抓住他的手,扶著後腰坐了上去。儘管行動不方便,她仍是雙膝緊並,白皙的手規矩地搭在%e8%85%bf上。

赫倫低頭,聞了聞袋子裡飄出的甜香氣,有些責怪地說:“加圖索,這是不祥的葬禮,你不該讓一個孕婦來這個地方。”

“噢,瞧瞧你愚蠢的樣子,赫倫!”加圖索雙手一攤,揶揄地笑道,“那些虛無縹緲的狗%e5%b1%81玩意還是少信些好。”

赫倫挑起一邊眉毛說:“是嗎?不愧是最年輕的元老,從不缺自信。”

“尊敬的普林尼大人幫了我不少忙。”加圖索虔誠地向石灰像鞠躬,這種偶爾正經的樣子令人發笑,“沒有你的父%e4%ba%b2,我不可能進元老院。你雖然年輕,也該為仕途做做打算了,表弟。”

赫倫嘴角抽了抽。“能保住波利奧,我就知足了。”

加圖索奇怪地瞟他一眼,沒理會這句怪誕的話。

“晚上有葬禮遊行,還要舉辦晚宴。你該不會忘了吧?”他提醒道。

赫倫神情一滯,拿住紙袋的手猛地抓緊,“我沒忘。”他悶聲說。

他低下頭,下巴隱沒在長發遮蔽而成的陰影裡。

……

貴族葬禮上,亡人會被裝入棺槨。司葬隊伍抬棺,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最終到達廣場。

羅馬的街道狹窄而彎曲,司葬隊伍可謂浩蕩,如潮水一般湧入街道。哀樂吹了一路,哭喪聲忽大忽小。棺槨上撒著花瓣,引無數人駐足圍觀。

這是一場披著葬禮外衣的華麗集會,展示波利奧家族的力量。

赫倫穿著黑喪服,走在隊伍前方。炎熱的夏夜,他被哭聲包圍,背後湧來聒噪的笛聲。他焦躁地扯了扯領口,脖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女奴擠過層層肩膀走近他,遞給他一隻銀水壺。“大人,這是主人讓我給您的。”

赫倫接過。水壺的銀麵反光,鐫刻著範妮的名字。他抬頭掃了女奴一眼。

女奴矮小而健壯,膚色微黑。她麵部扁平,單眼皮裹住三角形的眼睛,使她缺乏年輕人應有的朝氣。

這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唯有耳間一串亮麗的紅寶石耳環算作亮點。┅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赫倫打開水壺猛灌一口。他動作太急,水順著下巴滴進領口裡。

“昨天和母%e4%ba%b2一起過來的女奴就是你吧?”他問。

“是的,大人。”女奴恭謹地垂首,露出的脊背上烙有家印。

“你叫什麼?”

“弗利緹娜。”

赫倫把水壺還給她。弗利緹娜低下頭行禮,耳環重重地垂墜下來。接著,她就像幽影一樣隱沒在擁擠的人群中。

隊伍到達廣場。石柱高聳環立,棺槨架在高處的柴木堆上,宛如一條孤零零的小黑船,即將通往神明的天國。

那是一隻空靈柩。

柴木被火把點燃,有劈裡劈裡的炸裂聲。火焰如大手般攀上棺槨,火%e8%88%8c疾速而上%e8%88%94著夜幕。司葬們向火堆裡投擲珠寶、絲袍和武器。

圍觀的平民都以為,普林尼是風風光光火葬的,卻不知真正的亡人已經裝入石棺、靜靜躺在城外的族陵中。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火化後的灰燼收集在甕中,司葬將它帶走掩埋。

葬禮結束,赫倫送走母%e4%ba%b2,乘著轎子來到廣場邊的露天花園裡。

這裡即將舉行晚宴,四周由花牆圍成。競技台搭建起來,中央燃著篝火,像光柱一樣拔地而起。花園遠看如一隻巨大的花瓣燈籠,賓客魚貫而入,奴隸端著美食殷勤穿梭。豔麗的女子坐在外側,彈撥懷裡的豎琴。

葬禮之後,家主會舉辦晚宴,邀請角鬥士進行搏鬥,美食酒水供應不絕。這是葬禮中最歡樂的部分,隻有在此時歡笑才不會被責備。

人們相信,角鬥士的鮮血可以祭祀亡靈。貴族們哭嚎著送走亡人,緊接著便%e8%84%b1下喪服觀賞角鬥、耽溺享樂。

對赫倫來講,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就要見到那個人了。

他坐上家主的位置,正對著競技台。

捧場的貴族身穿昂貴的絲綢,頭發上撒著銀粉。他們吃得大汗淋漓,咀嚼著醃肉乾,腳邊堆滿果殼的殘屑;時不時抬高酒杯,示意奴隸往杯裡添葡萄酒。整個花園熱烘烘的,酒肉味十分濃鬱。

赫倫沒有心情和彆人插科打諢。他盯著競技台,把玩手裡的幾顆豌豆。

很快,兩名角鬥士手拿武器走上台,跪下向赫倫行禮。

那隻短劍和方盾就那麼冷不丁地闖進視線。

赫倫眯起眼睛,動作停滯,手裡的豌豆悉數掉在地上。

他陷入回憶了。

……

“您堵我輸吧,把所有的錢押在上麵!”角鬥士懷裡抱著鐵頭盔,手臂緊綁皮手套,雙腳如劍鋒般收起。“最近您欠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