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錢吧。”
血腥的地下角鬥場,賭博角鬥的輸贏已是常態。叫喊聲轟轟撞擊耳膜,人聲鼎沸似要掀翻牆頂,赫倫仍是將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你是要去死嗎?”他驚訝地問。
“是的,替我的主人還債。”
角鬥士拍拍他僵硬的肩膀,隨後哢地一聲戴上頭盔。網孔將他的眼睛擋住,隱約露出他鋒利的眼角,裡麵盈滿跳躍的火光。
赫倫抓住他的皮甲,“作為你的主人,押你輸似乎不合情理。”
“哦不!”那人笑著搖搖頭。隔著厚鐵,他沙啞的笑聲依舊穿透而來。
“贏是保不準的,輸才完全可以做到。您押我輸,萬無一失!”
赫倫無意識地鬆開手,僵立在原地。
那人似乎嗤笑一聲。他端正姿勢,拔出短劍、向赫倫低頭行禮。
“作為您的奴隸,我隻有一個請求……”
“說吧。”
“我叫盧卡斯,請您記住我的名字。”
第4章 再次初遇
角鬥已經開始。
盧卡斯的對手是黑皮膚的網鬥士,拿著三叉戟和鐵網。他的左臂高舉甩著鐵網,發出呼呼的破風聲,蚯蚓般的血管凸出。
兩人警戒地走著圈。突然,網鬥士縱身一跳,鐵網呼嘯著壓去。
伴隨著熱烈的叫好聲,盧卡斯抬盾反手一擋,金屬撞擊出火花,聲音如利爪劃空那樣刺耳。他的劍鋒沿盾邊幽幽閃出,直指網鬥士的手腕。
網鬥士抽回捕網,網在空中彎成誇張的曲線。他低吼著抓起三叉戟刺向盧卡斯,後者驚險避開,引起沙土像旋風一般飛揚起來。
沙塵之中,網鬥士伏低上身甩出捕網。盧卡斯閃跳掠過,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
短劍在布滿厚繭的掌中旋轉一周,如鐵釘般釘入他的左腕。血液迸出皮肉,強烈的疼痛沒有使他馴服。捕網被他索性丟掉,在空中轉了一圈落進篝火。他趕在盧卡斯追擊之前,拔起三叉戟再次搶攻。
他們的距離太近,方盾沒有縫隙可插,盧卡斯拔出短劍防禦,飛濺而出的鮮血在空中凝結成圓珠。
兩人屢次短兵相接,在最後一擊死死相抵。鐵與鐵碰撞,摩攃出致人耳鳴的尖利聲。這是純粹的力量博弈。
僵持之際,盧卡斯抽出左手,抵禦的力量失掉一半,三叉戟隨即閃著亮光逼近。千鈞一發,他用方盾猛擊對手的肩膀,網鬥士自我保護性地弓腰後退。他緊追而上,短劍在一瞬間抵住頸動脈。
勝負已分。網鬥士認命地伸出食指,這是認輸的手勢。
喝彩聲洶湧而來,人們歡騰而讚歎。彈豎琴的女子毫不避諱地探頭,來回打量他們顯眼的肌肉和汗水。
盧卡斯喘著粗氣,激烈的打鬥使他的血液近乎沸騰。他摘掉頭盔,微微側頭,視線釘在遠處的赫倫身上。汗水濡濕他的額發,臉頰泛起興奮的潮紅。他的下巴尖懸掛一隻顫巍巍的汗珠,在篝火的照射下像鑽石一樣剔透。
他在等待家主的命令。
赫倫調整一下坐姿,對上那雙藍眼眸說:“留下他吧。他是優秀的角鬥士。”
台下掀起懊喪的噓聲,這種隔靴搔癢的決定著實掃興。人們希望看到血,似乎這樣才是骨子裡的過癮。
當初,他曾命盧卡斯殺死網鬥士,隻為博得眾人的叫好。而現在,他想讓那人活下去。
他有些驚奇自己的轉變:大概是死而重生後,他比以前更能體味活的意義。
盧卡斯收起劍鋒,向生死相搏的對手伸出了手。網鬥士的皮膚如木炭般黝黑,他的厚%e5%94%87動了動,轉動的眼白就像牛奶嵌在黑墨中。他歪過頭看看赫倫,強撐起胳膊朝他跪拜。
盧卡斯尷尬地收回手,轉身時偷看了赫倫一眼。
赫倫賞了他們錢和首飾,讓奴隸為他們斟酒。兩人喝光杯中的酒,便行禮退下了。
女子纖細的手指撫出一段優美的和弦。賓客麵帶紅光,手指上滿是油膩的光澤。有的心情好,還會獎賞奴隸一杯葡萄酒。
食物越來越少,人走得越來越多。
最後,隻有加圖索和蘇拉留在席上。
赫倫微醺,喉嚨有酒精醃漬後的熱感。
“噢!該死的元老院!該死的皇帝!”加圖索酩酊,開始口不擇言,像極了街頭酗酒的乞丐。
“玩弄人民的意誌……汙染神的居土……”他打著粗俗的酒嗝,尾音遲鈍地拉長。
蘇拉慌忙為丈夫倒牛奶。
赫倫懶懶地瞥他一眼:“你這個瘋子。”
“那群穿白袍的猴子……咯……他們每天做的事就是浪費口水……一幫蠢東西……”
赫倫接過牛奶,扳開加圖索的嘴,直直向裡灌去。
“再多說話,你就要被扔到劇場喂老虎了!”
加圖索咳了幾口,滿臉通紅。他一拍大%e8%85%bf,騰一聲跳上桌子。
“我一定是有極重的罪,神明才會懲罰我跟一幫白花花的拔毛猴子共事……”
他又低下頭,呆呆地看著赫倫,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天哪,表弟!你當年吃蠟燭的樣子比他們還蠢!你嘴角都是蠟燭屑,還問我蠟燭芯是不是它的種子……哈哈哈……”
赫倫懶得理他的瘋言瘋語,將他一把拽下。
蘇拉慌忙為丈夫擦去嘴角的牛奶殘漬。
“哦……說到蠟燭……”加圖索語調轉慢,“我從卡普亞進了一批,到現在還沒賣出去……”
“你偷偷做生意了?”赫倫驚詫,“元老不能經商!加圖索,你瘋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嘔吐聲。
“抱歉……赫倫。”蘇拉拍著丈夫的後背,“你不用理他,我們帶了奴隸過來,會把這裡收拾乾淨的。”
赫倫看到滿地狼藉和瘋瘋癲癲的表哥,歎口氣走出花園。
涼風吹打發燙的雙頰,他感覺舒服一些。夜空乾淨得沒有星辰,連雲彩也沒有,這讓月光毫無阻攔地浸透廣場、石柱和樹木;而一切也因為月光更乾淨了。
沒有人聲的靜謐,使赫倫產生與自然交融一體的錯覺,一切紛爭離他遠去。他無數次經過這裡,卻從未像此刻這樣——能看出熟悉景物的陌生的美。
他走到樹下,樹間傳來沙沙聲,似是有枝乾晃動。
“我等您很久了,波利奧大人。”這聲音沙啞,像揉入一把競技場上的黃沙。
赫倫驚悸一下抬眼望去。晦暗的樹蔭間,一個模糊的黑影。
即使他身處黑暗,赫倫還是認出他的聲音。
盧卡斯跳下樹。他單膝跪地,整個人暴露在月光下。
他托舉起雙手,“這是我在劇場撿到的。”
翡翠項鏈在他掌裡靜躺。赫倫瞥一眼,沒有接過。
當年,兩人沒有這番相遇,這串項鏈改變了走向。
“格鬥場的人沒抓你回去嗎?”
“我打傷他們逃出來了,一直躲在樹上等您。”
“項鏈算我給你的獎賞,你把它留下吧。”
盧卡斯放下手,同時抬頭。兩人對視。
藍眼睛嵌在深陷的眼窩裡,月光將它們照成半透明,像玻璃珠般清澈。他眉眼鋒利,流露出令人屈服的氣質。一綹金發垂墜到鼻梁上,那大概是隨他跳樹的動作而掉下的。他強壯而健美,肩胛骨優雅地舒展,周身散發著陽剛氣息。
赫倫從未見過這樣的盧卡斯,像一隻拔了利爪的老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上一世,他耽溺玩樂,不顧母%e4%ba%b2反對,買下很多優秀的角鬥士,盧卡斯是其中一個。更多時候,他都是站在私人訓練場的高台上、匆匆掃過他一眼。
印象中,盧卡斯持盾握劍,永遠是鋒芒畢露的。
“盧卡斯。”赫倫輕聲道,“你叫盧卡斯。”他又重複一遍。
“您知道我的名字?!”盧卡斯激動,驚喜的神情像找到新玩具的孩童。
“我知道,而且記得很清楚。”赫倫說,“你為什麼找我?絕不隻是為了還項鏈吧?”
“是的。”盧卡斯爽快地承認,“我想做您的奴隸;換句話說,我希望您是我的主人。”
“如果我拒絕呢,你回去之後就要見到蘸著鹽的馬鞭吧?”
“那是當然。不過……”盧卡斯笑道,“比起見您,那點小懲戒不算什麼。”
“哦,勇敢的日耳曼人。”赫倫調侃一句,“說說我為什麼會有這個殊榮吧。”
“因為我想為波利奧奉出鮮血,想為這個偉大的姓氏赴死,想為這個高貴的家族賣命……”
“閉嘴!”赫倫打斷他,“我想聽實話。”
盧卡斯沉默半晌,“因為您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貴族,也是最漂亮的人。您手下的奴隸一定過得不錯!”他說。
赫倫輕嗤一聲,“不要用漂亮形容我。”
“哦,那就是……最好看的人!比壁畫上的維納斯好看不知有多少!”盧卡斯滿臉堆笑,“很抱歉,我沒讀過書,不識字。”
赫倫忽略他諂媚的笑,“好。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我要你永世忠誠於我,無條件地服從我,聽從我的任何差遣,摒棄你自己的任何想法,無論是對是錯。”
盧卡斯嘖了一聲,眼睛眨巴幾下,為難地說:“這個……很難做到呀!您也知道,想法是控製不住的,它會自己冒出來。像皂角水的泡泡,咕嘟咕嘟的……”
這不是正常的回答,赫倫有些驚異。他被地位卑微的奴隸反駁,在某種程度上,他失掉了麵子。
“那就不要讓我察覺到!”他故作嚴厲地告誡道。
盧卡斯無聲地笑著,沒有再出言不遜了。
第5章 心口烙印
赫倫將盧卡斯領回家,吩咐他去洗澡和吃晚餐。
他在銅盆裡洗淨雙手,抱起香爐嗅了嗅,醉酒的頭疼被薄荷香氣減輕。
奴隸為他掌燈,玻璃燈罩鑲花瓣形金邊,在幽暗的回廊裡宛如一顆浮動的金珠。
他一路踩著地毯來到書房,在搖椅上躺下。奴隸們點亮蠟燭、給他倒牛奶,用手帕擦拭羊皮卷以防弄臟他的手。
他們勤快而乖順,做完活計便安靜地退下。
赫倫喝光杯中的牛奶,懶洋洋地眯起眼睛,心裡暗自滿意。
他用兩腳抵住桌%e8%85%bf,彎曲的%e8%85%bf慢慢伸直,搖椅因為身體的推動而後挪,咚一聲碰到後牆的窗戶。
他背靠著牆,後腦勺貼上窗台,這個角度使他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