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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津何處 桃枝竹 4330 字 2個月前

“周”字的人又到了家裡,這回,是將我帶走了。父%e4%ba%b2要護我在身後,卻護不住我。

我進了周府,才知道周府中養了許多如我一般的幼童。像我這樣的幼童,是叫做孌童。

他們有的待客,有的是專侍候周家主人的。我常常看到有人挨打,這是活人;我也常常看到有人裹在染血的床單上教家仆扔出去,這是死人。

新入府的幼童要學許多東西,有人教我們笑,有人教我們吹拉彈唱。在我前後入府的,好些已經沒命了,聽說我是周墨看上的人,要好好教養,以後侍候公子,這才讓我多活上些時候。但我想,多活上些時候,以後大概還是會死。

我不想伺候人,也不想死。

孌童的教習是周墨%e4%ba%b2信,有一天,他指著我說,那秦夫人在宮裡那般得寵,她這弟弟模樣也是太好些。我知道他說的是姐姐,我想知道姐姐去了哪裡,姐姐如今是怎樣,便總是小心聽他講話。

斷斷續續地,我也知道,姐姐想接我同父%e4%ba%b2母%e4%ba%b2入王都。

我想到姐姐身邊去,離開這裡,就不用再學那些東西,也不用死。可教習告訴我,這些是癡想,彆看姐姐而今得寵,可陛下最喜歡的,一定還是周夫人。即便懷孕了又怎樣呢,真要是生個兒子,她也就死了。

我裝出極笨極蠢的模樣,很多事情學不會,教習便要我一遍一遍學。我一直在找路跑出去,可我找不到。這府裡除了死人,隻有一種人能出去,是染了重病的人。小孩子很容易得病,一場高熱燒得人瘋傻,還有天花……

我雖然總是學不會,教習卻告訴我,再過些時日,等周墨回府,不管我會不會,都要去侍候,他讓我放聰明些,若是會伺候,也許撿條命在,能養在房裡。

我怕極了,於是我偷偷抓了老鼠,抓蟲子咬自己,姐姐說這些東西身上不乾淨,帶了病;隻要有小孩生病了,我都往他們跟前湊,夜裡偷偷爬到他們床上去,半夜裡再溜回自己的鋪位……可我一直沒有生病。

後來,我們屋裡有個發熱的小孩,夜裡我也去他鋪上凍了一夜。第二日,他的皮膚上已經冒出許多紅疹子,這是天花,而我也發熱了。周家人怕我也是出天花,便一道扔了我們去亂葬崗裡。

我發著高燒,勉強爬了起來,走到大道上,告訴路人,我家在梁城西開街上,四六巷子,向內走到深處,第二十七戶人家,酒香濃烈那一家。我家裡有銀子,送我回去,父%e4%ba%b2會給他很大一包銀子。是很大一包銀子,去哪裡賣我都得不了這個數,送我回去。

但我回到家裡,遠遠地並沒有聞見酒香,家裡似乎很久沒有釀酒了。愈走得近些,濃烈的血腥味道便撲了滿麵。家門破了,摔在地上,門檻上還倒了一個女人。

我識得那是母%e4%ba%b2,哭喊著撲了過去,母%e4%ba%b2看不到我,隻能伸出手來碰著我的手,她張口時嘴角流下好多血水。我怕極了,想給她找醫師,可母%e4%ba%b2無力地擺手,讓我去找外祖,她告訴我,姐姐死了。

母%e4%ba%b2死了,父%e4%ba%b2也死了。我穿過院中七零八落的屍體,踩著血水,去父%e4%ba%b2藏銀子的地方摸出一包來收在身上,又找了些衣裳。

我不知道外祖家在哪裡,總歸不是梁城,要去外祖家,是往南邊走,要坐馬車行上許久,可我不識路。

那路人本是早嚇得跑了,可不知為什麼,他又折返回來,等我走出小巷時,對我說,他領我去尋醫師。

我沒有得天花,隻是普通的傷寒,領了藥,我在他家裡養好病,也就偷偷跑了,我怕。

他帶了人往家來瞧我,那人的眼神,同周墨望向我的時候,是一樣的……

我不敢回家,也沒有銀子了,隻知道往南城門出去,一直走,走很久很久,就是外祖家。

走在路上的時間很長,太長了,我知道我走錯了路,尋不到外祖了。可我沒有地方去,隻能繼續走下去。一路上乞討度日,身上沾滿了泥汙,再也沒人瞧得清我的模樣。

第二年冬天,大雪落下來,我已經凍餒得走不動道了。停在一戶小院門前,我聞到一陣好聞的香味,便拾了竹杖敲了敲門,想乞口飯吃。後來,那開門的老夫婦收養了我。

我跟著他們姓了李,在鄉間過了兩年太平的安生日子。隻是養父母先後過世,臨死前,養母將我托付給城裡的侄子,讓我去他商鋪裡做個夥計,因我識得字,也能算賬。

我算得很好,很快,很準,掌櫃的給我漲了不少工錢。他說讓我留在鋪子裡,攢些錢,娶個好人家女兒安生過一輩子。

我不知道要不要留在湖州那所小城,我原本有一個家,我家裡人都好好的,是周家毀了我們,我想要他們付出代價……他們該要付出代價,可我無能為力,我也奈何不得他們。

我們鋪子裡賣些綢緞,城內一戶人家看上了這間鋪子,掌櫃的不願讓他盤下,鋪子裡便著了一場大火。前鋪後院,掌櫃的一家人都住在後頭院子裡,也給燒死在後頭院子裡。

我跟著掌櫃在外頭收賬,僥幸逃過了這一劫。回到城裡,掌櫃給我尋了個商隊,托他們照料我,他自己便走了。我知道他要去找人拚命,他是必死的,可我攔不住他,我也不想跟著他白白地死了。

我隻記住了那家人姓氏,他們姓聞,嗬,又是世家……

後來,跟著商隊走南闖北,到了北境安夏附近,我就不走了。周家這樣的名門世家,要扳倒是不容易的,我要一步步往上頭走。但隻在商隊中,是不會有往上的機會了。我想結識林家,世家裡最有權勢的這一族,最好是能在軍中謀個職位。

後來我果真到了林源跟前,卻與林源本人諸多分歧,更與他身邊眾將諸多不合。這些不合也罷分歧也罷,我是可以忍讓的,隻要往上頭去。可我無根無係,不是北境人,他們排擠太甚。

離開安夏,轉來轉去,到了陵陽。這些年過去,我一個早死過的人,周家也不會有人記得了。我請了林源相幫,想在陵陽城內看看機會。或許,能入了周府。

細雨泠泠的天氣,我在郊外教人打了一場,本想著或許吾命休矣,卻逢上了三王子季白。

他長得像姐姐。

我其實不太記得姐姐的模樣了,可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了姐姐。

周夫人該是沒有孩子的,在周家時,沒有人說起過這樣的“喜事”,反而姐姐的孩子,若是在世,該與三王子一般大年歲,生在漫天風雪的冬季。可不管是不是姐姐的孩子,他都是王子,還是周夫人身邊的人,若是要複仇……我極力向他自薦。

大約是年歲還小,他沒有林三公子那樣多的顧慮,聽著我說能救人,也就應下了。我鬆了口氣,有些輕鬆地想,至少,我算是在陵陽安置下來。

而他果真是姐姐的孩子。

周夫人身死,再來,該是周家,該是世家。

我不想再有人同我一般,好好的一個家教人拆散,我也不想再有孩童如我一般,流落在街頭凍餒,不想再有孩童如我,如我一般……我要世家散落,要權勢分割,要廢除奴製,要平民尊嚴……

我一心撲在這些事上,關於自己的恥辱,關於成家那樣遙遠而不及的事,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少年懵懂時,那些難以啟齒的夢魘已經讓我備受難堪。起初我還能哄一哄自己,是幼時經曆作祟,是我沒有遇上好人家姑娘。

我是得尋一個好人家姑娘的,待我複了仇,正了姓,承嗣香火。然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終於明白,無論是哪裡的姑娘,多好的姑娘,我都不會喜歡了……

我實在,恨極了世家。

作者有話要說:

比較偏愛小舅舅,他的故事也比較長,所以番外分了兩章。小初不要小舅舅調查清風觀的事,算是他對小舅舅的顧惜吧,不希望他有所代入什麼的……

這是他讓唐陌秘密審問周墨同周坊時得知的,所以知道小舅舅比較沒有安全感一些,之前有陰影留下來。小舅舅其實有些偏執,林二哥的性格弱勢一點,比較順著他,這樣兩個人比較合適。如果是攻擊性太強的,肯定是一巴掌扇飛了。

呃……不知道這個解釋是否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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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番外三之二:何以自牧

林津找到府上來求沈叔拿藥的時候,沈叔本是拒絕了他。是我勸了沈叔,並許下林津,虞國公主這門%e4%ba%b2事,太子結不了。

一來,我想幫一幫自己唯一的外甥,他對林津用情至深;二來,林家可少一員良將;再便是,若是南境戰事起來,林津應下我,林家會去南境禦敵。

我要林家去南境,要他們禦敵也要他們衰落在南境……這般心計,我怎麼會喜歡林渡?

然而陛下不要南境起事,是西北先亂了起來,而林渡也去了西北。

我實不想與林渡有什麼牽扯,可那裡是邊關,不知為何,我總是想著他。林渡……並沒有上陣對敵的經驗。

在北境停留過,我知道,無論什麼戰役,新兵的折損是最大的。沒上過戰場的人,既沒經驗,分辨不清四周敵情;又是心慌,第一次上陣殺人,有的人看見刀下劃出的傷口血如泉湧,甚至愣在原地,任由敵方兵器過來……何況邊境的敵軍慣於射殺林家主將,而林渡比起林家諸人,武藝本就差些。

我告訴自己,他有父兄,有弟弟,會擔心他能給他助力的人已經很多了,並不差我一個,可我……我還是怕他出事。

是我愧對於他。

最初時往林府送賬冊,是常見到林渡的,而況有時他也在林津院中。他幼時多病,相識之初,仍未大好,比起好動愛玩鬨的林家三子與四子來,林渡安靜許多,這安靜又不似他長兄林源的沉穩。這是病中積下來的習慣,不言語時,看似安靜,其實念頭都轉在心裡。

十六歲的少年,偶或有一兩句閒話,總問些外頭世界。

時日漸長,林渡眼中笑意愈來愈深,我便知道,我該離他遠一些。

然而,那時尚且隻是王子身份的岑季白往西北去了,沒過多久,傳回信來,要我往北境插人,不惜代價。

這可真是件難事,北境是很難插進人去的,路引與身份的限製太過嚴格,我不是北境土人,也並非出自軍中,便難以突破它。從前在北境識得的那些個將領,自林源往下,也沒有一個人會幫我這一點。

但也不是全無人相幫,林渡可以。

林家幾子中並無古板之人,林源是為身份所限,必要為北境擔責,不能輕易作出改變。但此外的三個,一個比一個不受拘束些。而林津去了西北,林潯太過年幼,我隻能請林渡出手。隻說是想販些北境的藥材,那裡的山參也好,獸骨也好,品相極佳而價格低廉。

林渡果然寫了薦信,遞往雲障城。

後來,北境的商號步入正軌,陵陽城內卻出了大事。我隻得往虞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