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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津何處 桃枝竹 4302 字 2個月前

算個“外人”,還真是件趣事。

“剛談了兩個漆器師傅,又在街麵上轉了轉,打算尋個鋪子將漆器擺上,城東有一家要轉手,地段不錯,就是價格太高些,三公子要不要叫小刀去看看?”李牧一邊喝茶,一邊道。

“就為了這個?你看著定罷。”林津隨手揀出一本冊子來翻看。

早在兩個月前林津開始審賬冊時,便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向李牧致過歉了。如今再見到李牧,倒還相處得和睦。林家大哥去年在家留了沒幾天又回了北境,也沒見到李牧,隻是告訴林津,說李牧這人鬼點子損主意很多,但多是旁門左道的東西。不必刻意交好他,若非必要,也不要隨意交惡他。

岑季白知道李牧並不甘於隻是打理些鋪子作坊,他而今做這一切,都是希望以後岑季白可以讓他進入朝堂,封侯拜相倒在其次,但盼著能減輕些稅賦,施些讓百姓安居樂業的良政。他半生飄零,所見所曆,讓他對天下之人有一種不同於上位者的深刻的憫惜。因此這一世,岑季白初見他時便能多信他幾分。

李牧嗬嗬笑了笑,應道:“其實還有旁的事,三殿下上回不是說要訓些會武藝的看家護院麼,我將人都選好了,三公子幫忙找幾個人去練練他們?”

大戶人家訓些家丁並不奇怪,林津在射聲部也識得不少將領,有些寒門出身的,若請他們抽空練練李牧挑出來的家丁,付些可觀報酬,倒有很多人願意。

但李牧並不想要他們。“想請三公子幫忙從北境招些人手來。”李牧搖著扇子,卻無半分斯文相,那扇子扇得跟快速旋轉的車軲轆似的。

看他臉上浸了一層汗珠,想是熱得狠了。林津打發小刀去給李牧取些冰鎮的涼茶,一邊道:“這件事,你該問我大哥的。”

李牧手上扇子不歇,笑道:“李牧同林少將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林源說李牧是旁門左道,這並不奇怪。不隻北境,曆來各朝各國,都是重農輕商的。若是眼紅商人得利,眾人丟下田地來,誰耕種織衣供給家國?而商隊往來,容易打聽到敵情,也容易教人混進來探知本方情勢。對於北境這樣的軍事重地,行商的流動人口最麻煩。因此林源最煩商人。

李牧本來是幫著北境一處小鎮上的織染作坊打理生意,不過半年時間,作坊生意好起來,引得鄰鎮染坊嫉恨。若是常人,嫉恨歸嫉恨,背地裡使些陰損招子也好,暗地裡過來偷師也好,李牧還有法子應對。但這些作坊裡的人都是殘兵或是家中有兵的人,好勇鬥狠,他們嫉恨起來,便是直接取了武器,上門來搶砸。

此事驚動了在附近招募新兵的林源,問明事情緣由,林源做主讓兩鎮之人了結此事,又帶走了李牧。

林源不想李牧惹禍,不要他行商,李牧便觀察起北境的政務來。

北境這些年,土地管理混亂,有絕戶的士兵,那些地名義上要收歸官府,重新分配,而這些年也新開拓了不少耕地,但到底是如何分配的,其實誰也說不清楚。有的人家裡幾百畝土地,官府的簿子上卻隻記了幾十畝。

況且這些當兵的一個比一個悍勇,用在戰場上,也用在鄰裡鄉民間,動不動就是殺人鬥毆。

李牧提出在北境重新丈量土地,改革稅法,規訓民風。而林源認為北境最應求穩,北邊門戶,經不得一點動蕩。軍民悍勇些,也有利於北軍戰力。果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你想要什麼樣的人?”林津問道。其實北境招些殘將過來,給個不錯的待遇,確實比射聲部裡找人更好些。這些人會更為忠勇。

李牧大口喝乾碗中涼茶,自取了壺又斟滿一碗。“要忠厚老實的,家裡困頓些,帶家人過來。”

林津點頭應下,又與他說了些作坊裡的事,本要留他用膳,李牧卻趕著離開。臨行前,李牧看了看由始至終不發一言的岑季白,有些欲言又止,最後什麼話也沒說。行禮告辭了。

“這人也怪有意思。”其實林家大哥能讓李牧來林府中訪他,也是將他當作朋友的。隻是他這個朋友,留在北境有些不妥。林津轉而看向岑季白,接著道:“倒是你,你當真信他?”

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人,當初隻一席話,岑季白便信了李牧,讓他做這些事,會否太輕信些?

岑季白抿了口茶水,不知該說信還是不信,其實信不信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孤身一人,沒什麼可輸的。倒是李牧臨走之前,那樣的神色,分明問了同林津一樣的話,他在問岑季白,就這樣信得過林津?

無論是林津今日提及周夫人,還是他對待李牧的態度,林津代岑季白處理這些事的時候,太用心,又太自然……岑季白想,大概在林津眼中,自己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難得出回宮還會教人哄騙的小傻子罷。

於是他點了點頭,堅定道:“信。”

我便是這樣的輕信又蠢笨了,所以三哥你可否多分些心思給我?

這時節周夫人已經顯懷,成日裡這也小心那也小心,一天三頓安胎藥喝著,更是無暇顧及岑季白如何了。

林津悶在院子裡格外無聊,他生辰前後已是初夏,又更添了悶熱。岑季白便常往林府中來,與他消夏解悶。

林津對於岑季白功夫底子竟然好過他的事一直有些不甘,兩人時不時傳杯茶水放一枚棋子時都可能交起手來,倒不顧炎熱了。

當院子裡的石榴花盛起來,兩人你來我往的身影穿行在榴花紅豔色澤裡,身形如魅,格外地好看。

一朵旋轉的榴花從岑季白眼前飄落,像一簇夏風揚起的小火苗似的,岑季白心裡忽然一陣驚駭,顧不得其他事情,便被林津壓製在地上。

“你讓我?”林津的胳膊肘橫在岑季白頸間,一隻手按著岑季白被他收攏在一起的兩隻手掌,有些不滿。方才那一下岑季白明明可以抵擋,卻忽然收力,順勢倒在地上了。

“沒有。”岑季白搖了搖頭,無法解釋自己忽然%e8%84%b1力收手,看到林津明晃晃反著光的麵具,靈機一動,索性眯起眼睛,道:“晃眼。”

岑季白本意是說並非他刻意收手,是麵具晃眼,讓他一時分神。而林津聽到這話,則是麵色一黯。他背對岑季白,翻身坐在地上。

岑季白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看著林津尚顯單薄的身影,語無倫次起來,“三哥,我……我不是說你,我……”

如果那天他能去得早一點,如果林潯不是他的伴讀,那麼,林津也就不用跟著他一組,也就不會受傷了。岑季白無比頹喪,“三哥,對不起。”

林津搖了搖頭,語氣沉悶:“若是摘下來……我不想嚇到你。”

“不會!”岑季白急道,“不會。”他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會害怕。

林津歎了口氣,沮喪道:“那你要笑話了。”

第32章 情愫

“我怎麼會笑話你?”岑季白一時莫名。

林津轉過身子麵對著他,一手按在麵具上,苦惱道:“醜,而且,麵具底下的膚色都不一樣了……難看……”

岑季白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林津說的是什麼意思。

林津膚色偏白,四五月的陽光,雖不強烈,但是對於此前在軍營中曆練,傷愈後又大部分時間在院子露天活動的林津來說,□□在外的皮膚顯出一點麥色來,而被麵具擋住的那一半膚色顯然要更為白皙一些。兩邊的膚色就有些不同了。

前世岑季白見到林津傷疤的時候,林津已經傷了%e8%85%bf,家中劇變,早失了愛玩愛鬨的孩童性子。他被周夫人關在冷宮中,加上行動不便,長期留在室內,膚色上便都是白皙的。

而且那兩次的情況都有些危急,岑季白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細節。這一世,還是少年時期的林津,心思並沒有前世那般深沉,岑季白問了幾句,倒將此時他戴著麵具的緣由同苦惱一並說了出來。

“我不笑。”岑季白默了一會兒,鄭重道。帶著這樣的麵具其實很不舒服。冬日裡冰冷,夏天又悶熱不透氣,還叫太陽曬得發燙。∞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如果林津可以摘下來,何苦還要遭這份罪呢。敢有哪個胡說八道談論林津容貌,岑季白第一個不放過他。

大概是被岑季白的誠摯打動,又或許是林津本人也很嫌棄這張麵具,猶豫片刻,林津又道:“若是你笑話我,就……就攆了你,再不許進我家來。”

岑季白被他的樣子逗樂,又立刻屏住笑意,鄭重點頭。“小初不騙你,不騙三哥。”

林津得了這話,低下頭,竟真的解下麵具來,露出左邊臉頰上三道泛白的傷疤來,最長的那一道從眼尾一直延伸到%e5%94%87邊,顯得極為猙獰。

岑季白看得心顫,探了手輕輕撫在疤痕上。他忽然很想抱住林津,在這些傷痛上%e4%ba%b2一%e4%ba%b2,告訴他一點也不醜。如果前世的他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隻是他所麵對的林津,並不是前世的王後。

摘下麵具,林津覺得連呼吸都更順暢幾分,帶了草木氣息的輕風拂在臉上,柔柔的很舒服。可是岑季白帶了細繭的手指撫在他臉上,讓他覺得臉上癢癢的,呼吸一緊,林津垂了眸子。他似乎應該將岑季白的手拿開,可是又覺得這樣的撫摸比輕風還要舒服些,又不想拿開了。

“很難看吧?”林津麵上有些發紅,低聲問他。

“沒有,”岑季白下意識說出了心中所想,“三哥是最好的,最好看的。”

林津麵上更紅了些,伸手掩住臉上傷疤,輕笑著嗔他:“你哄我呢,明明……就是難看……”

岑季白也笑了,道:“我不騙三哥。”

林津看著他的笑顏,心跳驀地加快了幾分,麵陣一陣紅熱。他從地上站起來,逃一般回到房間,將頭蒙在被子裡。

麵上紅熱褪去,他又想到了母%e4%ba%b2,想到了家裡人。母%e4%ba%b2看到他的模樣,會傷心,可即便他戴著麵具,母%e4%ba%b2看向他的時候,還是有痛心的神色。

“三哥……”岑季白也走回屋中,看到林津神色不對,也不知他是不是還在介意容貌被毀的事。

林津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終於下定了決心,道:“有人問起來,我便說是你強摘下來。”

岑季白木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笑了笑,道了個“好”字。

若是人家問起來,為何又將麵具摘下來了,為何要將自己醜陋的容貌暴露出來,或者是母%e4%ba%b2又要哭的話……

這會讓林津很尷尬,很難堪,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局麵,便要岑季白同他一起來應付。

當晚在飯廳用晚膳時,林家人便都看見了林津摘下麵具的模樣,一半美到極致,一半醜陋猙獰。

但誰也沒有問他,林夫人拭了拭眼淚,強作出幾分笑意來讓一家人用飯,就連林潯都知道,不該去問三哥。

他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自以為戴著麵具神秘有趣了,也明白即便有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