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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津何處 桃枝竹 4285 字 2個月前

人到了馬場才知道,岑寂白將銀霜放在了自己的私廄裡頭。

岑秋和素來喜歡同岑季白搶東西,作弄他,欺負他。岑季白再是心思多些,也防不勝防,重活一次,乾脆就把事情做到完善,以免岑秋和再來搗亂。所以,那天他帶宋曉熹到了馬場,有了那麼一場爭執,索性將銀霜討在了私廄裡頭,看得死死的。

林津要牽馬,自然就牽不走了。

最後,馬丞遣人來報了岑季白。

從厚厚的錦被中爬起來,岑季白木了一會兒,想到,宋曉熹算是林津的弟弟了。林津的弟弟帶了林津去牽馬,這倒不用岑季白來發愁要怎麼將銀霜交給林津。這是件好事。

他便叫人開了馬廄,又囑了他們仍舊照顧好銀霜,待宮宴結束時,再交給林三公子帶回去。

林津在馬場本是等著岑季白回拒,等著看宋曉熹跟岑季白大哭大鬨的,但卻等到這樣的回複,他實在說不清心裡是什麼古怪滋味。就連他存了心想要宋曉熹與岑季白鬨一場,究竟是出於什麼緣故,也是分辨不清楚的。

反而,銀霜很合他心意,倒像真是特意為他準備的一般。他牽著銀霜進了場地,宋曉熹也沒有不高興,更沒有哭鼻子。

林津好歹算是為了救下岑季白才失了坐騎——雖然他好像並沒有起到引開刺客的作用……但,他是真的想救了岑季白,他願意舍命相救。

如此,岑季白還他銀霜,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就像當初林潯替了他進宮裡做岑季白的伴讀,那以後岑季白就不大待見他,躲著他,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說起來,當初林潯為著要去宮裡頭當伴讀,鬨了好些天,他們一家人去梅山賞雪的時候,林潯還在鬨著,偷偷跑丟,家裡人急得要死。

後來他去找林潯,他想讓給他。不就是伴讀嗎,當然不比弟弟重要。那一次,他差一點就死了,是岑季白救了他。

母%e4%ba%b2並不知道,她的三子,差一點就死了……

但他們說小潯多叫人擔心,作哥哥的怎麼能不讓呢……後來林津關在家裡頭養傷,伴讀就換成了林潯。他們家要換人,夏王還真不好說個“不”字。

現在,毀了容貌的孩子,沒有人喜歡了,同齡的玩伴,就算是族學裡那些人,也都指指點點的……還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林津本是無所謂的,漂亮媳婦麼,他家先祖那樣的都能找到,他也找得到。但理所應當不喜歡他的人裡頭,好像有一個岑季白。

林津氣惱於這些理所應當……

他本來同宋曉熹牽著馬要回馬廄,他們一身塵土,去宮宴的話,宋曉熹還要再換上一身。

林津每一次宮宴都在,隻是想看看岑季白,想找個機會跟他解釋伴讀一事。

但岑季白跟四弟林潯很是要好,林津自覺說起從前的事情也就沒什麼意思,也就一直不曾說過。

此刻,林津不想再去什麼宮宴,衣服臟了也不介意。

但他想到這些事情,想到這些理所應當,懵懵懂懂地,心裡開始發酸。便翻身上馬,又去場地裡跑馬了。

林家的人,理所應當的,戍守邊彊,死在馬背上。

宋曉熹牽著自己的烏墨,這小馬駒又乖巧又聰明,還特彆溫馴,特彆%e4%ba%b2近他,他越來越喜歡它了。可他正同烏墨小聲說著話呢,林津卻濺了他一臉的塵土。

宋家小公子沒受過這等委屈,懵了一下,“哇哇”地就開了哭,一邊哭一邊忿忿地轉身,回去微瀾殿中。小叔說了,臟孩子最煩人。

馬場的人看著宋小公子哭著跑開,看著林三公子獨自一人在馬場瘋跑,這都快天黑了,可彆跑出個好歹來,林三公子若是有個好歹,他們也好不了。

有人壯著膽子上前幾步,可看著林津的馬速,愣是沒膽子再去攔他。

馬仆報了馬丞,馬丞報給太仆,宋小公子帶了位林三公子來取三殿下私廄中的銀霜馬,宋小公子哭著回了宮,剩下林三公子在發瘋。

他們該拿林三公子怎麼辦?太仆苦惱片刻,想著,那當然也隻好再去請三殿下拿主意了。

當岑季白換了華服,對著鏡子嫌棄自己的小胳膊小%e8%85%bf時,便聽說了林三公子同宋小公子在馬場鬨了彆扭,一個大哭一個瘋跑的事。

宋曉熹並不是一個蠻橫的人,林津也不是會計較小節的,這兩個人怎麼可能會鬨出多大的不愉快?岑季白有些疑惑。

但林津如果衝動起來是個什麼模樣,岑季白前世倒見過兩次。

林津十五歲那年,北狄大旱,夏國北境秋收之後,北狄入侵,進了連雲關,連破雲障,煙梁,燕川三城,餓瘋了的人沒有退路,凶悍無比,他們搶糧食殺光人,搶奪牛馬,都拚著股狠勁。

當時林家大哥林源正在北境安夏城操練兵馬,知道北方三城遭受劫掠的慘況後,帶兵一直追出了連雲關,深入北狄腹地。林源孤軍深入,遭北狄軍團團圍困,最後被亂箭射殺在黑水草原。

消息傳回陵陽,本已是重症垂危的林家二哥吐血暈厥,沒幾日也就去了。林家在半月裡連辦了兩次喪事,其中一次,林源的棺槨中,隻放著他最初習武時用過的一柄木劍。

後來,林津便去守連雲關。

有一回,聽說殺死他大哥的烏古乃又在關外活動,林津帶了十五個人衝進烏古乃近萬人的營地,取了烏古乃首級。對方最初是被他嚇到了,反應過來後便是激烈地追逐射殺。岑季白接應他的時候,林津隻剩下半條命在,手裡還死抓著烏古乃首級。

第二次,便是林津失了孩子,拿劍去周夫人殿中。

林津看起來沉穩安靜,惹急了卻比誰人都凶悍衝動些。

岑季白聽了馬場那邊的事,也顧不上什麼宮宴華服,上了車輦,一路催著往馬場去。

到了馬場,騎上紫電,問明林津所在,又是縱馬飛奔,比起林津跑馬的速度來,也是分毫不差。

這大黑天裡,倒把馬場的人更唬了一跳,如果三殿下有個好歹,他們可還有命在?

主管的馬場的太仆曹桂是夏王寵臣,這會兒卻不敢往上頭報去,宮宴也是去不得了,隻傳令各處當值的人多多點起燈籠來,自己也帶人追上去。

隻是方圓百十裡,要往哪裡追去?現在黑燈瞎火的,傳訊也不便,太仆連岑季白都給追丟了,當夜裡先嚇得半死。

第13章 仙子山

岑季白一路往山上行來,因林津應該是喜歡往高處去的。

林二哥出事的時候,他同林潯一起追過林津一回,在梅山清風崖發現了林津。那時明朗的月光下,雪地裡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把林潯嚇個夠嗆。

今夜裡月色不好,岑季白同紫電卻很熟悉仙子山,上山時還算順利。

仙子山所以叫仙子山,因為山上有一處巨石,遠看時形似女子身影。陵陽城中有傳說這是古早時候仙子下凡,喜歡山下農戶裡一個出色青年,仙子同青年結為夫婦。仙帝曉得此事後大怒,要她回去她也不肯,後來就罰她做了一塊頑石,一直望著山下愛人。

仙子石在半山腰上,從此處往上過於陡峭,就不好行馬了。岑季白下馬,牽著紫電又往山上走了一陣,在仙子石後頭另一塊石頭上看到一大一小兩團模糊影子。

“三哥。”他快走了幾步,腳下崎嶇絆了一下,右手斜向裡情急抓了一把,撐在一棵小樹上,這才避免跌倒。

這一聲喊出才覺不妥,他還沒有入北軍曆練,還沒有同林津兄弟相稱的資格。但喊了那麼多年,一時竟忘記改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林津雖然看不清楚,聽到聲音也知道是岑季白了。“你來做什麼?”

林津如果是要為自己毀容而氣悶,幾個月前就悶過了。但一看到岑季白,還是覺得心裡頭不舒服。

岑季白那個時候還背過他呢,一聽說他的容貌好不了,在營帳裡就嫌棄得跟什麼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哦,岑季白還背過他……林津不免覺得自己或許有些欺負人。岑季白救過他兩次,他應該要知恩圖報才對。

不,見鬼的知恩圖報,岑季白從小就是個以貌取人的好色無賴,他才不報呢。

岑季白再上前些,小心問他:“你沒事吧?”他弄不清楚林津這回是置了多大的氣,又是為了什麼而置氣。

重生回來,岑季白有時候想,那些該死的人怎麼還都活著呢,他該要一個一個活活剮了他們。但想到林津還在,那份蝕心的仇恨便能再壓上一些,讓他有些耐心,隻要林津還在。

能看到林津,能同他說說話,真是太好了。岑季白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星沉是個沒心的,他今日做了什麼,明日一早就忘得乾淨。你若是同他置氣,就不值當了。”

林津可不管什麼有心沒心,一聽到宋曉熹的名字就著惱,何況岑季白“星沉”、“星沉”喊得%e4%ba%b2熱極了。“誰同他置氣?他那樣人人喜歡的,模樣又好極了,誰要同他置氣?”

林津說完了才發覺自己說的都是氣話,無論語氣還是內容都是氣鼓鼓的。

他從地上站起來,看著這大黑的天色,聽著遠處呼喊三殿下、三王子的聲音,便道:“走。”

岑季白愣了愣,“那你不氣了?”

林津牽了銀霜,那同他格外投緣的白馬溫馴地跟著他,一點也不用他用什麼力氣牽扯。

他有什麼可氣的呢,他想。

可他莫名其妙地氣悶,氣岑季白。“三殿下還是快些回去吧,林津麵容醜惡,恐汙了三殿下眼目。”

岑季白一聽這話就急了,“哪個混蛋說你醜惡,我去砍了……三哥……三哥好極了。”

他絕不許任何人說林津不好,林津仗義,機敏,溫良,仁善,從容,瀟灑……林津什麼都好。

“你不是躲得遠遠的,躲我麼?”林津有些不依不饒,他醜又怎麼樣,礙著岑季白什麼了。“明明就是醜。”

岑季白知道林家人格外看重容貌些,其實世人都喜歡好顏色,他也喜歡。但所有的好顏色都比不上林津,林津給過他一個家。

他心顫道,“不醜。”

山下的火把已經近了,人聲馬嘶混雜一處,執金吾上官騰看到他們,喘著氣道:“三殿下可還好?哎喲喲,三殿下,陛下同周夫人在宮宴著急呢……哎喲喲,可嚇壞老臣了。”

岑季白雖是夏國王子,但他沒有官身,按夏國慣例這些臣子雖要敬他幾分,但並不需要跪拜。然而上官騰膝蓋一軟,竟是往地上拜了一回。“三殿下,老臣腆著老臉,求您往宮宴上去吧,太仆失職,殿下儘可告知陛下,請陛下責罰。但如今陛下還在宮宴上擔心著呢,請殿下萬萬不要同老臣為難,快些回去吧。”

岑季白嘴角抽了抽,這老賊一來就給他下套。無論是讓夏王知道他這個三王子驕縱無禮,竟然迫得上官騰跪了一回,還是指責夏王的寵臣曹桂,岑季白哪件事都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