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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津何處 桃枝竹 4291 字 2個月前

人,一個不小心,是要惹怒夏王的。

某日岑季白同周夫人用晚膳,母子間說笑道:“今日裡二王兄走在路上又發呆,他上課也發呆,兒臣近前去瞧他,還聽他念念有詞,什麼‘紅樓隔雨相望冷,寂寞梧桐獨自思’……也不知宮裡頭哪兒來的紅樓。”

周夫人心道,岑秋和這年歲,最是少年春情,他近日又常在夏王身邊,燕瘦環肥的,難免會起些心思了。“季兒莫要學這些歪話。”

岑季白點了點頭,拿自己的銀箸取了一箸鴨肉,乖巧地笑著,擱在周夫人碗中。看著周夫人強忍住嫌惡,將那箸鴨肉咽了下去。

這宮裡沒有紅樓,卻是有梧桐殿的,住著新近得寵的梧桐公子。

梧桐殿原來也不叫梧桐殿,梧桐公子也不是哪個世家的公子。

夏王好男色,最寵的是宋之遙。宮裡頭這些男侍,不少人都學他,作副清高模樣來,旁人學得粗淺,梧桐公子倒學了七八成。尤其近來宋之遙用了逆陽方,夏王不再宿在微瀾殿中,往梧桐殿裡倒去得勤了。

周夫人最恨宋之遙,連帶著這些個男侍,尤其是學宋之遙學得有些模樣的,就格外恨些。

微瀾殿滴水不漏,她插不進人,但什麼梧桐公子卻不算什麼。像梧桐公子這類人,她本也不會放在眼中,壞就壞在他太像宋之遙了。而虞氏母子暗地裡一向同周夫人過不去,現在有這樣的機會,就算是沒影的事也得被她造個影出來。更何況,正如岑季白時常往微瀾殿中一般,岑秋和也是時常去梧桐殿裡的。倒好像非得同岑季白分庭抗禮,標記後宮勢力似的。

有這樣整治對手的機會,周夫人便果真造了個影子。

夏王在禦園中特意造了個高台暖閣,琉璃瓦牆外冰天雪地,閣裡頭倒是暖如初夏的。除夕那日,夏王又要往暖閣去,有眼尖的宮人竟在積雪裡頭看到一角絲帕,撿起來瞧了瞧,竟是寫了情詩。雪水糊了字,隻依稀辨得出“梧桐秋雨,情思潺援;此恨綿綿,憔悴衣寬”。

這料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虞國王族特有的蘇帕,明顯出自虞夫人殿中。

又是什麼“梧桐秋思”的,夏王一下子就想到了近來常在眼前的梧桐公子同二王子岑秋和,他在梧桐殿裡也見過岑秋和幾次,那時岑秋和說是同梧桐公子討教詩文,哼,好一個討教詩文。

夏王當即轉到梧桐殿中,這幾天梧桐公子抱恙,沒到他跟前伺候。

等他到了梧桐殿中,竟看到岑秋和也在,說是來探病,探病……夏王氣得發瘋,當下便將那絲帕扔在了岑秋和臉上。

岑秋和看了上頭情詩,連忙跪下分解,“父王,不是兒臣之物,不是兒臣之物……”

夏王怒道:“不是你的?你好好看個清楚!”

梧桐公子還不知怎麼回事,眼見得夏王發怒,二殿下要倒黴,生怕自己這些日子同岑秋和走得太近受他牽連。便捂著嘴咳嗽幾聲,虛弱道:“二殿下,你若做錯了什麼……咳……還是快些認了吧,”轉而對夏王道:“陛下也注意著身子,莫要氣壞了呀。”

夏王冷笑了聲,叫人拿了絲帕扔給梧桐公子,讓他好生看上一看。

夏王起初是覺得梧桐公子同宋之遙有那麼幾分相似,一樣的清清冷冷,但實質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夏王自覺覽儘天下芳華,能寵得長久些的,都有幾分特彆之處。此外的,便不過圖個新鮮。梧桐公子恰好還在這份新鮮勁頭裡,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事。

“陛下,微臣不知此事,微臣冤枉啊!”梧桐公子嚇得麵色慘白,哭道:“陛下,梧桐一心一意,都係在陛下`身上!”

梧桐公子並不算笨,他看出來這是岑秋和字跡,卻絕口不提到岑秋和。生怕夏王更覺得他與岑秋和過於%e4%ba%b2近了。

然而夏王本來就記不得岑秋和字跡如何,他隻知道近來岑秋和同梧桐公子往來甚密,隻知道岑秋和快要十七歲了,而夏王自己在十六七歲時乾的那些事情……

宮人在梧桐殿裡搜查,很快就在梧桐公子寢殿的箱籠中搜出同樣的幾方絲帕來,寫著不同的情詩。

任梧桐公子同岑秋和如何喊冤叫屈,夏王都是聽不進去的。梧桐公子當即處死,岑秋和被罰杖責三十,禁足一年思過。

到了元夕宮宴時,莫說是尚在禁足中,岑秋和其實還躺在床上,是爬也爬不到宮宴上去了。

除夕那夜裡,夏王竟到了靜淑殿中,同周夫人與小王子季白守歲。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事。

夏王總愛與美人嬉鬨,夫人是有陪過的,但能有個安靜下來陪著夫人孩子一處守歲,的確是不曾有過。

看著夏王鬢角的灰發,看著他臉上教肥肉擠成一條細縫的、沒什麼神采的眼睛,岑季白有些明白過來,麵前這個人,已經老了。

兩個兒子相繼背叛,於夏王,實則是一件不小的打擊。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蒼老,而伴隨著人之蒼老的,是一種深重的無奈與無力。

或許是因為身體臃腫,夏王近來常有些力不從心。他於政事上沒有什麼才乾,也不通軍事。夏國北麵有西戎與北狄虎視眈眈,南麵是虞國。因為時有和%e4%ba%b2的緣故,夏國同虞國還算交好,北境卻總是不太平。

夏國北境的北軍又稱林家軍,尤其是東北麵的北軍,不隻是因為他們長久地由林家控製,事實上,夏國朝堂是不給他們發餉的,隻在戰亂時給些支援。北境大片土地,是林家人打下來,他們打了土地就分給手下的士兵,這些人耕種武鬥,守衛北境就是真的在守衛他們自己的家國。當然,林家軍是不用向陵陽這邊繳稅的。

夏國幾十代國君,有平庸的、有英明的、也有像他一樣昏聵的,林家三起兩落,一直沒什麼反心;岑家人想要打壓林家,卻也不敢打得太狠。

北境哪有繁華的王都好,林家的實力就在於,他們家裡每個人都能招搖在夏王眼皮子底下,卻沒有哪一代夏王敢於真正地殺了他們。若真的沒了林家,誰去守衛北境?北邊的門戶守不住,中原一馬平川,北方兩國便可隨意踐踏了。

或許打仗太多的人更不想輕易挑起戰禍,不管夏王信不信林家,如今的他也沒有打壓林家的實力,也沒有與林家兩敗俱傷的勇氣。

他僅剩的兩個王子中,如果讓岑秋和做了太子,虞國還能跟夏國交好些,北境有林家軍防守,作為君主,夏王自覺他能平安到老,安逸而死。但如果立了岑季白作太子,虞國那邊,怕是不好。然而岑秋和越來越讓他反感,岑季白越來越讓他喜歡。

岑季白如今隻是個十歲的孩子,十歲的孩子依戀母%e4%ba%b2,信任父王,有點小心眼子,卻都是幫著父王幫著母%e4%ba%b2的。他那點心眼子太明顯,太簡單。無非是想讓父王多陪陪母%e4%ba%b2,想讓父王母%e4%ba%b2多陪陪他。在他的世界裡,小打小鬨,同齡的孩子鬨些小彆扭,他明白要掩飾自己的情緒,但是高興呀不快呀,根本掩飾不住。

父母愛幺子,夏王覺得,這是有道理的。

周夫人還想要個孩子,這幾年找了不少太醫調理,都沒有什麼效果。這夜裡見夏王到來,她細細地梳妝了,眼角連絲細紋都沒有,不比那些二十三四的年輕女孩差了哪裡。

但夏王今夜頗為愁悶,不必人灌酒,自己倒喝得爛醉。

不到亥時,岑季白也是困得不行。周夫人便叫他回去歇著了。

岑季白其實並沒有太困,他倒在自己的床榻上,故作迷糊地想起來,佩劍還在周夫人殿中,便叫青鈞去母%e4%ba%b2殿中取來。

說了這話他闔上眼睛,行影便熄了燈。

後半夜裡,房中有些動靜,岑季白覺淺,知道是青鈞才回來給他放劍。他勾了勾%e5%94%87,心想,周夫人不是想要個屬於自己的子嗣嗎,她很快就會如願了。

第12章 幌子

第二日就是元日了,新年伊始,岑季白大早上起來有些發愁,等到晚宴的時候,他該怎麼將銀霜交給林津呢?等林家人離席的時候,把銀霜牽給林津嗎?林津若是不要……

比如他將銀霜牽到林津麵前,告訴他:“喏,給你的馬……”

岑季白搖了搖頭。

宋曉熹不會瞞著岑季白他去換過馬的事,岑季白也知道宋曉熹認了林夫人作乾娘。但這並不代表林津會接受他這番好意,甚至在他告知林津之前,先有宋曉熹去鬨了一場,給林津帶去些麻煩。ω思ω兔ω網ω

岑季白自覺自己大概又要被林津多討厭上幾分了。

林家幾個孩子裡林潯誠然是過於心實些,林渡卻不是,自小跟二哥%e4%ba%b2近的林津也不是。

林潯回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林津便囑他不必再問及三殿下了。在家中又等了兩日,宮裡都沒有什麼消息。到了臘月底,那什麼元夕宮宴去領馬的事,岑季白仍是連個口風都沒有透露。

於是他明白,岑季白隻是不想將銀霜給宋曉熹,所以,拿他做幌子。

林津氣憤地想,幌子……也不是白做的。

這一天,林津早早地入了宮,林家三公子雖然與宮裡頭的王子王女沒什麼交集,但他是去找宋曉熹的。

微瀾殿裡,宋曉熹還在跟小叔爭論午覺歇不歇的問題。他要去找初何哥哥,宋之遙說岑季白這會兒在午休。宋曉熹便道:“等我到了,初何哥哥也該醒了。”

宋之遙便道:“若是沒有呢?”

宋曉熹道:“那我叫他唄。”

宋之遙搖了搖頭,“他若是不高興呢?”

宋曉熹隻在馬場見過一次岑季白不高興的樣子,想起來是有些嚇人,便道:“那我等著。”

宋之遙歎了口氣,無奈道:“你這孩子心思簡單,倒是我過錯,當初……”當初,或許不該借著宋曉熹當他和岑季白的幌子。

叔侄兩個正在說話,宮人便報,林三公子到了。

宋之遙早已知道宋曉熹認了林夫人做乾娘,林府年前便送了帖子,請宋曉熹初二那日去林府中小聚。比起岑季白來,宋之遙還是寧願讓宋曉熹跟林府的人一處。

林津見了禮,同宋之遙客套幾句,便邀著宋曉熹出了微瀾殿,道是去外頭逛逛。宋之遙便由著他們去了。因他在“服藥靜養”,不好在園子裡頭多作招搖。

林津其實不太待見宋曉熹,聽不得他喊什麼“初何哥哥”,喊什麼“三哥”。但他來找宋曉熹,也不是真來帶他玩樂的,他是要宋曉熹帶自己去馬場,把那匹宋曉熹念念不忘的銀霜牽回家。

牽不走也沒關係,這就是當麵揭穿岑季白的謊言了,讓宋曉熹知道岑季白在撒謊。最好叫宋曉熹因此去岑季白那裡鬨一場,鬨得岑季白不高興了,那他林津就高興了。

拿他做幌子,哼……憑什麼。

宋曉熹確如宋之遙所說,是個心思簡單的。他本來要去叫他的初何哥哥,但他小叔說初何哥哥可能在午休,於是他就先帶林津去看看銀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