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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津何處 桃枝竹 4295 字 2個月前

不見了。

岑季白想,如果是他跑得不見了,穆同跟秋和兩位王兄,大概是不會來尋他的。

林津已經被選作他的伴讀,以後林津就會帶他玩,他覺得這真是件好事。

但後來岑季白入了太學,伴讀卻換成了林潯。林津因養傷之故,不能及時入宮。

岑季白記得,那天在清風崖,林津沒有受傷。

細想來,其實林津何止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簡直是要恨他,怨他的。林津臨死前最後的心願,是要把自己與孩子的遺骸交給林潯,他想要離宮,就連岑季白%e4%ba%b2子的遺骨,也不想留下來。

岑季白答應他,竟看見林津笑了一下,嘴%e5%94%87嚅動著似要再說些什麼,卻已經闔上了眼睛,留下一顆堪堪滑過眼角的淚珠,落在眼角下方猙獰的傷疤上。

岑季白十歲那年,秋狩。長兄王子穆同叛亂,派人刺殺父王同兩位王弟。岑季白這一行,是射聲將軍徐高虎負責安全,他領著隨行護衛一路攔阻刺客,最後隻剩下林津林潯同岑季白奔逃。而後,岑季白的坐騎忽然發狂,讓他墜馬昏迷。再醒來時,他身邊隻剩下林潯。後來他才知道,林津帶了傷,便帶這些血跡引走追兵。後來林津在林中遇到了一頭黑熊,雖然性命無礙,左臉上卻留下三道深長抓痕,從眼角一直到%e5%94%87邊。林府最漂亮的孩子,從此後便永遠帶著麵具度日。

十三歲,岑季白從軍,封射聲部左中郎將;林津,是射聲部右中郎將。

十六歲,北狄寇邊,林津率部探路,反遇對方設伏,身上多處重傷。因為在冰寒中傷%e8%85%bf凍壞,留下殘疾,此後便不能再上戰場。

十八歲,岑季白議%e4%ba%b2。周夫人似乎想要討好微瀾君宋之遙,特求夏王定下微瀾君的侄子宋曉熹作岑季白王妃。微瀾君不喜,反勸夏王定下林潯。林家四子,長兄戰死沙場;二子林渡自幼體弱多病,聽聞長兄死訊後不久也就去了;而林津有疾,唯林潯可隨父出征,承嗣家業。林津在大夏殿前長跪不起,願代四弟嫁於岑季白。周夫人不應,然而微瀾君以林津貌醜且有%e8%85%bf疾,想要以此羞辱周夫人與岑季白,遂勸夏王應許。當年,岑季白駐守北境,直到三年後成%e4%ba%b2,方歸於王都。

十九歲,岑季白大破西戎軍,老丞相身死,周夫人的父%e4%ba%b2周慕邦作了丞相。夏王封岑季白為太子,周夫人之弟周坊為太子衛率。並封公子秋和為長寧侯,封去西北偏遠之地。

二十二歲,岑季白與林津成婚。他一直冷待林津,不隻因周夫人之故,事實上,他也不喜歡林津,林津渾身都是傷痕,麵上永遠戴著半張冰冷的金製麵具,林津有%e8%85%bf疾,林津是宋之遙對他的羞辱……但他同林津同時也是出生入死的戰友,是幼年相交的夥伴,他也沒有辦法討厭林津。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會給林津自由。半年後夏王薨逝,岑季白即位。周夫人殺微瀾君為先帝陪葬,廢林津王後之位,遷去冷宮。

二十三歲,岑季白禦園中賞雪,聞林津笛聲,遂往探望。第二日,周夫人罰林津跪雪,昏倒在雪地中。岑季白聞訊,迎林津入寢殿照看。並以林氏軍中獨大為由,勸周夫人寬待林津,同時迎娶了周姓表妹為夫人。

此後,林津助岑季白收攏君權,密謀打壓周氏,他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二十六歲,林津有孕,顯懷後常覺腹中隱痛。太醫令診脈後卻道父子平安,一切正常。岑季白覺得古怪,暗自尋了宮外醫師。懷胎六月,林津疼痛暈厥,太醫令仍道無事。經岑季白尋來的醫師診治,原來林津先前所服逆陽方藥有誤,身體無法承受胎兒生長。醫師剖腹取子,那已成畸形的胎兒取出前就已經成了死嬰。岑季白這才知道,原來當初宮裡送往林府的藥材中便被周夫人動了手腳。林津那時候連神智都有些恍惚了,他帶傷去質問周夫人,卻被處以杖責。

岑季白趕到的時候,林津渾身血汙,已是彌留之際。

後來,岑季白調回在邊關駐守的林潯,自己暗殺了周夫人,並栽贓周夫人麵首秦睢,以執金吾將軍周坊失職為由罷免周坊,派林潯查抄了周家。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隻覺得自己這一生諷刺不已。

二十七歲,長寧侯聞聽王都有變,岑季白已與周家決裂,遂起兵反叛,同虞國南北夾擊。岑季白以林家軍北上伐岑秋和;自己%e4%ba%b2率飛羽、虎賁兩部,並徐州地方軍南下禦敵;以丞相曾思旪留守王都。儘管岑季白與林潯先後得勝,但夏國經前幾年旱澇之禍,加上先帝昏聵,早已經元氣大傷,這一次征戰,也耗儘了夏國所有氣運。

二十八歲,北狄再次進犯,林家軍出征。虞國趁機連克南境數城,岑季白%e4%ba%b2往南方征戰。不久,林潯戰死,岑季白無將可用,無兵馬可禦敵,自己領著殘軍回防王都。

二十九歲,夏王季白六年七月,虞國與北狄已經駐紮在陵陽城外二十裡處。新任丞相萬與聞勸降,以保全王都百姓為條件,岑季白下令開城。虞國大將軍毀諾,屠城三日,王都血流成河,哭聲震天。

岑季白的殘魂飄浮於城樓上,目睹著城內火光,他是哭不出來的,也說不出什麼。陵陽城內百姓,是他的責任,他的過錯,是他無力回天。但他沒有對不起這些人,他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他此生中唯一對不起的人,隻有林津。

不知何時,衝天火光中,忽有驚雷震震,暴雨如注而下。岑季白被一股莫名力量拉扯,飄離王城。再有知覺時,仍是雨中,卻不再是夏日暴雨了。

第2章 秋狩

岑季白意識回轉,未及睜眼,先被浸骨的涼意刺激得哆嗦。

“三殿下,你醒了?”孩童的聲音透著驚喜,從岑季白身後傳來。岑季白有些恍惚,三殿下?好多年沒有人這樣稱呼他了。是夢境吧,夢到哪裡了?

樹林、連綿冷雨,四處竟沒有旁人。岑季白回頭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從五歲開始,他幾乎每天都會看到的人。竟然是幼時的林潯。

岑季白搖了搖頭,仍是有些不清醒。怎麼會夢到林潯呢,他以為應該要夢到林津才對的。

“三殿下,你還好嗎?”林潯有些焦急,雨中的樹林地上濕滑,二人共騎,就更困難,他年齡小,有些控製不住馬匹了。

“你三哥呢?”岑季白下意識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人。沒有理由的,這個夢境太古怪。濕冷、混雜了樹木與泥土的森林味道、身後林潯幼小的身軀中透出來的微弱暖意,抬眼看去,密集的樹葉遮掩了大半天色。這夢境太真實,太清晰。

“三哥……”林潯沉默片刻,林家的孩子素來比彆家的穩重些,倒也不顯得慌亂,“三哥讓我帶你先走。”

“這是哪裡?”岑季白猛地轉身,一手揪住了林潯的領子,另一隻手已經奪過了馬鞭。林潯被他駭得一愣,正要回答,又聽岑季白急切問道:“夏王廣十七年,秋,西山圍場,對不對?”

林潯點了點頭,岑季白打馬轉身,朝著相反方向疾馳而去。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回到十歲那年的秋狩,但他既然在這裡,就絕不允許當年的事重演一次。

他還記得,林津從那以後便終日帶著麵具,從來不肯摘下來。唯有兩次,一次是他雪天裡在周夫人殿前罰跪,麵具被周夫人之奴強行扯了下來,露出三道猙獰傷疤,周夫人便是要借此來羞辱他。最後一次,也是他們最後相見的時候,林津被人杖擊,麵具滾落到地麵上。岑季白永遠都忘不了那些人嘲笑林津的樣子,他後來處死了周夫人殿內所有人。林津卻看不到這些了。

這一次,他絕不能讓林津再次承受那種痛苦。

岑季白瘋了一般朝著林潯說的方向疾馳,憑著多年征戰經驗,即便是在濕滑的樹林中,馬匹跑了一路,好幾次差點撞上東西,卻又次次避過。林潯嚇得緊抱住岑季白,生怕一鬆手就被甩下馬背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害怕三殿下被刺客抓到,可是三殿下根本不聽他勸告,一定要去找林津。林潯也很擔心三哥,後來便住了口,一心一意地回憶起方向來。

一匹馬不知道跑了多久,岑季白忽然看到側前方有一隻倒地的黑影,一名瘦小少年正立在黑影身旁。岑季白抹了抹臉上雨水,不管不顧地跳馬飛跑了過去。林潯猝然之下不得不鬆開手,已是被帶得摔到了泥地上。

“三哥!”岑季白看清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少年身影,正是十二歲的林津。他左邊臉上血水同雨水糊成一團,身上也是多處血汙,顯出之前一場慘烈惡戰。岑季白想,他還是太晚了。

“你怎麼來了?”林津無暇顧及那聲“三哥”,隻焦急問他。

岑季白卻僵在原地,回想起從前與林津相處的一幕幕來。他沒有護住林津,沒有護住他們的孩子,重來一次,他以為他會有機會,可是太晚了。

林津站立不穩,長劍插入泥地裡,勉強借到些支撐。“帶三殿下走!”這話,卻是對一身泥汙,正跑向這邊的林潯說的。

“走!”林津又說了一個字,再也站不住,斜向裡跌倒。但他並沒有跌到地上,反是被岑季白接住。林津身上的東西一貫帶得齊全,火石、一些簡單的外傷藥,都在防水的隨身皮袋子裡。岑季白解下林津的袋子,尋出一瓶紅色的傷藥來,暫且灑在林津左臉的傷口上,又矮身將他背了起來。

此處有野獸屍體,很快會引來新的野獸,他們不宜久留。岑季白記得,當年的林津是在山洞裡被人發現的,也就是說,林津殺死黑熊後,撐著一身的傷還能走到那處山洞,應是離得不遠。畢竟,他的馬匹已經被黑熊咬死了。

“哪邊?”岑季白賭林津會選對方向,他們還能走到那處山洞中避雨,也能趕快為林津處理傷口。

林津渾身疼痛,也沒有力氣。叫岑季白放他下來,岑季白卻不肯聽他的。

“哪邊?等刺客尋到蹤跡,就來不及了。”岑季白又問了一遍。林津昏昏沉沉,也辨不清方向,更不知岑季白為什麼非要他選,隨便指了一處,再沒有力氣說話。

林潯在岑季白吩咐下棄了馬,也跟了上去。因是雨天,人走過的痕跡很快會被掩蓋,但馬匹的目標太大,不如讓它往彆的方向去,也許能迷惑刺客。

幾人一路沉默走著,一個十歲的孩童要背起另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即便是從五歲開始習武的岑季白,在這雨天的森林裡,也走得非常辛苦了。天色漸晚時,他竟真的看到了一處山洞,也顧不上有沒有危險,慶幸無比地背著林津跑了進去。

許是先前作了鳥獸巢%e7%a9%b4,還有些乾草樹枝可用。

林津已陷入昏迷中,嘴%e5%94%87乾得有些%e8%84%b1皮,麵上血汙一片,還有半張臉上泛出不正常的紅色來。岑季白伸手探了探,被他臉上高溫駭了一跳。他取出火石扔給林潯,自己再拿出那瓶紅色的傷藥來。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