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翠縷接下來的話頓時就哽在了喉嚨裡。她望過去,就見三爺冷冷地看著她,俊秀的麵容並沒有怒色,卻也再沒有方才那般閒適愜意的姿態。
他雙眼微微眯起,看著她的目光像看著一件死物。
翠縷突然打了個寒顫:“三、三爺……”
“話說完了就滾出去,彆臟了我的地兒!”沈問秋又冷冷吐出一句,而他這話剛落下,不遠處廊下兩個站著的彪形大漢便同時上前,走到翠縷跟前,那架勢,竟像是要將翠縷架出去。
翠縷的臉登時火辣辣地。
身為譚氏身邊最得臉的大丫頭,她還從沒遇到過這種待遇!
都說三爺最不會憐香惜玉,都說三爺身邊乃至院子裡伺候的全是小廝沒一個婢女,是因為三爺厭惡女人……她以前總不信,可現在,卻忍不住有些信了。
三爺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著什麼肮臟的東西。
眼看那倆彪形大漢就要上前架住翠縷,宜生卻突然站了起來。
“走吧,不是說娘喚我麼。”她淡淡地對翠縷道。
☆、50|46.1
“不是說夫人喚我?走吧。”宜生起身,對僵在當場的翠縷道。
那兩個彪形大漢對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沈問秋,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e4%ba%b2眼看著那兩個大漢退下,翠縷才鬆了一口氣。
再開口,卻不敢再放肆了。
“是,少夫人,請……跟奴婢來。”她彎腰,規規矩矩地道,因為方才的驚嚇,聲音不複清脆活潑,而是有些無力和顫唞。
宜生抬腳走了一步,卻又轉身看了看七月。
七月睜大眼睛看著她,目光卻還時不時飄到池中的小船,以及身邊的沈問秋身上。
宜生歎了口氣,隨即笑著柔聲對七月道:“七月,先待在三叔爺這兒玩兒好不好?阿娘待會兒再來接你。”
七月眨了眨眼睛。
宜生便知道她這是明白的意思了。
七月難得有這麼活潑的時候,她不忍心打斷這份活潑。更何況,在沈問秋這兒,總比帶去譚氏那兒,給一群夫人小姐們看猴戲似的指指點點要好。
宜生揉了揉七月的腦袋,又恭敬地對沈問秋道:“侄媳告退,麻煩三叔看顧七月,待我事了就來接她。”
沈問秋隨意地揮了揮手手,示意她自便。
宜生便轉身。
翠縷趕緊追了上去。
***
宜生和翠縷一走,沈問秋便嫌棄地撣了撣根本不臟的衣袖,懨懨地吩咐靛青:“以後門看緊些,彆什麼東西都給爺放進來,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丫頭的……有話讓門房傳就行,不必巴巴地帶到我跟前。”
靛青原本木著臉,一聽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爺,您那毛病……不是好了麼?”
沈問秋當即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靛青心虛,但還是梗著脖子道:“爺,您看我我也得說。您以前就是討厭女人嘛?可現在不是好了嘛?廣順行當家的不也是女人?還有漕幫的顧三娘子,您以前都把人家給損成什麼樣兒了,現在不也跟人家相談甚歡了麼?
沈問秋又斜了他一眼:“你和那梨花館的兔兒爺都還是男人呢,你們能一樣麼?再說爺什麼時候說我討厭女人了,爺隻是討厭討厭的女人。以前……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爺,您怎麼能拿小的跟兔兒爺比呢!”靛青頓時委屈地叫開了。
隻是,嘴上叫著屈,心裡卻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一些。
男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和女人自然也不一樣。爺現在討厭的不是女人,而是某種女人。可是,某種女人又是哪種女人?靛青仔細想想,又覺得想不明白。
廣順行當家的和顧三娘子都是女中豪傑,一介女身卻拋頭露麵做起男人的營生,他心裡其實是佩服這樣的女子的,隻是世人對這兩位的評價卻並不太好,尤其顧三娘子那般的,嫁了三次死了三個丈夫,最後一個還死地不明不白,如今更是似乎跟個手下人不清不楚,若不是顧三娘子手腕夠足夠強大,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而在最開始,三爺也是厭惡顧三娘子的。
隻是後來接觸愈多,三爺逐漸變了,變得不那麼厭惡女人,無論是廣順行當家的還是顧三娘子,都跟三爺成了知交,他便以為三爺的毛病好了。
可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靛青也不喜歡翠縷那溢於言表的諂媚和野心,但真說起來,翠縷也沒做錯什麼,下人媚主再自然不過,隻要沒不長眼地爬床或作出彆的什麼作死的事兒來,言語裡示好甚至暗示,其實都無可厚非。甚至跟顧三娘子廣順行當家的比起來,翠縷簡直就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了。
說起來,翠縷跟顧三娘子等的區彆之處,大概就是一個柔弱美麗如花朵,另外兩個堅韌不拔如大樹?可是,宣少夫人和七月小姐同樣是養在深閨的嬌花啊……
靛青頓時迷茫了,不由求助地看向靛藍,而靛藍,則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白眼。
眼前兩人說著自己完全聽不懂的話,七月瞪大了眼睛,小腦袋左右轉動,一會兒看著沈問秋一會兒看著靛青,神情迷惘極了。
沈問秋一扭頭就看到她這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拍了拍七月的腦袋:“看,像咱們七月這麼乖的孩子,爺什麼時候討厭過?”
七月聽懂了這句話,頓時高興起來,大眼睛亮亮地看著沈問秋,清澈純淨地仿佛剛出生的嬰兒,沒有一絲汙穢。
看著七月的眼睛,沈問秋的麵容便柔和下來,站起身,牽著七月道:“七月還想玩兒什麼?今兒是你生日,想玩什麼叔爺都奉陪!”
七月頓時笑眼彎彎。
***
這邊,宜生已經和翠縷出了致遠齋的大門,一路兩人都不說話,很快便經過校場。
此時的校場,相比宜生來時經過時顯得更加熱鬨。
校場北側有個圓形的台子,是沈問章父子為了方便跟人比試特意弄的擂台,而此時,那擂台四周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烏壓壓的人群時不時爆發出興奮的尖叫和大吼,聲浪一疊比一疊強,使得整個校場都喧囂震天起來。
離擂台最近的都是些男人,而遠處還有少少的一些女賓,大都是一些成了婚的夫人,未出閣的小姐倒是少見。
夫人們比內圈的男人們矜持文雅許多,她們矜持地坐在繡凳上,繡帕遮口,發出的尖叫也是矜持而克製的。
不管是內圈的男人還是外圍的夫人們,讓他們發出驚呼的,毫無疑問,是擂台上的東西。
宜生忍不住看了過去。
圓形的漢白玉擂台上,一隻黢黑的大鐵籠子巍然聳立,離得遠,籠子外圍得人又多,宜生看不清籠子內的景象。隻是,人群擋住了鐵籠裡的景象,卻擋不住連綿不斷的虎嘯。
是的,虎嘯。
被激怒的、戰意勃發的老虎的嘯聲。
仿佛一隻巨大的利爪,一嘯便撕碎了滿園的繁華錦繡歌舞升平,激起人心底深處的嗜血渴望。
讓人不寒而栗,卻又忍不住探視究竟。
除了虎嘯聲,人群興奮的尖叫大吼,彆的再沒有什麼聲音。
宜生不由得停下腳步。
翠縷莫名其妙地也跟著停下腳步,見宜生望向校場,臉上頓時現出一絲不耐,但想起方才的經曆,忍不住竭力放柔語氣道:“少夫人,怎麼不走了?”
宜生沒有回答,隻將目光看向校場內那鐵籠子。
察覺她的目光,翠縷撇撇嘴:“那有什麼好看的,弄地到處是血,怪嚇人的。也就是些莽夫和沒教養的才愛看,您看那些有身份的夫人,哪個會來看這個啊。再說夫人還等著您呢,咱們得趕緊了,彆讓夫人等急了……”
宜生不說話,徑自走上前去。
“哎——少夫人您乾什麼?”翠縷正要再說,眼前卻已經沒了宜生的蹤影,一看宜生向校場走,頓時跺腳跟了上去。
這是要跟她作對麼?
說不好看卻非要看,耽誤這點兒時間是想給夫人添堵還是給她添堵?可是,即便耽誤了時間,最後還不是得乖乖地跟著她去見夫人?
翠縷嗤之以鼻地想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反抗方式,真是幼稚。
***
宜生一步步向前,心思卻全然不是翠縷想的那般。
給翠縷乃至譚氏添堵什麼的,她從來沒想過。
她隻是突然想看看前世錯過的這場生死搏鬥,想看看那個人最落魄時的樣子。
前世她隻聽說,卻從未設身處地地想象過那場景,所有一切都隻是夫人們無聊時的笑談,哪怕再驚心動魄跌宕起伏,聽來也隻是一個趣聞,並不曾在她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聽到那駭人的虎嘯,聽到人群狂熱興奮地呐喊怒吼,曾經聽來的故事便似乎有了實質感,讓她忍不住想要%e4%ba%b2自看看,看看這副前世錯過的場景。
反正無論去早去晚,譚氏都是必定要生氣的,所以為何不看呢?
所以,宜生忽略了翠縷不滿的叫聲,一步步走近了擂台。
而隨著她的走近,擂台上的場景也逐漸清晰起來,宜生終於可以看清楚那大鐵籠子裡的場景。
籠子裡的東西很簡單。
一隻老虎,一個男人。
一隻身軀足有兩三米長的猛虎,和一個瘦地幾乎%e8%84%b1了型、滿身汙穢和鮮血的男人。
☆、51|50.1
宜生從擂台的一側看過去,正好對上男人的正麵。
他身上的衣物幾乎成了破布,一條條地半掛在身上,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隻能看出一片片深淺不一的黑紅□□塊。破布般地衣物下,是瘦地露出肋骨的身軀,而比瘦更觸目驚心的,是身軀上重重疊疊、一層摞一層的傷疤。
抓痕、燒痕、利器砍刺、鐵烙灼燒……幾乎能夠想象的一切傷痕都能在那具身體上找到,有些傷痕已經痊愈隻剩下傷疤,有些傷口卻還流著膿水,有些傷口皮肉翻卷著,血已經不流了,卻露出白生生的肉和骨頭來。
若不是還站著,任誰都不會以為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活著。
可他偏偏站著。
不僅站著,還站地筆直。
像一柄插在岩石中的鏽劍,哪怕劍身已被雨水侵蝕地鏽跡斑斑,依然執著地深深插入岩石,在岩石頑固堅硬的軀體上製造出裂縫,終有一日,岩石與鏽劍一起被風雨侵蝕殆儘。
宜生的心突然猛烈跳動了一瞬。
她不禁又往前走。
“少夫人,離得遠遠地看就是了,前麵都是些男人!”翠縷又叫了起來,這叫聲引來外圍那些夫人們的注意。
她們詫異地看過來,見是伯府的少夫人後,紛紛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彼此交頭接耳著。
宜生像是沒聽到翠縷的尖叫和那些夫人們的竊竊私語似的。
她隻一步步地向前走,知道能夠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