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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儘了力氣,控製著手指的顫唞,輕輕劃動,摸著樓緩歸冰涼的臉頰。

她微笑,再一次重複,“恕兒,叫娘%e4%ba%b2。”

“恕兒,叫娘%e4%ba%b2。”

“恕兒,叫娘%e4%ba%b2。”

……

清澈的雙眼乾涸如枯井,他多希望可以流出一點什麼,哪怕隻有一滴,都好。

可是什麼都沒有。

他蒼白著臉頰,目光呆滯,那聲音慈愛中帶著蠱惑,一聲聲在他心頭縈繞盤旋,一點點,刺進他痛得麻木的心口。

娘%e4%ba%b2,娘%e4%ba%b2……

乾裂的嘴%e5%94%87一開一合,絲絲鮮血順著開裂的小口流下來,樓緩歸痛苦地閉上眼睛,沙啞的嗓音,仿佛鋸在木頭上。

“娘……%e4%ba%b2……”

一聲脆響。

樓緩歸倒在地上,白皙的臉頰高高腫起,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葉無痕猛地起身,一腳就要踢上樓緩歸的%e8%83%b8口,卻在離著幾寸的地方,生生停下。

淚水溢出眼眶,她又忍了回去,重新蹲下`身,撫上樓緩歸的臉。

“恕兒,娘%e4%ba%b2打疼了?”

“都是娘%e4%ba%b2不好,娘%e4%ba%b2不該打恕兒,恕兒乖,跟娘%e4%ba%b2去吃飯。”

樓緩歸閉著眼睛,身子從顫唞到無聲,平靜下來後,滿眼都是空洞。

偏廳裡,祈然看著葉無痕第十次將菜夾到樓緩歸碗裡,那小小精致的碗裡,已經堆得像小山高,卻一點不見少。

祈淩歎口氣,“無痕,你夾這麼多,恕兒吃不下。”

“吃得下的”葉無痕微笑,“恕兒最喜歡吃這個菜了,每次都要吃好多,是不是,恕兒,來,再多吃點。”

樓緩歸端著碗,眉目低垂,長睫掩蓋下,看不見一點情緒。

沒有人知道,他的眼眸深處,是怎樣痛苦的掙紮和隱忍。

“夫人……”

“恕兒”葉無痕佯怒,將臉一沉,“叫娘%e4%ba%b2。”

祈然愣住,見樓緩歸低著頭,捧著碗,睫毛顫啊顫,終於顫著聲音開口。

“娘……%e4%ba%b2……,恕兒……飽了……”

“怎麼會飽了呢”葉無痕嗔怪,“恕兒還沒吃這道菜呢,來,嘗嘗這個。”

鮮紅的辣椒,樓緩歸下意識回避,“我……”

葉無痕道:“小緣最喜歡吃辣了。”

樓緩歸不再做聲,怔怔看著那菜,夾了,機械地往嘴裡送。

胃裡火燒火燎的疼,幾日幾乎都沒有吃什麼,忽然吃到撐,吃到他脆弱的胃根本經受不住的辣椒,身上冒出細細的汗,忍不住咳出聲來。

葉無痕恍然無覺,隻撫著樓緩歸的手背,吩咐平姑,“去倒碗水來。”

水倒來了,紅通通,油汪汪的。

樓緩歸端起來,凝視著。

九歲那年被溫環賞的一碗辣椒水,他永遠忘不了那痛入骨髓的滋味。

在地上翻騰打滾的瞬間,他想哭叫,想呐喊,他在心裡苦苦地哀求。

娘%e4%ba%b2,來救救恕兒,娘%e4%ba%b2,快來救救恕兒,娘%e4%ba%b2,你快來,來抱抱恕兒,好不好?

而今,他的娘%e4%ba%b2出現了,就在他的麵前,溫柔地撫著他的脊背,撫著他的長發,慈愛地叫著他的%e4%b9%b3名。

他卻寧願這是一場夢。

一場比往常都要可怕的惡夢。

葉無痕輕撫著樓緩歸的頭,微笑,柔聲哄著:“恕兒,渴了?來,喝口水。”

又似是在自語,“小緣最喜歡吃辣了。”

樓緩歸低頭,在彆人看不見的地方,苦澀地笑,端著那一碗水,一飲而儘。

水碗砰地落地,粉碎。

他從椅子上滑下來,半跪在地上,手掌深深嵌在碎片裡,渾然不覺。

從胃裡傳上來的灼痛,讓他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他倒在自己的汗水中,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呻[yín]出聲。

祈淩站起身,勸阻:“無痕……”

葉無痕冷冷開口:“祈大哥,你彆管,這是我們母子的事情。”

“母子”二字說得格外的重,樓緩歸在疼痛中模糊聽到,苦笑出聲。

那碗沒吃完的飯菜放在他麵前的地上,葉無痕道:“吃完它。”

樓緩歸扣著地板,痛苦地蜷起身子。

葉無痕蹲下,揪住他的頭發,迫使他抬起汗漬涔涔的臉,一字一句重複:“吃完它,小緣從來都不會剩下飯菜,吃完它。”

樓緩歸掙紮著爬起來,半伏半跪著,哆嗦著手拿起筷子,嘗試了幾次,才終於是沒再掉在地上,機械麻木地往嘴裡送著飯菜。

期間,他想,是不是以前有過這樣的場景,他被按在地上,被逼迫著去吃放在地上的飯菜。

是不是有過呢?

是的吧。

可是,直到那一碗飯吃完,他也沒有想起來,到底是在哪裡曾經有過那樣的場景,或者,到底曾經有沒有過。

胃裡越來越痛,意識越來越模糊,有人過來,按住他掙紮的手腳,一碗又一碗鮮紅的液體,從他緊咬的牙關,被灌進去。

一地的狼藉,無數打碎的裂片,如晶瑩剔透的珍寶,鋪了滿地。

而這隻是少部分,大多數,都嵌入了那層疊著傷痕的肌膚裡。

瘦弱的身子滾在一邊,緊緊地蜷縮成單薄的一團,清瘦的手臂被自己的牙齒咬得鮮血淋漓,覆在額頭間,和披散的黑發一起遮蓋了蒼白的臉孔。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個高興,一不小心又虐了下兒紙。。。我知道大家都快被虐麻木了,相信我,很快就虐完了,溫馨的下半卷馬上就要到來了!!

第21章 第二十章 情何以堪(二)

承慕候府失去了一個少爺,又得到了一個少爺。

而這個少爺,得到了所有人在內心深處的憎恨。

澄碧半蹲著,給樓緩歸係著腰帶。

樓緩歸從來不用彆人服侍自己穿戴,但在這裡,每次被葉無痕撞見他拒絕,都會有各種懲罰落在澄碧的身上。

雖是和自己無關的人,雖是在心內恨著自己的人,樓緩歸也不會要她因自己而受罰。

他妥協,一天天,一次次地妥協下去。

像一個普通的兒子一樣,每日去給鬱文蘿請安,晨昏定省,風雨無阻,同桌吃飯,無論什麼,隻要是葉緣喜歡的,他都不會拒絕,哪怕是吃了之後能胃疼半日的辣椒,哪怕是讓他的胃負擔不起的油膩。

無事時陪著鬱文蘿聊天,他坐在對麵,不是跪著,是隨意坐在對麵,聽著鬱文蘿的溫聲細語,說著隻有母子間才會有的話題,他本不是多話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靜靜聽著,臉上帶著淺淡的微笑,偶爾附和兩句,鬱文蘿也笑起來,遞給他剛切的水果,輕撫上他漆黑的頭發。

他叫娘%e4%ba%b2,叫得越來越沒有遲疑,鬱文蘿的眼中是越來越深的痛苦,他心裡的傷痕,卻早已結痂,剖開,再結痂,再剖開,到最後連疼都感受不到。

一連幾日過去,樓緩歸恍惚覺得,這又是一場讓他痛到麻木的惡夢。

他在承慕候府住了幾日,就連著幾日沒有休息,白天跟隨在葉無痕左右,晚上就到葉緣的靈位前跪著,跪到天邊魚肚白,再起來捱過第二天。

到第六天的時候,樓緩歸站在葉無痕身後陪她接待幾位將軍夫人,連茶盤都沒拿穩,差點直接睡著。

眼看著茶盤打碎,樓緩歸惶恐,葉無痕卻隻笑笑,說了個“小孩子手不穩”就過去了,送走了客人之後,回來見樓緩歸跪在地上請罰,笑道:“小緣從來不會摔了茶盤。”

樓緩歸沉默,葉無痕坐下,“小緣從不會做錯事。”

樓緩歸咬%e5%94%87,將打碎的瓷片一攬,就要抬%e8%85%bf跪上去,卻被葉無痕一腳踢開瓷片。

葉無痕笑:“小緣如果做錯了事,不會這樣懲罰自己。”

“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隨意傷害自己。”

樓緩歸垂下頭去,這樣的話,他無言以對。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那,如果是父母%e4%ba%b2手給予的痛苦,他如何能不照單收下。

葉無痕還在絮絮回憶:“小緣做錯了事,會請求我的原諒。”

“他會說,娘%e4%ba%b2,您彆生氣,是孩兒不懂事,您原諒孩兒吧。”

她嘴角上揚,笑容溫暖,聲音柔和。

“那孩子,每次他這樣一說,我還哪裡舍得罰他。”

“他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會舍得罰他。”

樓緩歸想攥緊拳頭,卻已經沒有了力氣。

葉無痕又抬起他的頭,這幾日,每次她想要樓緩歸做什麼,都會這樣做,火熱的眼神直視著樓緩歸的眼睛,讓他連逃避都無路可逃,連目光都躲閃不了。

葉無痕笑:“說,說娘%e4%ba%b2不要生氣。”

樓緩歸想閉眼,想起上次閉了下眼睛躲避,被葉無痕幾個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之後,還是睜大了眼睛,低聲重複:“娘%e4%ba%b2……不要生氣……”

“嗯”葉無痕滿意的很,又道:“說——娘%e4%ba%b2原諒孩兒。”

“娘%e4%ba%b2……”樓緩歸不敢咬%e5%94%87,隻輕輕抿了下,“原諒樓恕……”

“不對”葉無痕的愛撫變成了耳光,樓緩歸側過頭去,咽了口血,聽葉無痕怒道:“不是,說娘%e4%ba%b2原諒孩兒,說原諒孩兒,你是我的兒子,要自稱孩兒,這個也要教嗎?說,說原諒孩兒!”

孩兒……

樓緩歸低著頭,將嘴%e5%94%87咬破,才抬起頭,直視葉無痕的眼睛,輕輕微笑,他聽到自己略帶沙啞的聲音。

“請娘%e4%ba%b2……原諒……孩……兒……”

半天沒有動靜,葉無痕站在原地,看著院子裡怒放的花朵,一滴淚從眼角流下。

隻有一滴淚而已,流完了,就罷了。

她向外走,不帶感情地吩咐:“澄碧,帶你們少爺下去睡個午覺。”

在葉緣的屋裡睡午覺,樓緩歸想,自己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資格了。

彆說澄碧眼睛裡冒著怒火,就是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會臟了那床。

讓澄碧退下,樓緩歸找個角落,窩著身子,沉沉睡去。

他知道自己其實沒資格睡,但他實在太累,如果再不休息,恐怕連走路都會睡著。

這一睡就是整整半日,沒有人來叫他,他醒來時已經是日落時分,晚膳早就開始了。

樓緩歸覺得頭暈,摸摸額頭,果真很熱,到院子裡自己打水衝了衝,居然真覺得好些,澄碧在他身後站著,麵無表情。

“少爺,澄碧一會自己去領罰。”

樓緩歸拿著毛巾的手一僵,歉意地回頭,“對不起……”

“少爺玩笑了”澄碧冷聲,“沒有照顧好少爺,本就是奴婢的錯,奴婢該罰。”

纖細的身影走遠,樓緩歸苦笑,又用涼水擦了把臉,走向前邊。

葉無痕和祈淩對坐,段子軒相陪,桌上的飯菜都沒有動。

樓緩歸行禮致歉,葉無痕沒有責怪,隻道:“小緣沒來,一定是病了,沒人會吃得下。”

葉緣身子不好,卻生性至孝,若是沒來用膳,定是病得起不來床。

“病了,要好好吃藥。”

樓緩歸一怔,待到有人端上來藥碗,他才明白,想,這裡邊不知又加了什麼吧,是辣椒水,還是瀉藥?

出乎他意料,什麼都沒有,真的隻是普普通通一碗藥,他喝完後,葉無痕也沒再逼他什麼,幾個人吃了飯,祈然叔侄回房,葉無痕帶著樓緩歸去了她自己的院子。

澄碧跪在青石板上,葉無痕一旦覺得樓緩歸做得和葉緣“不一樣”,澄碧都會在這跪著,樓緩歸很是內疚,卻未說話,葉無痕卻道:“小緣總是給澄碧求情。”

樓緩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