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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父王”,他忍不住在陰影處回頭,那孩童軟軟的黑發洇著汗水,濕漉漉搭在額間,猶如那一地濕冷的月光。

“恕兒長大了,長大了。”

慕容焯成凝視著緩歸,像是慈父凝視著長大成人的幼子,欣慰點頭。

“本王很開心,拿去吧。”

黝黑的虎符被遞過去,顧青眼睛一酸,這樣的虎符瑞成王有兩隻,一隻調動錦都兵馬,一隻調動樓城將士,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的冬日,在錦都皇宮,眾王之首的瑞成王交出了錦都虎符,隻為了換回一個孩子無辜的生命。

如今,十年之後,在樓城,卻是這個孩子,用極端的手段,逼著他的父%e4%ba%b2獻出了另一隻虎符。

顧青眼睛酸脹,不忍再看。

瑞成王的聲音卻清朗入耳。

“從此時起,樓城一切兵馬,皆聽三公子調遣,任何人不得悖逆,此戰,悉聽三公子之令。”

天和十九年,十月初一,三公子樓恕於樓城主帥府掌權,麵南而坐,容顏秀麗,而眉目冷峻。

十月初三,瑞淩王發瘋,不識人,一直瘋癲念叨前程往事,%e4%ba%b2口說出十九年前於樓城偷走瑞成王令箭,有人命他於魔域歸途埋伏,其手下射傷魔域少主鬱文軒。

十月初五,虞地殘眾悉數被滅,虞紹被擒,承認其當年以魔域堂主身份,私開樓城城門,引西然入城,叛國投敵。

由此,十九年前樓城血債的真相逐漸清晰,樓城眾將和魔域眾人都意圖立刻審出結果,但三公子鐵腕壓下,將二人投入樓城地牢,稱“日後必見分曉。”

眾人反對,但戰事逐漸吃緊,此事無奈被先放下,西然攻城愈緊,承慕侯祁淩%e4%ba%b2自帶兵,樓城將士奮勇殺敵,三公子指揮若定,披堅執銳,身先士卒,數度與亂軍之中救數人性命,無論是摯友顧無方,還是一直恨他入骨的齊天。

十月中旬,樓城之戰接近尾聲,三公子帥令下,瑞成王率十萬兵馬和魔域四堂,從樓城後繞出,秘密進入西然,直搗鳳都,一月之內,拿下西然都城;魔域聖女和冰寒殿主守天脈穀,以防西然突襲;三公子%e4%ba%b2自坐鎮樓城,定於十一月十五,決戰樓城。

十月十五,西然沒有攻城,眾人都在呼呼大睡養精蓄銳,三公子卻沒有休息,他在做一件極不擅長的事情——陪人逛街。

當然,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讓三公子陪著逛街的,但這人開口,三公子沒有任何可回絕的餘地。

鬱文蘿也已經很久沒有逛街了,十月的樓城已經要下雪了,但今天的陽光格外的好,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她心裡也有莫名的一絲暖意。

“這家布莊據說不錯,夫人,去看看吧。”

冷姨提議著,鬱文蘿點頭:“好啊。”

幾人進了屋,鬱文軒對這些不感興趣,東看西看搖頭,“花花綠綠的。”

鬱文蘿嘲笑他:“大哥能懂得這些才怪。”

她隨意看著,回頭笑道:“陌回,這個顏色適合你呢,姑姑買給你。”

陌回看去笑道:“陌回倒是覺得更適合姑姑。”

“臭丫頭,打趣姑姑啊”鬱文蘿嗔道,“姑姑這樣年紀了,還能穿得了這樣顏色?”

她摸著自己臉頰,時光荏苒,十九年前的自己,曾在戰事不那麼緊的一天,拉著夫君陪著逛街,從樓城的大街小巷穿過去,有認出他們的,他們也不在意,兩人攜手並肩,偶爾一起低頭去看那隆起的腹部,那裡邊就要出生的小小生命似乎也能感受到父母的愛意,輕輕動一下,惹得他們又驚又喜。

如今,都十九年了,十九年後,當年還在她腹中孕育的孩子,已經站在她麵前,像當年那個即將為人母的女子,也像那個慈愛溫柔的父%e4%ba%b2。

感受到鬱文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緩歸不明就裡,輕聲喚她,“娘%e4%ba%b2?”

鬱文蘿回神,卻似乎還沉浸在那日的歡喜中,笑靨如花,溫柔似水。

“緩歸……”

緩歸的眼神驀地一變,下意識後退一步,撞到放著布匹的台子上。

好像是來自黑暗深處的恨意又翻湧上來,將他埋沒,那在西然葉緣臥室裡感受到的痛苦,讓他莫名的驚恐。

鬱文蘿在他清冷的眼神裡徹底清醒,她本該是生氣的,或是厭惡的,但她最終隻是搖搖頭,沒有說話,又到彆處去看。

走到裡間,布店的老板娘抱著孩子迎上來,“夫人,隨便看啊。”

之後又不停打量她,冷姨不悅,“看什麼?”

老板娘忙道歉:“沒有沒有,我就是看這位夫人眼熟。”

“嗯?”

老板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爽快道:“你們不是樓城本地人吧。十九年前,樓城就有過一次大戰,當時也是瑞成王督戰,有一天,瑞成王帶著側妃鬱聖女來我這店裡,買了好多布匹,說要給未來的孩子做衣服呢,這位夫人長得,有些像鬱聖女。”

鬱文蘿一笑,“那鬱聖女已經是賣國亂賊,你還敢這樣說?”

老板娘也不害怕,笑道:“當年的事不是我們這些老百姓能說清楚的,聽說現在瑞成王和鬱聖女的兒子已經長大,要為鬱家平反呢,若是真能平反,那該多好,唉,也不知道那孩子這些年在沒在爹娘身邊長大,當年王爺和鬱聖女那樣疼他。”

冷姨聽她越說越多,趕緊打斷她,“哎呀,我家夫人想看點更好的布匹,還有嗎?”

“當然有了”老板娘也就不再說了,指著前邊道,“那都是最好的,夫人是要買給自己,還是買給孩子?”

冷姨愣著不知怎麼說,鬱文蘿笑道:“都有,你介紹下吧。”

老板娘把孩子放到搖籃裡,先解釋:“我孫兒。”

鬱文蘿訝異:“你都有孫兒了?我記得你家孩子——”

“是啊”老板娘沒聽明白她吞回去的半句話,滿臉驕傲,“說來啊,我家兒子和鬱聖女的孩子差不多一樣大,當年鬱聖女來的時候,我也快要生了。”

“那他還沒加冠呢吧?”

“是啊”老板娘道,“我家這小子沒能耐,去年給他尋了門%e4%ba%b2事,這不,今年就讓我抱上孫子了,雖然沒加冠,也算是大人了。”

冷姨聽她又提起當年,想阻止,但是見鬱文蘿聽得入神,便沒說話,聽鬱文蘿笑道:“恭喜你啊,這幾匹布我都要了。”

老板娘喜笑顏開,忙不迭讓人包上,緩歸見狀過來接著,老伴娘“呀”了一聲,“這是令郎啊?”

也不等鬱文蘿和緩歸說話,已經連口稱讚起來,“這孩子真漂亮。”

緩歸有些尷尬,怕鬱文蘿惱怒,鬱文蘿卻笑笑:“恕兒,先放到車裡去吧。”

緩歸點頭,抱著布匹到了外頭,老板娘羨慕不已,“夫人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俊秀懂事的兒子。”

“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兒子?”

“還有問嗎?那孩子和您長得那麼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是嗎”鬱文蘿有些怔忡,半晌慢慢微笑,“嗯,不過還有好多地方,也像他的父%e4%ba%b2。”

老板娘更加羨慕:“那您家老爺也定是一位瀟灑人物。”

鬱文蘿笑笑起身,又俯身看了那小小嬰兒,道:“我倒是羨慕你這樣的生活。”

她走到外頭,緩歸已經在車前等著,鬱文蘿道:“不坐車了,恕兒,陪娘%e4%ba%b2走走吧。”

緩歸自然應了,扶著她慢慢向前逛,母%e4%ba%b2身上的氣息包圍著他,讓他一度以為身處夢中。

鬱文蘿也覺得像是一場夢,午後的陽光,母子二人的身影投在地上,竟讓人覺得格外溫暖。

此時鬱文蘿還不知道,這個溫暖的午後,竟也會成為她生命裡最溫馨的回憶,讓她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落淚。

幾人一直逛到夕陽落山才回去,慕容焯成和鬱文軒等都在鬱文蘿院子裡等候,緩歸這才知道,今天竟是鬱文蘿的生辰。

母%e4%ba%b2的生辰,和他隻差了兩個月。

他從來沒有陪母%e4%ba%b2過過生辰。

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的三公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在陌回的提議下,進了廚房,過了一會端了一碗長壽麵出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娘%e4%ba%b2”

他還是覺得尷尬和無措,“恕兒忘記了,沒給您準備什麼禮物。”

但他忽然又想,就算準備了,娘%e4%ba%b2也會是厭惡嫌棄的吧。

鬱文蘿其實十多年都沒有過生辰了,這次是瑞成王無意間提起,大家也才想起來,戰事已經接近尾聲,%e4%ba%b2近的幾人也想放鬆一下,所以也沒聲張,隻瑞成王、鬱文軒、嚴徹、冷姨過來,加上緩歸和陌回,還有硬被嚴徹拉過來的慕容堯寬,也還不到十人。

天氣已經冷了,但廚房裡忙活一番,緩歸額上都是汗,慕容堯寬拉過他,責怪道:“身子不好,總去折騰什麼,還少你這一碗麵。”

“堯寬”鬱文軒扯他一把,“吃飯吃飯。”

鬱文蘿卻隻笑笑,沒有見怪,也沒有嫌棄緩歸做的麵,接過來慢慢咀嚼一口,倒是驚訝不已,稱讚道:“不錯。”

她還不知道這個兒子居然會做飯,吃了幾口還是稱讚:“很不錯。”

又笑道:“站著做什麼?坐下吃吧。”

緩歸遲疑了一下,後退兩步跪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恕兒不孝,惟願娘%e4%ba%b2安康。”

短短的一句話,他卻好像說了好久,鬱文蘿透過朦朧的霧氣看過去,他俊秀的麵容似乎也看不太清楚,就像他們母子之間的情感,若隱若現,若有若無,想捕捉時,卻無一絲痕跡。

她慢慢咀嚼,慢慢回味,入口香甜,心內卻是一陣翻湧的苦澀。

“起來吧”

鬱文蘿低低輕歎,“坐下一起吃。”

這飯吃到最後,鬱文軒等都陸續找借口離開,屋裡便隻剩下了一家四口。

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的一家人在一起吃飯吧,慕容堯寬滿心惆悵,拉了緩歸想離開,卻又坐下了。

他的弟弟從來沒享受過和爹娘在一起吃飯的時光吧,有了這一次,他會不會開心些?

緩歸卻局促不安,他坐在鬱文蘿身旁,對麵是慕容焯成,滿桌的飯菜,他不知是何滋味。

鬱文蘿隻品味著那碗麵,麵早就涼了,她卻一直沒放下。

慕容焯成滿腹心事也無從說起,四個人竟這樣沉默了好久,還是瑞成王先打破尷尬,抬起筷子夾菜。

“寬兒,恕兒,都多吃點。”

“謝謝王叔”慕容堯寬強笑道。

緩歸卻恭恭敬敬道謝:“多謝王爺。”

慕容焯成手一抖,筷子險些落到桌上,這一個月來,他一直回避著和緩歸見麵,就是不想聽他一聲聲的“王爺”,今天這樣的場合中聽到,更是心酸。

慕容堯寬想緩解一下,觸碰到緩歸淡然的眼神,頭忽然疼起來,朦朦朧朧的眼前回到瑞成王府,他好像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在王府裡自由自在地玩鬨,扯著瑞成王的袖子撒嬌,無意間回頭,在黑暗的陰影裡,似是有雙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直在注視著他,那眼裡淡漠,卻隱藏著無數的羨慕和渴求。

曾經在哪一天的哪一日,那和他同日出生的孩子,跪在陰暗的角落裡,目睹了父%e4%ba%b2給予他的全部寵愛嗎?

該有多痛。

但那原本應該嫉妒他憎恨他的孩子,卻在長大之後,在得知了身世之後,用自己並不寬闊的肩膀扛起了一切責任和仇恨,給了他一片陽光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