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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典登略頷首,道:“前頭還有燈,我就不送副總管了,副總管好走。”

於是就此彆過,並無旁話。

易照蓋跟著盧典登往前走了一段路,見雪落得越發厚了,不由道:“師父,今日天冷,又落雪了,怕您老人家受不住,還是叫小蓋子來罷。”

“彆。”盧典登將他手隔開,“徒弟,不是師父不撒手。風雪交加時,還是得領著你走一段路,才能放心。”

一行人漸行漸遠,留在雪裡的腳印也很快又被新雪掩住了。新舊交替是尋常。

嫻貴妃薨這消息傳出來,於賈府而言無異於是晴天霹靂。林海知道得早些,那日回了林府便與賈敏道:“宮裡娘娘沒了。”

與他們相乾的娘娘隻那麼一位,自然出口就曉得是誰。

賈敏當時正舉著玉佩抱著林薰玉哄,聞言險些手抖,將手中玉佩砸至薰玉麵上。幸而林海眼疾手快,伸手接住。賈敏忙命%e4%b9%b3母將薰玉抱下去,追問道:“怎麼就沒了?才聽聞娘娘有了身子……”

“夫人……”林海將玉佩放到桌上,握住她的手,安撫道:“說是犯了痰症。天家的事,不是咱們可以妄測的。”

賈敏亦知如此,隻是昔日出閣時還添了妝,那樣端方穩妥如玉似花的姑娘,一入宮門,竟然三年五載未至,便香消玉殞。宮門深似海,隔著那堵宮牆,似隔了天地。她到底見過嫻貴妃,想著她的好處,不由為她落了一回淚。

“好好的,怎麼就走得這樣早……”

林海將她摟入懷中,歎了口氣。嫻貴妃緣何薨逝,於外而言,已成了個永久的謎團。如今最緊要的,卻是賈府。嫻貴妃逝,賈府危矣。

他道:“夫人明日領著黛玉往賈府去一趟,娘娘驟然薨逝,隻怕嶽母格外傷心。”

嫻貴妃並上賈寶玉原是一並養在賈母膝下的,情分與旁的小輩自然格外不同。嫻貴妃陡然去了,如何叫賈母不悲痛?

那日夜間,賈敏吃過飯,坐在房裡,又流了一回淚。次日吃了早飯,臨出門前囑咐黛玉:“娘娘去了,老祖宗難免傷心。今日往賈府去,你不可落淚,要哄老祖宗開懷。”

嫻貴妃的事林黛玉一早知道了,如今聽了,眼圈不由泛紅,道:“媽放心,我都知道。”

賈敏攜黛玉去了,林海放下筷子,與林玦道:“玦兒跟我往書房來。”

二人進了書房落座,林海開門見山,便道:“賈府已危,你我都知道。隻是縱然倒了敗落了,也是你母%e4%ba%b2的母家。趁著這時候撇開%e4%ba%b2戚,隻顧及自身,這不是咱們林家的作風。”

林玦一早知道賈府有這一日,卻很知道這道理。%e4%ba%b2戚就是%e4%ba%b2戚,哪裡有風雨一來就舍了他們獨善其身的道理?君王要處置你,便是沒錯也能尋出三分來。君王想留著你,縱然惡貫滿盈也不妨事。

林玦道:“兒子知道。無論如何,外祖母仍是外祖母。”

“你能明白,自然極好。”林海摩挲著身前書桌,想了一刻,問道:“如今京內是多事之秋,待冬日過去便是會試。你素日曉得自個兒該做什麼,自然不必我耳提麵命。會試若得中,緊跟著便是殿試。功名考下來,前三甲多是留在京裡。我與你母%e4%ba%b2自小對你期望頗高,自然想叫你留在京裡。隻是舉國上下多少才子,何等艱難?你身子不好,萬不可勉強。榜上有名自然是好,名落孫山亦可候下回。玦兒,這是我與你母%e4%ba%b2商議後的意思。”

林玦定定坐了一刻。林海並上賈敏養了三個,隻留住了他和黛玉。他是嫡長子,身承期望繁重。他們想叫他儘力留在京裡,原是尋常。若無那人,隻怕他也是想留在京裡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再抬起頭時目色清明,語氣堅決:“父%e4%ba%b2的話很有道理,隻是兒子卻不想留在京裡,更想往邊關去。”

第179章 林子景訴情百年好, 林如海許去千裡路

林海靜靜望著他, 並無怒色,亦未氣急敗壞規勸。他起身立到窗邊,伸手將窗戶推開。外頭落了一夜雪,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不時有小廝掃雪的聲音傳過來,唰一聲嘶一聲,倒像是掃在心頭, 惹人隱隱作痛。

林玦轉頭去看, 父%e4%ba%b2是文人, 背影不及武將寬厚,卻也撐起了一片天。蓋因有脊梁。

“父%e4%ba%b2……”他從來能言善辯,這時候卻張口結%e8%88%8c,竟不能言語。

林海緩聲道:“外頭近來有些謠言,我本想著不過是空%e7%a9%b4來風。昨兒麵見太上皇,太上皇隱隱提了兩句, 卻令我心驚。我和你母%e4%ba%b2早些年隻留住你一個兒子,原隻想著子女緣薄, 待你期望深厚。你自小聰慧, 早更世事。開蒙認字, 讀書考試,樣樣都不必咱們操心。子景,你一向叫父母放心……”

林玦坐直身子,將頭扭回去。林海的聲音就響在背後, 猶如針尖萬千,驟然紮在他心頭。“兒子讓父%e4%ba%b2和母%e4%ba%b2失望了,這是我的錯處。倘使能夠,兒子也想叫父母繼續放心,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喉間似有異物哽住,說起話來那樣艱澀。“那實在是錦繡織成的人生,沒遇著他時,兒子也想要過這樣的日子。隻是那個人是命定的煞星,既然遇著了,卻再也躲不過了。”

“你為了……那位……”終究是王爺之尊,便是連名諱亦不能擅自出口。他含糊著說了,才道:“為了那位,便要棄你父母於不顧,舍棄你嫡妹幼弟,千裡迢迢遠去邊關,何其忍心?”

林玦雙?%e5%94%87顫唞,張了張嘴,像是說不出話來。仰起頭深深吸氣,發出粗糲的喘熄聲。過了一刻,方才能言語:“隻當兒子忘恩負義、狠心絕情……兒子想過將他忘記,試了一回,卻終究不能夠。他待兒子情深義重,寧可舍了這王爺的尊位,也要守著孩兒。他對我,已是仁至義儘了。我早前傷過他的心,後來才曉得,真心這回事,遇著何其艱難,興許錯過了,今生便再遇不著。父母弟妹與他不能並存,兒子就遠遠往邊關去。父%e4%ba%b2若是覺著丟人,隻當從沒養過我這個兒子。兒子心裡總還記著林家,隻消林家有人來,關山隔阻兒子也會回來……隻是叫兒子舍棄則年,決不能夠!”

林海沉默許久。京城的雪大,不似江南,縱然落雪也是纏纏綿綿的雨夾雪。初落時尚小,越往後,那雪就越似鵝毛,被風吹著,在空中席卷不休。就如梨花紛紛飛滿天,有亂花迷人眼之感。林海自認是個好父%e4%ba%b2,也開明,一貫不肯叫子女做自個兒不願意的事。長女黛玉乖巧機敏,卻也有小心思,易彆扭愛哭鬨。長子林玦最為孝順聽話,有什麼事,不必林海說,他就自個兒做了。這麼些年,但凡林海開口,從沒聽他說過歡喜與否,安安靜靜地就去做了。

都說剛極易折,他林海的長子早些年竟像個沒有情緒的人。堅持和歡喜統統沒有,書念得好,考試時不出所料,皆在前三甲。孝順父母長輩,疼愛妹妹。也沒聽過他要什麼,不要什麼。自離開揚州入京,遇著那位王爺,卻像是變了一個人。林海和賈敏夜間說話時,亦覺林玦改變。那日賈敏賞了兩個丫頭丫頭,按林玦素日的脾性,多是麵上收下,動不動也都隻是他的房中事。縱然生了瓔珞的事,想必也不會驚動旁人,至多暗中敲打,不會叫母%e4%ba%b2顏麵無光。

一個從不言想要的人,這些年了,陡然與林海剖開心腹說,他想要的唯有那位王爺一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對林玦寄予厚望,驟聞此言,猶如天塌了一般。隻是那陣暈眩過去,怒氣漸漸退卻,腦中清明後聽林玦一字一句說來,卻令他心生異樣。

他轉過身去望,林玦挺直脊背,端坐在圈椅上。一隻手緊緊握著扶手,想必力氣極大,關節處隱約顯出蒼白。

林海有些恍惚。林玦打小就不胖,豆芽菜一般,喂再多下去,都似泥牛入江。名醫瞧過無數,良方吃了兩打。末了隻得了一個先天虧損,竟是調養不過來,唯有仔細將養著。

他抬腳走過去,伸手摸了摸林玦的頭頂。察覺手下腦袋一抖,林海%e5%94%87角扯出苦笑來:“你長到五六歲時大病了一場,我們府上來了個瘌頭和尚。稀裡糊塗了些什麼話,亦未聽清。隻記得他說,你不該是我的兒子,我們林家隻怕留不住你。便是強留了,養到十五六歲,隻怕也要沒了。當日我和你母%e4%ba%b2隻當他是胡說,請他出去。仍將你愛若至寶……”

林玦眼中濕熱,淚意洶湧。他眨了眨眼,哽道:“父%e4%ba%b2,是兒子叫父%e4%ba%b2傷心了。”

“傻兒子……”林海歎息,自懷中取了軟帕為他拭淚。舉止輕柔,猶如林玦幼時生病,林海守在床邊照料擦汗時一般無二。“心悅男子,不是錯處。為父傷心的,也不是這個。為父是憂心你以後啊……那樣高不可攀的人家,又是戰場上廝殺下來的。你是個文弱書生,若有朝一日他待你不好了,又當如何?世上最易變的是心,來日他若變心,娶妻納妾,子景又何以自處?”

王爺之尊,娶妻納妾養相公都使得。隻是若有一日,他愛意不複,子景,他的兒子又該如何?

“這世上最易變的是人心,焉知最堅定的不是人心?父%e4%ba%b2,因我與他兩情相悅,才想與他一生一世。我為男兒,縱然歡喜的是個男子,我也是個男兒。他日假使他變心,我自當與他一彆兩寬,何必糾纏?這些年……兒子沒求過什麼……”

那時他自21世紀過來,占據了林海並賈敏長子的驅殼。自覺偷搶了旁人的一生,虧欠於人。故而擯棄歡喜厭惡,勢要做個孝順懂事的兒子。倘使未曾遇著慕容以致,這一生也就如此往下去了。哪裡曉得會有這般變故?

林玦麵上帶淚,哽咽道:“兒子自知辜負父母,自私已極。隻是父%e4%ba%b2,相愛並上成婚,本就是件自私的事。若無慕容以致,我隻想著娶賢妻養子女,務必叫父母放心。隻是世事總有意外,我既然遇見了他,便再沒想過迎娶旁人,也沒想過子嗣。認真論起來,我要子嗣做什麼。人生不過百年,他自然能陪我……”

林海道:“你是心意已決了。”

他閉上雙眼,沉聲道:“是,兒子決意如此,絕不更改。”

相愛本就是件自私排外的事,父母兄弟,家族榮光都要退讓,居於其次。蓋因能陪著你走完這一生的唯有那個人,不會是旁人。便是子女,亦不過是個過客,無法相伴到老。

林海將手中軟帕交由林玦握著,自收回手,緩緩踱步至桌前,在圈椅上坐下。“昔日你母%e4%ba%b2為你祖母所不喜,自養了你,你又體弱的緣故,你祖母便為我擇良妾兩房,抬入府中。我與你母%e4%ba%b2素來恩愛,從不將妾室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