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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放心。這委實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太上皇未再言語,靠在大迎枕上細細思索許久,久得連身上濕的那片衣料都冰冷了。他才疲憊地閉上雙眼,揮了揮手:“出去罷,朕不想看見你。”

慕容以致曉得不能一蹴而就,應了一聲,起身往外退。才走至門口,偏後頭太上皇的聲音又十分虛無地傳過來,道的是:“朕管不了你了,林家那處,你自個兒去……”

太上皇竟鬆了口!慕容以致心口大鬆,也知道是西太後在旁規勸的緣故。轉身行禮道:“謝皇兄,謝西太後。”

待慕容以致去了,西太後才淡聲道:“太上皇的衣裳事了,叫人進來換一身罷。”

太上皇仍靠在迎枕上,並不言語。

西太後便又道:“有情人終成眷屬,世人都想瞧見。隻是成了眷屬的,又有幾對?如今皇帝對林家那嫡子的心思,咱們都知道的。與其擺著叫他們反目成仇,不如成全了合睿王。有了林玦,合睿王便成了有刀鞘的刀,傷人前須得想想身後人。”

至於他們之間是娶是嫁,那也隻是他們的事,旁人再不能插手。

太上皇閉著眼睛,緩緩道:“你尋常不為人說話,便是皇帝那處,也不見你有幫襯。今日格外反常……”

西太後頎長的玳瑁護甲將插瓶中一朵梅花攔腰掐下,清冷香氣陣陣。“蓋因今日,清婉也有一言,想求太上皇聽一聽。”

她自稱清婉,便是舍棄了西太後這個身份,以從前那些情分來求他。

這在西太後身上,是很格外的事。

太上皇睜開眼,隔著一瓶梅花去打量隱在花枝後西太後的臉,卻隻能瞧見她一縷鬢發,依舊如墨,並未染霜。縱然早年經受那樣多苦楚,她仍風華無限,從未折損分毫。

“所求為何?”他道。

“隻求一命。”她將手掌慢慢合攏,那朵梅花便被困在掌心,便是連清逸的香意,也一並被鎖住了。“皇帝如今越發狂肆,竟已有暴戾恣睢之相。自登基以來,並無所成,反濫用外戚,致使百姓流離。待兄弟姊妹無半分憐憫,縱他早年受過苦楚,卻終究是個皇帝,應有寬廣心%e8%83%b8,方才使得。後宮不得乾政,我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韙,故有此話。皇帝退位,恐已是必然之事。不求太上皇將他寬恕,也不求他能繼續做這皇帝。隻求在他並未犯更多錯前,令他退位。屆時,不論恩仇,隻求饒他一命。”

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半生艱苦,隻得了這一個兒子。縱她已看穿世事,生死不畏,依然想求麵前的人留他一命。慕容永寬千不好萬不該,也是他的兒子。

西太後曉得太上皇已不能忍他,若再長此以往,隻怕來日連命都不能保證。不如趁著這時候,尚且顧念是自個兒血脈時,就叫他下去。好歹留著一份不舍。

太上皇原已有此意,卻想等著今歲年宴過去,再行此事。不料竟被西太後提起,倒令他格外吃驚。才曉得她先前的行為舉止皆為真心真意,這人世間的富貴榮華她一早無意,便連生死,亦置之度外。

他摩挲著腕上衣角,似不經意:“若皇帝退位,嫻貴妃腹中之子不能留下。”

否則縱然養下來了,來日新帝登基,也會將他扼殺。父%e4%ba%b2做過皇帝又退下來,難保他來日長成了,不會嫉恨。自然也興許是個公主,隻是誰也不肯去等這個興許。

他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喚道:“沈傳誌。”

“太上皇,奴才在。”沈傳誌自外頭進來。

太上皇一言一句,說得皆十分平淡:“賞嫻貴妃白綾,恩準她得全屍。即刻就去。”皇嗣不能留,嫻貴妃也不能留。皇帝看重賈府,扶持外戚。來日新皇即位,這外戚恐有不軌之心。

既定了決心,就該做得乾淨利落。

沈傳誌心內大駭,賜死高位宮妃,這在宮裡是極少見的事。縱然是賜死,尋常也是太後、太皇太後下旨。竟不料今日卻是太上皇開了尊口,賜死的竟還是今上的後妃。

沈傳誌口中應了,心中何等驚濤駭浪,不能言表。

幸而西太後想著這一層,添了一句:“領著雲纖去,就說是我吩咐的。”

“是……是!”沈傳誌邁步邁得艱難,好不容易出了門,喘了口氣,命小內侍道:“去,拿上白綾。”又與雲纖道:“雲姑姑,今兒你要跟灑家往衍慶宮走一趟了。西太後吩咐的差事,叫咱們送人上路。”

衍慶宮住的是嫻貴妃,嫻貴妃現如今還有著身子。

雲纖自然不敢往嫻貴妃身上想,隻小心問道:“衍慶宮的宮人犯了什麼錯,竟驚動了我們主子。”心中卻也打鼓,何曾見過宮人犯事賜白綾的?莫非是個服侍過皇上的宮人?

沈傳誌但笑不語,那廂內侍已將白綾捧來,他往前走了一步,笑道:“雲姑姑,咱們走罷。”

雲纖便不再多問,縱心中千思萬緒,也強忍住了,四平八穩跟在沈傳誌一步之後。

嫻貴妃才午睡起來,尚不及上妝,頭發也散著。說是睡得不湊巧,頭疼,命抱琴取了篦子出來篦一篦。才篦了兩下,便聽外頭宮婢進來回稟:“主子,沈公公並上雲纖姑姑來了。”

抱琴也不停手,便聽嫻貴妃道:“請進來罷。”

第178章 貴妃薨白綾絞豔骨, 林玦意離京赴邊關

沈傳誌並上雲纖才進來, 不及請安,嫻貴妃便瞧見他們身後內侍手裡捧著的東西。一時笑意僵在嘴角,便是最能乾最靈巧的人,此時亦不由愣怔。

沈傳誌恭恭敬敬與她行了大禮, 舉手投足間仍是恭謹的,尋不出一絲錯處。“奴才沈傳誌叩請嫻貴妃安。”

嫻貴妃抬手命抱琴停下,自正襟危坐, 緩緩將耳旁鬢發攏至耳後。此刻笑意微微, 已如往常。“今日好風, 將兩位送到衍慶宮來。不知兩位過來,是辦什麼差事。”

沈傳誌朝身後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上前,手中捧著長條漆盤,棋盤上白綾一方,白得刺眼。沈傳誌道:“奉西太後口諭, 賜貴妃主子白綾一道。貴妃主子,還請您自個兒上路罷, 奴才手臟。”

一旁雲纖此時方知, 竟真是要送嫻貴妃上路, 並不是旁的宮人。堂堂貴妃,身懷皇嗣,竟就這樣輕而易舉賜死了。雲纖心內詫異,身上發寒。卻仍上前幾步, 屈膝道:“恭請貴妃主子上路。”

“你們放肆!”卻是抱琴放下篦子,牢牢將嫻貴妃護在身後,怒目而視:“我們主子是太上皇%e4%ba%b2口賜婚,皇上名正言順授金冊寶印封的貴妃娘娘!如今懷有龍裔,何以兩位三言兩語,就要送我們主子上路?”

鳥獸臨死前尚且還要狠狠咬上一口,何況活生生的人。沈傳誌一路到了這位置,尋常已沒人這般與他說話了。今日抱琴如此放肆,他卻並不放在心上,麵上仍帶笑:“抱琴姑娘,這是西太後的口諭。”說著,又朝嫻貴妃躬了躬身子,“貴妃主子,奴才縱膽大包天,也不敢假傳懿旨。”

一抹碎發黏在%e5%94%87角,嫻貴妃伸手往後撥,那手卻抖得厲害,撥動好幾次,都不曾將那縷碎發撥開。她終是罷手,隻覺呼吸艱澀,幾不能言。伸直了脖頸狠狠往下咽了咽唾沫,這才道:“皇上知道這事?”聲音粗啞,聽來心驚。

沈傳誌答:“西太後傳口諭時,太上皇亦在身側。”

答非所問,卻隻消這一句話,再不必說旁的。太上皇的話,一貫說一是一,不許旁人違背。西太後賜死嫻貴妃,太上皇知道得一清二楚,卻未阻攔,便是存著叫她死的心。既這麼,皇上知道與否,也根本不重要了。

嫻貴妃捋了捋衣角,立起身來,淡聲道:“本宮要更衣。”

她秉性端柔,從不自稱本宮。臨要走了,終是剛硬了這麼一回。既明知不能躲避,是必然要去的了,她心裡反倒平靜下來。再觀一旁抱琴,已滿臉是淚,哭得渾身抽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嫻貴妃輕歎一口氣,道:“來人,更衣。”

一時宮人魚貫而入,抱琴並上引笛等服侍著嫻貴妃換了衣裳。嫻貴妃坐在妝台前,銅鏡裡影影綽綽能倒影出身後人的模樣。抱琴淚如雨下,旁的宮人亦淚珠滾滾,室內隻聞抽泣聲聲。

嫻貴妃道:“去了也好,前路錦繡,卻何曾見岸?”潑天富貴處,也未必有歡喜。

她眨了眨眼,似在銅鏡裡見著一個朦朧身影。眼中這才有了濕熱滋味。她已%e8%84%b1了護甲,素手柔白。伸手出去撫摸鏡麵,呢喃道:“東風惡,歡情薄。[1]說來終究是錯……”

那段隱晦往事,不如不說。任她帶入地下,從此永眠。

嫻貴妃盛裝華服出來,從容就死,麵無悲容。

沈傳誌並雲纖等皆跪地候著,許久方才起身。幾個內侍將屍身放下來,雲纖上前探了鼻息,與沈傳誌道:“貴妃主子去了。”

沈傳誌等皆低下頭,道:“恭送貴妃主子。”

抱琴猛然撲上去,將嫻貴妃抱住了。嗚咽哭道:“主子……”

懷中嫻貴妃衣衫齊整,並不見掙紮痕跡。便是頭上鳳釵,也不見歪扭。抱琴卻鬢發全亂,一手捂著自個兒心口,揉著心口衣料,幾乎要將那顆心一並揉碎了。

“主子!您將奴婢一並帶了去罷……”

衍慶宮內一片嚎啕,沈傳誌自與雲纖退了出來,回乾元宮去回話。來時尚且亮堂,出來時竟又飄起細雪,天色沉沉,一簾陰鬱。

雲纖出了衍慶宮,不由長長吐出一口氣,歎道:“這叫什麼事……”

嫻貴妃是個端方好相與的人,也是個好服侍的主子。雲纖先前見過她幾回,皆麵帶笑意,目色柔柔,格外討喜的模樣。聽聞皇上最疼愛她,一路升至貴妃。誰料到,今日竟是自個兒來送她最後一程。

沈傳誌搖首道:“世事難料……”今日為嫻貴妃一歎,明兒更叫人歎息的還在後頭。皇帝都能拉下馬,何況貴妃呢?

一行人靜靜走在宮巷上,不多時便見那廂一行內侍提著點燈的物件,卻已在點燈了。

沈傳誌隔著幾步停下了,與領頭的盧典登打了個照麵。他喚道:“盧爺爺好。”

猶記昔日送走明妃時,也是掌燈時分。一樣是盧典登領著人來點燈。打德意宮至衍慶宮,世事看來好似輪回。

盧典登舉著一隻蠟燭,回身笑道:“呦,沈副總管,這是辦完了差事,要回乾元宮去了?天黑路滑,沈副總管仔細著。”說著,自身後易照蓋手裡拿過一隻燈籠,沈傳誌身後小內侍忙上前接住了。

沈傳誌道:“多謝盧爺爺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