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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81 字 2個月前

眉眼坦蕩地任他打量。

苗良方覺得從蘇南回來的陸曈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陸曈總是沉默著做事,也不愛對人解釋,好像她做什麼,想什麼都無人知道。其實仁心醫館眾人都知道陸曈在做自己的事,隻是她像塊石頭如論如何也難以撬動,便不約而同默契地選擇不問。

如今她卻驟然輕鬆,像是已經做完所有該做之事,卸下一切不願負擔的包袱,輕鬆的、平和的,這分明的簡單令人不舍打破。

苗良方歎了口氣。

“行吧,”他扶著拐杖,“你一向有主意,自己心中有數就行。”

如今盛京皇城裡才生變故,各項關係錯綜複雜,此時急流勇退遠離是非未必不是件好事。思及此,再看陸曈的決定,便也覺出幾分英明。

“你既辭任,將來還是回醫館坐館,恰好,我也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陸曈問:“何事?”

苗良方擺了擺手:“先不提,等過段日子再說吧。”

他又叮囑陸曈幾句,回頭去裡鋪忙碌了。

陸曈靜靜瞧著,小半年未見,來仁心醫館的病人越來越多。不僅西街,遠一些的平人也願意來此地撿藥瞧診,或許是因為苗良方醫術高明,又不多索診金,撿藥也多是尋常不貴的藥材,遠近病人都愛來此。

陸曈本也想幫忙,被銀箏以剛回來多休息按在屋中不許她出來。

到了傍晚,巷口火紅夕陽垂地,杜長卿準備帶阿城回家了,陸曈正在裡鋪裡與苗良方說話,忽聽得阿城叫起來:“小裴大人!”

陸曈抬頭。

斜陽欲墜,半片金黃灑在店鋪裡,年輕人從李子樹下走進來,衣袍被晚風微微吹起,讓人驟覺天暖日長,一片好春光。

杜長卿臉色一變:“他怎麼來了?”

陸曈從桌櫃裡繞出去,裴雲暎走進裡鋪,和苗良方幾人招呼過,就低頭看她笑道:“你不會今日就開始坐館了吧?”

“沒有,今日休息,明日伊始。”

他點頭,道:“那正好,出門走走?”

陸曈應了,就要和他一道出門。

醫館眾人被他二人旁若無人的交流怔住,一時茫然立在原地,還是杜長卿最先反應過來:“等等!”

陸曈抬眼。

杜長卿快步上前攔在門口,目光凶狠在裴雲暎身上轉了一圈,看向陸曈凶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出門?”

陸曈:“日頭還未落。”

“日頭很快就落了!”他驟怒:“我說同意了嗎?”

裴雲暎淡淡看了杜長卿一眼。

那一眼很平靜,青年%e5%94%87邊甚至噙著一絲笑意,卻令杜長卿驟然一寒,下意識躲到陸曈身後。

“……我是你東家,要對醫館的每一個人負責。”他在陸曈背後探出頭,很沒有底氣地叫囂。

苗良方尷尬輕咳一聲,銀箏把陸曈往外推,瞪了一眼杜長卿,笑著開口:“姑娘在蘇南待久了,回來後又在醫官院,是該放鬆。同小裴大人出門散散心也好,這幾日盛京天氣不錯,東家就彆操心了……”言罷,又對杜長卿目露警告。

杜長卿猶自不甘,陸曈和裴雲暎卻已出了大門,他隻好追出門外,憋出一句:“戌時前必須回來,聽到了沒?”

無人回答。

阿城無奈開口:“東家,人家兩個都牽手出門了,你在這喊有什麼用?”

“牽手?”杜長卿大驚:“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了?”

方才光顧著彆的,倒是沒注意這點。

銀箏嫌棄看他一眼,“東家,日後就彆做這些不合時宜之事了。你知道你剛才那模樣像什麼嗎?”

“像什麼?”

“像話本裡寫的,棒打鴛鴦的惡婆婆。”

“……”

……

仁心醫館在自己走後這一陣%e9%b8%a1飛狗跳,陸曈暫不知曉。

傍晚過去,盛京白日裡探春的人都回去了。沿途群芳紅杏遍野,春色無數。走著走著,漸漸下起細雨,此時恰好走過落月橋,走到城南清河街了。

清河街還是一如既往繁華,“祿元當鋪”仍是老樣子,曾故意高價賣給陸曈姐姐簪子的掌櫃的坐在鋪子裡打瞌睡,綿綿春雨裡顯出幾分乏意。

出門時未曾帶傘,裴雲暎看了看前方,回頭問陸曈:“去不去樓上避雨?”

陸曈順著他目光一看。

前方不遠是遇仙樓。

“這雨暫時停不了了。”他拉著陸曈到簷下避雨,悠悠開口:“如此一來,你戌時應當回不了醫館,怎麼辦呢?”

陸曈:“……”

裴雲暎這個人,有時覺得很大方,有時卻又覺得很是耿耿於懷。

她無言片刻,正要答應,目光忽然被更遠處的河麵吸引。

遇仙樓臨河,兩岸邊種滿新柳。正是春日,春雨如煙,綠柳似霧,幾隻畫舫飄在河中,有柔和琴聲從舫間傳來,伴隨風雅士人的%e5%90%9f詩——

十裡橫塘半積煙,春風何處最堪憐。

長堤鳥語不知處,輕絮無聲入舊船……

陸曈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杜長卿曾說過的話來。

“真想賞雨,何不到城南遇仙樓去賞?那樓上臨河見柳,一到雨天,煙雨濛濛,河水都是青的,要是找個畫舫坐在裡頭就更好了,請船娘來彈幾句琴,再喝點溫酒,叫一碟鵝油卷,那才叫人間樂事……”

眼下正是雨天,陸曈心中一動,扯了下裴雲暎袖子:“我們去坐那個吧,”

裴雲暎順著她視線看去,“船?”

他低頭看向陸曈,語帶不解:“你不是暈船?”

陸曈是個旱鴨子,去蘇南的時候吐得昏天黑地,回盛京行途也沒好上多少。渡水那幾日,暈船的模樣看得旁人都心裡難受。

“我看那船不用劃,就在水裡飄著。不像之前走水路,晃得凶,應當無事。而且我有這個。”陸曈說著,取下腰間香囊在裴雲暎麵前晃了晃。

說來奇妙,裴雲暎這味“宵光冷”,十分對她喜好。每次聞見,都覺凝神靜氣,怡人清爽,回程路上走水路,全靠這香囊,對陸曈而言,比暈船藥好使多了。

裴雲暎望著她,不太讚同:“你怎麼總是不顧惜自己身體?”

明知道身體要受苦,偏偏總是躍躍欲試。從前是,現在也是。

陸曈:“我就想坐這個。”

裴雲暎:“……”

他低頭,定定看著陸曈,陸曈平靜與他對視。

過了一會兒,裴雲暎歎了口氣,點頭道:“行。”

就說了陸三姑娘脾氣很大哈

第二百四十四章 玉鐲(含公告)

遇仙樓邊的畫舫重新解開一隻。

裴雲暎扶著陸曈上了船。

因怕陸曈暈船,二人沒有叫搖船漿人,任由畫舫在岸邊飄著,不過即便如此,臨河泛舟,也比在遇仙樓上乾坐著瞧雨有意思得多。

遇仙樓下畫舫有的大,有的小。大些的多是給達官貴人夜宴遊船,小的則是給風雅士人舟上煮酒。

裴雲暎選的這條船略小些,是條黑平船,船頭雕刻蓮花,裡頭又有青帷帳,一筵酒食,行於水上,千萬垂柳綠好,煙雨濛濛。

陸曈扶著船欄在小幾前坐下,方坐穩,一根紅豔豔的糖葫蘆伸到眼前。

“遇仙樓的糖葫蘆。”裴雲暎笑道:“雖然晚了些年,我也算說到做到了。”

陸曈愣了一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似乎想起多年前蘇南刑場後的破廟裡,她拿著那隻銀戒滿臉嫌棄,聽坐在火堆前的黑衣人承諾:“你拿這個到盛京城南清河街的遇仙樓來找我。我請你吃遇仙樓的糖葫蘆。”

時光倏然而過,蘇南十年難遇的大雪早已融化,她以為對方隨口的敷衍,沒想到在多年後的今日竟離奇成真,雖相逢相認前因不同,結果卻一樣圓滿。

陸曈低頭,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酸甜滋味從齒間彌漫開來。

“怎麼樣?”裴雲暎在她對麵坐下。

“有一種……”陸曈想了想,“銀子的味道。”

杜長卿也在仁和店買過糖葫蘆,嘗起來滋味卻比不得手中鮮甜。但又或許並非糖葫蘆的緣故,畢竟如今心境,已與初至盛京時截然不同。

裴雲暎聞言失笑:“你可真會誇。”

陸曈趴在船沿看向遠處,河水之上,畫舫中漸漸飄來琴音,花氣春深裡,如泣如訴,十分動人。

她凝眸聽了一會兒,裴雲暎也沒打擾她,待一曲終了,陸曈仍有意猶未儘之感。

杜長卿曾提起遇仙樓中琴娘技藝超群,上次來時她一心想接近戚玉台,無心欣賞,這回泛舟河上,雖不太懂琴曲,仍覺聲聲動人。

陸曈側首,看向對麵人。

裴雲暎正看著窗外河上,注意到陸曈視線,他回頭,有些莫名:“怎麼?”

“我聽雲姝姐說,你會彈琴?”

裴雲暎狐疑:“你想乾什麼?”

陸曈指了指船上放著的一架琴:“不知殿帥的琴聲,比起剛才琴娘的如何?”

他頓了一下,幾乎要被陸曈這話氣笑了,“你這要求,是不是也有點太過分了?”

有些富商貴婦在外宴客,常挑生得美貌的少年服侍,途中或歌舞或琴棋,一場宴席辦得體麵,聽得人也歡喜。

在某些特定時候,其實是帶有輕侮意味的一個要求。

陸曈托腮看著他:“我就想聽你彈。”

“我可以私下為你彈,”裴雲暎看了一眼遠處飄過的畫舫,輕咳一聲,“在外就算了。”

陸曈不樂意了:“你怎麼扭扭捏捏的,難道你彈了,還會有人來強搶你不成?真要有人強搶你,”她諷刺,“我殺人埋屍很在行,一定替你報仇。”

裴雲暎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陸曈神色坦坦蕩蕩,像是明知道這話中意味,卻又故意不說明白,一派無辜,宛如故意使壞。

他盯著她半晌,對方依舊堅持,須臾,終是敗下陣來,歎道:“行,殿前司指揮使就是給你做這個的。”

他起身,走到一邊案前。

這船舫被人租下,原本就是為了供人遊船賞柳,長案上擺一架七弦琴。

他在琴前坐下,垂目撫琴。

陸曈並不懂音律。

從前在常武縣聽陸柔彈琴時,常常隻聽個高興。如今裴雲暎撫琴,亦隻能用“好聽”二字形容,平心而論,這與方才琴娘的彈撥她分不出高下,她便隻托著腮,靜靜看著他。

這人從前是拿刀的,然而拿刀的手撫動琴弦時,也仍修長漂亮。他撫琴的時候不似平日含笑時明朗,也不如冷漠時疏離,平靜而柔和,若遠山靜月,淡而幽寂。

此時天色已晚,河上細雨綿綿,沿岸風燈明照。琴聲順著風飄到河麵,許是被這頭吸引,臨近一點的畫舫中有人掀開簾帳往這頭看來。

不知不覺中,陸曈就想起裴雲姝說過的話來。

“阿暎啊,你彆看他現在宮裡當差,打打殺殺,模樣怪凶的,小時候我娘教他音律,也教他書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