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驚動父%e4%ba%b2。他總不想讓父%e4%ba%b2覺得自己是個麻煩的人。
“怎麼樣?”他把銀票一迭一迭擺在屋前木桌上。
桌下,鮮紅的血漸漸流淌過來。
楊大郎定定看著那些銀票。
戚玉台心中輕蔑,這些低賤平人,或許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財富。
須臾,男人伸手,一語不發地拿起銀票。
戚玉台笑了起來。
他就知道。
這根本就是個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看著眼前的聰明人,感到舒心極了,先前對這屋中夫婦、傻兒子的介懷頓時一掃而光,仿佛打了勝仗,又或是證明了自己。
戚玉台盤算著,等楊翁家的事過了,再過段日子,找個人將楊大郎也一並處理掉。無依無靠的窮凶極惡之徒,難免因貪婪生出惡心,威脅、勒索……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不過臨死前能當個富裕鬼,這輩子也算劃得來了。
他這樣想著,站起身往外走,才一轉身,忽然聽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護衛叫了一聲“公子小心——”
“噗嗤——”
他被護衛狠狠一推。
戚玉台呆了一下,慢慢低下頭。
一把柴刀從自己身後穿來,刀尖深深沒入半柄,殷紅的血一滴一滴流下來,和楊家人的血混在一處。
楊大郎的臉在護衛們的刀下變得不甚清晰,隻聽得見對方咆哮的怒吼:“王八蛋,我要殺了你——”
他被護衛護著迅速退出屋舍,腰間痛得出奇,原來同樣是血,從彆人身上流出來和從自己身上流出來感受截然不同。
戚玉台捂著傷口,呻[yín]道:“燒了!把這裡全燒了!”
他不想要再看見楊家的任何人,這些低賤的窮鬼!
火苗迅速燃了起來。
楊大郎的木棍早已被砍得七零八碎,他的人也如那根木棍變成一段一段的,看不出完整模樣。
那火海裡,卻突然冒出張蒼老人臉。
楊翁不知什麼時候醒了。
他倒下去時後腦磕著石頭,像是死了,此刻偏偏又醒轉過來,滿頭滿臉是血,顫巍巍從火光中爬出,朝著他用力伸出一隻手,試圖抓住他袍角。
護衛一腳將他踢了回去。
戚玉台魂飛魄散。
烈火燒天,飛灰遮目。
楊家那一場大火燒得異常猛烈,將屋內一切燒得幾如灰燼。
當時莽明鄉鄉民們都在茶園乾活,一片屋舍並無人來,後來縱然也覺出幾分不對,仍無一人敢開口置疑。
太師府派人處理了。
戚清最終還是知道了此事。
隻因戚玉台當時受楊大郎那一刀,雖有護衛最後關頭推開,不至要命,但傷勢也著實不輕。
但身上的傷勢仍能處理,更可怕的是,他在回到太師府後,就開始頻繁做噩夢。
夢裡楊翁那張蒼老的臉總是和藹地看著他,請他喝茶,他端起茶杯,發現粗糙的紅泥茶碗裡,粘粘稠稠全是鮮血。
老漢血淋淋的臉對著他,在火海裡直勾勾盯著他眼睛,叫他:“阿呆——”
戚玉台豁然夢醒,已出了一身冷汗。
從那時起,他就開始不對勁。
有時候白日裡也會看見楊翁的影子,還有阿呆,漸漸的他開始有迷惘失常,號哭罵言之狀,醫官院院使崔岷說他這是情誌失調所致,因遇險臨危,處事喪誌而驚,由驚悸而失心火。
父%e4%ba%b2令崔岷為他診治。
那段日子,戚玉台自己也記不太清了,崔岷每日來為他行診,深夜才歸。妹妹以淚洗麵,父%e4%ba%b2神色鬱鬱。
好在兜兜轉轉過了幾月,他漸漸好了起來,不再做夢,也不再會在白日裡看到楊翁的影子。
甚至連腰間那道深深刀疤,也在連用十幾罐“玉肌膏”後隻留下一點很淡的影子。
一切似乎就此揭過,除了他落下一個毛病。
一見畫眉,一聽畫眉叫聲,便覺心中易怒煩躁,坐立難安。
父%e4%ba%b2乾脆驅走府邸中所有鳥雀,太師府上上下下再也尋不到一隻鳥。
至於那隻畫眉……
楊翁家的那隻畫眉當日被他帶走,仍鎖在鳥籠中,後來他回府後,傷重、心悸、調養……府中上下都忘了那隻畫眉,等過了月餘記起時才在花房裡找到。
無人喂養,畫眉早已餓死了,羽翅暗淡淩亂,僵硬乾癟成一團。
下人把它扔掉,他再見不得畫眉。
耳邊傳來清亮啁啾,一聲一聲,聲聲歡悅。
戚玉台瞳孔一縮。
哪來的聲音?
這裡怎麼會有畫眉!
寒意從腳底升起,他顫唞著望向眼前。
那幅巨大的、漂亮的畫眉圖就在他麵前,老漢與雀鳥都是同樣栩栩如生,一大片新鮮茶葉的奇異芬芳鑽進他鼻尖,他恍惚覺得自己正在城外莽明鄉的茶園中,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老漢木然望著畫外的他,眼睛鼻下竟漸漸地流出血來,血淚若當初茅舍地下一般蜿蜒,卻又比那時候更加鮮麗。
戚玉台慘叫一聲,抱頭蹲了下來。
他呻[yín]著,央告著:“……不是我……彆找我……”
昏蒙的腦子突然變得格外刺痛,像是有人拿著根粗大銀針在他腦中憤然翻攪。他痛得渾身發抖,四周火光變得不太清晰,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現在又在何地,隻是抱著肩膀哽咽,胡亂地開口:“我是、我是太師府公子,我給你銀子……”
“彆找、彆找我……”
……
樓下火勢漸小。
穿著火背心的巡鋪們從樓裡出來,收好竹梯。用剩的水囊摞在一邊。
申奉應抹了把臉上飛灰,心中鬆了口氣。
火勢不算小,木閣樓也易燃難滅,但好就好在胭脂胡同附近有兩個軍巡鋪屋,水囊人手都備得充足。整座樓裡所有人都救了出來,如果再晚半個時辰,再想救閣樓上的人恐怕就沒這麼容易。
他揉了揉胳膊,看向閣樓頂上的火光。
火是從最上頭一層起來的,因此頂閣的火也最難撲滅,且木梁被大火一燒極易坍塌,他沒再讓巡鋪們上去,已經燒了這麼久,再滅火無甚意義,總歸人都沒事,就不必讓巡鋪再冒無謂風險。
所有救出來的人都擠在木樓不遠的涼棚下,裹著毯子驚悸未消,申奉應才收好唧筒,就聽得人群中不知有誰喊了一句“這人是太師府公子!”
太師府公子?
申奉應耳朵一動,唧筒從手中滑落。
他沒顧得上唧筒,扭頭問道:“在哪?太師府公子在哪?”
“在這裡!”鬨哄哄的人群裡有人對他揮手,“他自己說的!”
申奉應精神一振,夜裡出差的倦意頓時一掃而光。
當今朝中就一個太師,太師府公子,那就是戚家公子咯?
戚公子怎麼會來豐樂樓,以他家資,應當去城南清河街吧?
不過這麼大官,應當不會有人敢冒充。
他都沒見過太師呢!
申奉應美滋滋地想,要真是太師府公子,今日他救了對方一命,也算賣了個好,不說連升三級,升個一級應當不為過吧!
他一路小跑到涼棚下,輕咳一聲,端出一個嚴肅而不失%e4%ba%b2切的笑容,問:“戚公子在哪?”
有人朝他指了指。
申奉應撥開人群,低頭一看。
人群最中央,蹲著一個年輕公子,衣裳被火燎得狼狽,抱著頭不知在囁嚅什麼。
像是被嚇著了。
天可憐見的,這麼大火,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應當受驚不輕。
申奉應小心靠近他,柔聲開口:“沒事了,戚公子,火已經滅了……戚公子?”
地上人顫了顫,慢慢鬆開抱頭的手,一點一點抬起臉來。
申奉應一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男人膽怯地望著他,一張臉被灰熏得發黑,嘴角不住翕動,申奉應湊近,聽見他說的是:“我是戚太師府上公子……我是戚公子……我給你們銀子……好多銀子……”
申奉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眼前人兀地驚悸跳起來,一把抓住申奉應袍角,瘋瘋癲癲地開口:“畫眉,你有沒有看到畫眉?好多好多畫眉!”
他癡笑著:“畫眉流血了!要來殺人了!”
四周鴉雀無聲,不遠處閣樓火光未滅,胭脂胡同狹窄的胡同裡,密密麻麻的人群團團看向這頭。
如看一出熱鬨雜戲。
申奉應下意識後退一步,麵上柔情與笑容頃刻散去。
什麼情況?
這人真是戚太師府上公子?
怎麼看起來倒像是……
瘋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白荷花露
醫官院夜裡亮起火光。
外頭嘈雜聲漸起,屋中睡著的兩人都被吵醒了。
林丹青迷迷瞪瞪地從榻上爬起,點了燈,外頭人影攢動,有人竊竊說話。
“怎麼了?”陸曈跟著披上衣裳。
“不知道。”林丹青揉著眼睛下床,推門出去,“我去瞧瞧。”
院裡燈火漸亮,越來越多的醫官從宿院中跑出來,擒著蠟燭低聲議論。年長的老醫官們則穿好衣裳背著醫箱匆匆出門,不知去往何處。
林丹青與樹下的幾個醫官說了一陣話,秉燭回到門口,對陸曈道:“胭脂胡同走水了。”
陸曈一頓:“走水?”
“是啊。還是從豐樂樓起的頭,豐樂樓我聽人說過,一整座木製酒樓,燒起來可不得了。”
“他們都是去查看傷者的,不過沒讓咱們這些新進醫官一起,應當傷者不多。我記得從前景德門燈節起火,整個醫官院都出動了。”
“說起來今年入夏都起了好幾次火事了,咱們平日用火的時候也多注意,免得燒起來……”
她兀自說了一串,見陸曈隻望著遠處久久不語,不由道:“怎麼傻了?”
陸曈回神:“沒什麼。”
她接過燭盞,淡淡一笑:“水火無情,的確應當早做準備。”
……
胭脂胡同這個夜裡燃起的這把大火,展眼就被撲滅。
從大火中生出的流言蜚語,卻迅速蔓延至了整個盛京城。
火是從胭脂胡同的豐樂樓上起來的,好在望火樓離得近,旁邊又恰好有兩個潛火鋪,火勢發現得早,滅火也算及時。除了最上頭一層樓閣幾乎被燒為灰燼,其他還好,不幸中的萬幸是沒人丟了性命,隻有幾個醉酒的酒客被煙熏昏,受了點輕傷。
說是輕傷也不對,豐樂樓中,還有一位特彆的傷者。
這位傷者被救出時神智已然不清,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太師府上公子,形容癲狂癡傻,舉止無狀,抓住旁邊的人號哭說畫眉殺人,怎麼看也不像個正常人。
胡同裡都是些閒樂恩客,見了樁樂子豈有不感興趣之理?豐樂樓的大火還沒被撲滅,太師府上戚公子被嚇瘋了這件事就已先傳遍了盛京城。
太師府中。
晨光熹微,紗簾掩住榻上人影,屋中人來來去去,有濃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