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再過些時日……”
“我要回醫官院。”陸曈打斷他的話。
裴雲暎一頓。
“在裴大人眼中,難道我是這樣一個坐以待斃之人?”
她神色平淡,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眸在燈火下漆黑深沉,若深泉潭水,隱隱有暗流湧動。
“戚玉台放惡犬咬我,要麼就把我咬死,要麼,他就自己去死。”
裴雲暎定定看著她:“你做了什麼?”
陸曈垂眸。
“做我該做之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嚴胥
夏夜悶熱,一絲風也沒有,空氣悶得出奇。
院中各處都放了冰,然而大雨將至,涼冰也無法祛除那股粘稠滯悶之感,樹上夏蟬鳴叫也顯出幾分急躁。
香爐裡靈犀香散發馥鬱幽香,卻把桌前人熏得越發煩躁了。
青煙在屋中消散,似霧慢慢彌散開來,戚玉台看了一眼,眉宇間閃過一絲煩躁,伸手將窗戶打開了。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自打在司禮府聞過金顯榮的“池塘春草夢”後,回府再聞府裡的靈犀香便覺厚重乏味,正如戚家嚴苛陳舊的規矩,實在惹人厭煩。
金顯榮倒是大方,送了他許多“池塘春草夢”的香丸,隻是他隻能在司禮府點此香,回到戚府,還得用府中父%e4%ba%b2一直用的靈犀香。
畢竟,新香丸雖氣味清甜,到底廉價,正如製作香丸的主人。
想到香丸的主人,戚玉台眼神一暗。
距離擒虎被殺,已經過去了五六日。
這五六日,戚家發生了不少事。
先是黃茅崗圍場使奸人混入、玩忽職守的戍衛首領,曾是父%e4%ba%b2舉薦之人,惹得陛下猜疑,父%e4%ba%b2上朝自證清白。後是不知是誰往禦史案頭上了折子,搜羅盛京近幾年惡犬傷人事件,雖未提及戚家,卻含沙射影得幾乎是明示。
朝中麻煩接踵而至,三皇子更趁此機會落井下石,陛下本就偏心三皇子元堯,戚家一時自顧不暇。
這頭忙碌起來,那頭便顧不上彆的。
戚玉台原本還指望著父%e4%ba%b2出麵,給裴家那小子一個教訓,然而一連幾日過去,父%e4%ba%b2並無要出麵的意思。
這令戚玉台感到顏麵無光。
他一向最重麵子,當日在黃茅崗,裴雲暎當著眾人麵為陸曈出頭,硬生生讓他受了此虧,沒能為擒虎討回公道,之後盛京官門流言傳說,說裴雲暎年少氣盛,衝冠一怒為紅顏,雖促狹調侃,但終究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反倒是他戚玉台徹底淪為這折風月戲中的笑話,成了畏首畏尾、仗勢欺人,在英雄旁邊相形見絀的小人。
戚玉台聽外頭傳得那些流言,又恨又妒,割了幾個人%e8%88%8c頭方才發泄。
隻是發泄過後猶自不甘。
父%e4%ba%b2明明知道一切,卻不肯為自己出頭,隻顧著戚家的名聲。
分明沒將他這個兒子放在心上。
可就算沒將他放在心上,難道連戚華楹也不管?
自打知道黃茅崗上裴雲暎為陸曈出頭後,戚華楹越發鬱鬱,迅速消瘦下去,戚玉台都心疼得不了,同戚清說了好幾次,暗示應當給裴雲暎一點教訓。
戚清置若罔聞。
老管家勸他:“小公子,女醫官不過一介平人,縱然不做什麼,以戚家之名聲,醫官院也會有人處處為難,未來日子並不好過。”
“小公子,又何故非要不依不饒、趕儘殺絕呢?”
為何非要趕儘殺絕?
戚玉台不敢說。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一日,擒虎撲咬陸曈,明明已經奄奄一息,眼看著她離死不遠,卻在最後關頭,那個柔弱女人像瘋了一般回撲擒虎,抓著她的花簪一下又一下地捅死了擒虎,他上前去喚擒虎的名字,那女人在血泊中猛地抬頭,那一刻她的眼神——
冷酷、猙獰,充滿濃濃怨毒之色……
像極了、像極了另一雙在火海裡死死瞪著他的眼睛。
戚玉台忽地打了個冷戰。
明明炎熱夏日,他竟渾身起了一層細細的%e9%b8%a1皮疙瘩。
窗戶被推開,屋中靈犀香的香氣卻像是怎麼都散不儘似的,若方沉重巨石,壓得人心生焦躁。
他兀地起身,走到桌前,抽出一迭銀票揣進懷裡,轉身要出門。
一旁站著的婢女嚇了一跳,忙撲上前阻攔:“少爺再難受,最好也再忍幾日,前幾日才……”
“滾!”戚玉台罵了一聲。
戚華楹前些日子給了他一筆銀子,他趕緊趁著父%e4%ba%b2不在家時偷溜出去,尋了個茶齋吸服一回。他憋得太久,乍然得享,簡直飄飄欲仙。
然而享受的時候有多極樂,克製的時候就有多難受。
服食一回,癮像是更大了。
從前是兩三月一次,這回還不到一月,他就又想念“自由”的味道了。
身側婢女還在勸慰:“小姐先前還叮囑說讓瞧著您,老爺知道了會出事的。”
戚玉台正是煩躁,聞言順手抄起桌上花瓶砸過去,“咚”的一聲,婢女被砸得頭破血流,昏頭昏腦躺在地上連聲饒命。
戚玉台看也沒看她一眼,邁步從她身上跨過,低聲罵了一句。
“賤婢。”
……
夏藐過後,一連又過去大半月。門前榴花日漸緋紅,轉眼到了五月五。
陸曈在西街同杜長卿他們一起過完端陽,才背著醫箱回到了醫官院。
醫官院還是老樣子,門前賣端陽節物的鋪子裡還有些剩餘的雜貨未賣完。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又有紫蘇、菖蒲、木瓜切成歲末,和上香藥,盛在梅色木盒之中。
陸曈回去的時候正是清晨,恰好趕上晨報,遂先去堂廳裡勾畫奉值名冊,勾畫名冊的是個年長些的老醫官,不是常進。見她進門,其餘做事的醫官紛紛抬頭,打量她的目光各有異樣。
陸曈視若無睹,拿完奉值冊子,轉身出堂廳,剛走到門口,迎麵撞上了林丹青。
林丹青看見她也是一愣,匆匆拉她到一邊,小聲道:“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又狐疑打量她一番,“身子這就好全了?”
陸曈道:“隻是皮外傷,好得很快。”頓了頓,又問,“常醫正呢?”
平日勾畫奉旨冊子的都是常進。
林丹青歎了口氣,黯然開口:“他調至醫案閣了。”
陸曈一怔。
醫案閣之於醫官院,比之南藥房好不了多少。醫官們在此保養陳年醫案,防止蟲蛀及變質,說到底,也就是做些掃灑清理的活計。
若說在南藥房裡過的是苦日子,調去醫案閣的醫官倒不至於受苦,但見不著人,行不了醫,也算是前途到頭,升遷無望了。
常進作為在醫官院中乾了多年的老醫正,突然被貶至醫案閣,顯然是得罪了人。
至於得罪了誰……
不久前圍獵場上,他曾為自己說過一句話。
陸曈目光微冷,良久,道:“是我連累他。”
林丹青見狀,忙出聲寬慰:“這和你有什麼關係,醫官院調換職位是常有的事,再說常醫正那性子去醫案閣也好,省得天天和這幫腦子有病的打交道。他走時還跟我說,先前就羨慕禦藥院的石菖蒲混日子也能拿俸祿,這下正合他意,全當提前養老,也不必整日忙忙碌碌,熬得頭發都掉光……”
她說著說著,似乎知道自己這話也很難使人信服,漸漸的沉默下來。
陸曈默了一會兒,問:“你呢,沒有被為難嗎?”
當時戚玉台咄咄逼人,林丹青也為她說了話的。
林丹青臉色一鬆:“誰敢為難我呀。”
她眨了眨眼:“崔院使總要賣我爹個麵子,戚家也不好做得太難看,再說,真要為難我,大不了不乾了,反正我姨娘現在‘射眸子’之毒已解得差不多。要真被趕出來,我就帶著姨娘去你們西街,去你們仁心醫館合個夥,我醫術也不差吧,我也能坐館,月銀和你先前一樣就行!”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語調輕鬆,陸曈也不覺微笑。
“倒是你,”林丹青左右看了看,才望向她道:“雖然紀醫官給你做了保,又有裴殿帥為你說話,可戚玉台那條寶貝狗死了,怎麼也不可能善罷甘休,我本想著你再等一些日子再來,也不光是養傷,能躲一陣是一陣,誰知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回到醫官院,免不了人情往來。而盛京官場的人情往來,大多都要看戚家臉色。
很難,但沒有辦法。
陸曈搖了搖頭。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該來的遲早會來。”
林丹青想了想,“也是。咱們小心點就是。”說著,又探頭看陸曈手中的奉值冊子,“不過,你傷才好,剛回醫官院就給你安排施診了嗎?這也太著急了吧!”
陸曈低頭看手中紙頁。
紙頁很薄,新醫正給她安排的行診不多,唯一一項就是去司禮府給金顯榮施診,還是她自己要求的。“金侍郎的病快好了。”
陸曈微微笑道:“收個尾,日後就不去了。”
……
陸曈來到司禮府的時候,金顯榮正坐在躺椅上胡亂罵人。
仆從說陸醫官到了時,金顯榮還愣了一下,一時踟躕不定,沒有如往常一般熱絡地迎上來。
陸曈進了屋,如往常般將醫箱放到桌上,對金顯榮道:“金大人。”
金顯榮抬起頭。
女醫官裙袍淡雅,眉眼秀麗,如朵空穀幽蘭,一進屋,好似將屋中躁意都驅散幾分,實在賞心悅目極了。
若非美貌,想來也不會讓眼高於頂的昭寧公世子另眼相待,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戚玉台打起了擂台。
想到此處,金顯榮心中歎息。
他慢騰騰直起身,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對方的目光閃躲,很有些避瘟疫的模樣。
“陸醫官,”他客客氣氣地攤手,“請坐。”
陸曈在桌前坐了下來,拿出絨布,示意金顯榮攤手,好為他把脈。
金顯榮伸手,把手放在布囊上,陸曈的手指搭在他腕間,輕柔微涼的觸?感,平日裡總讓他心猿意馬,今日卻如燙手山芋,沉重的讓他恨不得即刻抽回來。
“金大人近些日子身子覺得如何?”陸曈問。
金顯榮心不在焉答道:“還好,還好,托陸醫官的福,已經同從前一樣、不,應該說更甚從前。”
陸曈點頭:“萬幸。”
她神態認真,很真心實意為自己高興的模樣,倒讓金顯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說起來,這位陸醫官人長得好,醫術又高明,簡直如他再生父母,金顯榮對她,是很有好感的。
誰知飛來橫禍,黃茅崗夏藐,陸曈一簪子戳死戚玉台愛犬。
那可是戚家的狗!
金顯榮擰起眉頭,兩道斷眉翹得飛起。
就算是狗,隻要姓戚,那也就不是條普通的狗。
戚玉台此人個性,外人不清楚,但常與他在司禮府共事的金顯榮多少也咂摸出一點。看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