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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20 字 2個月前

上下來個背著醫箱的年輕女子。

“陸……”杜長卿剩下的兩個字還沒出口,就聽身後的銀箏一聲“姑娘”,猛地推開他跑了過去。

陸曈才下馬車,就被迎麵一個人緊緊抱住。

銀箏哽咽的聲音就在耳邊:“您終於回來了!”

她怔了怔,麵對這驟然而至的%e4%ba%b2近,一時有些無措,良久,伸手在銀箏後背拍了拍。

苗良方扶著拐棍和阿城站在一處,杜長卿身上係著圍裙,陰陽怪氣地覷著她:“這麼晚?飯菜都要涼了,我還以為陸醫官今日不回來了呢。”又朝陸曈身後的馬車翻了個白眼:“都領俸祿的人了,就不能雇輛體麵馬車,寒磣!”

陸曈無言一瞬。

杜長卿這模樣,真是和隔壁教訓宋小妹的宋嫂格外相似。

人既回來,便沒有在醫館門口乾等著的道理。眾人隨著陸曈一同往裡去,裡鋪還是原來的樣子,藥櫃桌子擦拭得乾乾淨淨,正門牆上那幅錦旗一如既往金光閃閃,藥櫃上頭字畫卻變了。

一整副絹紙垂掛著,依舊是銀箏的簪花小楷,上頭娟娟秀秀寫著:陰晴圓缺都休說,且喜人間好時節。

陸曈認真盯著那句詩,聽見走在前麵的苗良方笑道:“陸大夫,你留的那幾幅方子,我照著先做了一方,雖然今年不能再賣‘春水生’,醫館鋪子各進項也不錯。”

“隔壁杏林堂沒了,西街街鄰都在咱們醫館瞧病,有時候老夫一人還忙不過來,好在阿城和銀箏姑娘也能幫得上忙。”

杜長卿不樂意了:“這話說的,難道東家沒有幫忙嗎?彆忘了誰給你們發的月給!”

他這話便被眾人默契地忽略掉了。

阿城挑起氈簾:“陸大夫快進來!”

陸曈便跟了進去。

小院似乎還是從前的模樣,青石板被水潑洗得乾乾淨淨,泛著層蒼綠,窗前梅樹上掛著隻紅紗提燈。許是春日,銀箏在窗下種的映山紅全開了,豔豔綴在芭蕉葉下,一片爛漫紅雲。

銀箏拉著陸曈進裡屋看,笑道:“知道姑娘要回來,前幾日我就把這屋裡被褥洗了曬乾重新換上,還去官巷花市買了兩隻山茶——”

陸曈隨著她手指方向看去,窗前桌上白瓷花瓶裡,插著兩隻新鮮山茶,一邊的草編碟子裝滿了黑棗、煮栗子和橘餅,還有一把不知是誰放的豆糖。

見陸曈看過去,銀箏便悄聲道:“……是阿城買的,說姑娘愛吃甜,特意去果子鋪稱了二兩。”說著,就遞給陸曈一塊:“姑娘嘗嘗?”

那隻簡單得甚至有些粗糙的豆糖就躺在掌心,陸曈低下頭,慢慢剝開糖紙放進嘴裡。

樸實的甜意從%e8%88%8c尖化開。

陸曈有些恍惚。

幼時還在常武縣時,陸謙每半月從書院下學歸家,家中也是這般。

爹娘早早準備陸謙愛吃的飯菜,陸柔把小院的地掃了一遍又一遍,她倒沒什麼可做的,晌午用完飯後就坐在門檻上托著腮等,她知道晚霞占滿整個山頭,門前長街都被昏黃染透前,陸謙就會出現。

他總是會在黃昏前歸家。

而陸曈總是會蹦跳著衝上前,繞著他的書箱打轉,等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把豆糖——他會給她帶書院門口雜貨鋪裡賣的最好的黃豆糖。

“……姑娘?”

耳邊傳來銀箏的聲音。

陸曈回過神,忽而覺出幾分窘迫,遲疑地道:“我沒有……給你們帶東西。”

銀箏愣了一下,正往外走的杜長卿聞言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沒摔一跤,回頭驚道:“陸大夫,你在醫官院上差腦子上出毛病了?說得什麼胡話?”

苗良方推著杜長卿往前走:“少說兩句吧,鍋裡%e9%b8%a1還燉著,都過晌午了還沒吃飯,快快擺飯。彆把小陸餓著了。”

阿城便雀躍地應了一聲,去廚房端飯菜了。

銀箏拉著陸曈去小院石桌前坐了下來。

說來奇怪,從前陸曈與銀箏隻有兩人住在此地時,時常覺得冷清。如今人一多,竟還覺出幾分狹窄。

杜長卿和阿城端出飯菜來,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都是些什麼“酒蒸羊”“紅熬%e9%b8%a1”“蜜炙斑子”“%e9%b8%a1元魚”之類的肉菜,一瞧就知是杜長卿從食店裡買的現成的,唯有最中間那碗燉得稀爛的棒骨湯像是出自他手。

銀箏夾了一個大青團子放到陸曈碗裡,笑眯眯道:“前幾日清明做青團,本想說做幾個送到醫官院去讓姑娘也嘗嘗,苗叔說醫官院的廚房都有,就沒去,還好姑娘回來了。”她道:“今年青團是大夥一起做的,孫寡婦送來的新鮮艾葉,姑娘快趁熱嘗嘗!”

青團碧清油綠,像隻青澀果子,陸曈低頭咬了一口。許是為了照顧她的口味,團子做得又糯又甜,一口咬下去,滿口清香。

頓了頓,她道:“很香。”

杜長卿一直盯著她動作,見她誇讚,適才得意開口:“廢話,自家做的當然比那什麼醫官院做得好。我就說了,那皇城裡也不是什麼都有的!”

阿城撇嘴:“不信。”抬手倒了碗青梅羹推到陸曈跟前,仰頭好奇問道:“陸大夫也給我們說說醫官院什麼樣子唄。裡頭的床軟不軟?你們每日吃什麼?那些大人平日裡用什麼香?有什麼樂子事聽聽?”

杜長卿一巴掌拍他頭上:“你就知道樂子!”

阿城捂著頭怒視他:“東家,苗叔說了打頭會長不高的!”

小孩兒心性總是好奇,陸曈笑了笑,一一耐心地答了。

話畢,眾人紛紛點頭,陸曈還想問問仁心醫館近來如何,才一出口,杜長卿便拍%e8%83%b8脯說了起來。

“……那當然是好得很了。雖然你不在,醫館每日照舊熱鬨,老苗按你方子做得那方新藥賣得好,進項多得我都不耐煩記賬。”

“……前幾日屋頂漏雨,找來人修了修,覺得這鋪子也有些年頭,放藥窄得很,想搭錢再往旁邊擴擴。你回來得正好,替我瞧瞧擴多大合適?”

“……老苗?老苗如今不得了,他長得老,怪會唬人的,說實話,來找他瞧診的人比你當初在的時候還多。可見老樹皮也能有再一春。”

“銀箏就不提了,吃我的住我的,脾氣還大,說兩句還常不樂意,要不是你的人,我早就好好教訓她一番,教她知道什麼叫尊重東家。”

“……阿城過了年也不小了,銀箏平日裡教他識字什麼的,我估摸著要不行也學吳秀才,讓他上上學堂,萬一考中了,我就能多個當官的兒子孝敬,享享清福……”

“反正一切照舊,發不了財也餓不死,你要是在醫官院乾不下去了還能回來。看在咱倆以前的交情上,東家施舍你個坐館大夫當當……”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其間夾雜著阿城的打斷和苗良方的反駁,抑或銀箏的諷刺,略顯嘈雜,卻又如這四月春日裡照在人頭頂的日頭,暖洋洋曬得人安心。

這頓飯吃得很長。

杜長卿又是第一個醉倒的。

阿城扶著大少爺提前回家去了,免得又如新年時分般吐得滿地都是。苗良方倒是還想和陸曈多說幾句,奈何前麵鋪子有人來瞧診,耽誤不得,便也隻能先去瞧病人——沒了杏林堂,西街獨一家的醫館就顯得珍貴起來。

陸曈和銀箏把院子裡的殘羹剩炙收拾乾淨,又坐著歇息片刻,日頭漸漸西沉,醫館門口的李子樹被晚風吹得“唰啦啦”作響,霞色斜斜照過房瓦,鋪滿整個小院。

夜快降臨了。

銀箏陪著陸曈在院子裡坐了會兒,直到前麵苗良方進來催促,說天色晚了要關門,讓銀箏去前頭清點今天剩下的藥材,銀箏才先出去。

院子裡便隻剩下陸曈一個人。

霞光晚照,日頭落下,漸漸光線暗了下去,天卻隱隱亮了起來,銀藍長空上出現個淺淺彎月,薄薄的掛在梢頭,隨著天邊的浮雲聚散微明微暗。

陸曈低著眼坐著。□思□兔□在□線□閱□讀□

她在醫官院呆了幾個月,每日給人行診、做藥,采紅芳絮也好,給金顯榮施針也好,內心總是無波無瀾,似汪死水。

然而一進仁心醫館,便如這死水也得了一絲生機,那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寧靜,仿佛風箏在漫無天際的長空與人間得了一絲細細的線,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彼此牽連。

身後傳來響動聲。

銀箏挑開氈簾,外頭的風便順著簾子穿來一隙。她走到院中梅樹下,將掛在梢頭那盞紅紗提燈點亮,小院就有了點金紅色的光。

苗良方跟在她身後:“小陸。”

他踟躕著,扶著拐棍的手緊了又鬆,銀箏看看陸曈,又看看苗良方,倏地一笑:“廚房裡還有些藥材,我先過去收拾一下,省得夜裡被老鼠抓了。”

話畢,自己端著盞油燈走了。

苗良方鬆了口氣,拄著拐棍一瘸一拐走到石桌前,在陸曈對麵坐下來。

“苗先生。”

陸曈望向苗良方。

苗良方看上去和過去有些不同。

她走時苗良方尚未在醫館正式坐館,雖杜長卿說了要他在醫館裡行診,苗良方雖是激動,瞧著卻不乏忐忑。幾月未見,他胡子留長了些,洗得乾乾淨淨,修剪成山羊須形狀。穿件闊袖寬大褐色麻衣,麻布束起發髻,不見從前佝僂,多了幾分疏曠。

的確像位經驗豐富、性情分明的老大夫。

陸曈便笑了笑:“苗先生瞧著近來不錯。”

苗良方也跟著笑,有些感慨:“是挺好。”

當年被趕出醫官院,他多年不曾也不敢行醫,未曾想到有生之年還有為人施診的機會。西街街鄰不知他往事,他在杜長卿的醫館裡為人行診,有時候來瞧病的病人貧苦,他便不收診銀,杜長卿見了,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令人唏噓的是,多年以前他一心想通過春試進入翰林醫官院,偏偏在如今潦倒一無所有之時,方才得行祖上多年之教誨——

“不可過取重索,但當聽其所酬。如病家赤貧,一毫不取,尤見其仁且廉也。”

世事弄人。

收回思緒,苗良方看向陸曈,神色有些擔憂:“小陸你呢……進了醫官院後,可有被人為難?”

平人醫工初進醫官院,會受到什麼樣的區彆待遇,苗良方比誰都清楚。當年的他亦有不平之心,何況陸曈這樣年輕嬌弱的姑娘。

“沒有。”陸曈搖頭,“醫官院一切順遂,並無她事發生。”沉默了一下她才繼續說道:“隻是答應苗先生的事,現下還無法兌現,初入醫官院,行事不好冒險。”

她說的是對付崔岷一事。

聞言,苗良方連連擺手,急道:“我就是想同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做此事太過危險,當初之事、《苗氏良方》……都不強求了。”

或許人安逸日子過得好了,便會感謝上天垂憐,對於“仇恨”與“不甘”也會衝淡許多。如今在仁心醫館尋到安定,對於往事也釋懷幾分。他想,崔岷雖然奪走《苗氏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