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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75 字 2個月前

阻攔她的複仇之路,就會成為她的下一個敵人。如劉鯤、如範正廉、如柯承興一般被她不動聲色地除去。

她絕不是弱者。

裴雲暎突然道:“陸三姑娘。”

這稱呼令陸曈一怔:“什麼?”

“今夜我沒來過,你也沒見過我。”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語調似乎暗藏某種警告,“日後,我不會包庇你。”

這是要劃清界限,暗示將來若是她在複仇途中東窗事發,裴雲暎不會看在往日交情上網開一麵。

陸曈淡淡一笑:“殿帥能退這麼一步,我已經很感激了。”

這話倒沒有說謊。

她本以為如今夜,她與裴雲暎之間一定會死一人的,這麼說也不對,或許死的是兩人。但這樣一來,明日銀箏酒醒,推門進屋瞧見這新年慘案大約會嚇到昏厥,而仁心醫館背負一凶宅之名,杜長卿這好不容易才重建起來的祖業,恐怕又要一落千丈了。

她想著這些不著邊際之事,似乎自己也覺得極為荒唐,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院外流散的焰火照在她臉上,那笑容竟有幾分動人。

裴雲暎也瞧見了那笑容。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麼,卻又改變了主意,最後垂下眼簾,語氣意味不明:“算了,自己看著辦吧。”

陸曈回過頭,他已收刀歸鞘,推門走了出去。

陸曈愣了一下,一低頭,忽然瞥見自己手中還攥著裴雲暎給的那隻絲帕。上麵銀色雄鷹皺巴巴蜷成一團,血氤氳出紅花將雄鷹翅膀染紅了。

她正想叫住裴雲暎還帕子,就見剛走到院子裡的人腳步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又回頭走來。

陸曈下意識握緊袖中毒粉。

莫不是這幾步路間的功夫,裴雲暎又反悔了,男子心海底針,權貴的惻隱做不得真,哪有他自己的前程重要。

如果他要靠近,她就趁他不備毒瞎他的眼睛再殺了他。

裴雲暎在她身前站定。

陸曈心中警惕。

紫檀色衣袍在窗外那些豔色光焰中渡上一層華光,他眉眼也被照得流光溢彩,高深莫測、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須臾,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木盒,放在桌上。

檀木盒隻有巴掌來長,做得很是精巧細致,盒蓋上雕刻著漂亮的麻姑獻壽圖。

陸曈不知道這是什麼,猶疑地抬頭看他。

裴雲暎揉了揉額心,提醒道:“子時已過,元日了。”

陸曈有些茫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何意。

裴雲暎看了她一會兒,歎了口氣,像是終於接受她確實沒記起來的事實,把那隻木盒扔進她懷裡,忽地笑了。

“元日了。”他再一次強調,“陸三姑娘,生辰禮物。”

……

焰火還在繼續。

西街的老城牆,灰暗陳舊的磚牆被頭頂華焰映得五光十色,裴雲暎離開醫館時,德春台的歡樂還未停。

遠處偶爾飄來小孩子歡笑的聲音,德春台的焰火要燃至下半夜,平人平日無從得見勝景,總要今日看個痛快。

西街無人,靴子踩在薄雪上,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像鹽粒清爽,不似黃泥黏膩。

被江水浸過的,沾滿了香燭氣息的墳土。

裴雲暎的腳步停了下來。

前麵不遠處的小巷裡,牆邊倚著個人,正抬頭看遠處德春台那頭的焰火,聽見動靜,這人直起身轉過臉,露出一張冷峻的麵容。

“你在這乾什麼?”裴雲暎問蕭逐風,向著他走去。

“你不是去仁心醫館拿人了?”蕭逐風往他身後看去,長街空無一人,隻有燈下雪地裡拖長的人影。

“人呢?”

裴雲暎沉默。

青楓去常武縣的事,蕭逐風也知道。陸曈的身份、與太師府的關係,對蕭逐風不是秘密。

“下不了手?”男子很理解地點一下頭,就要從他身邊越過,“我去。”

一隻手攥住他手臂。

“站住。”

蕭逐風回首。

裴雲暎抬眼:“她要對付太師府,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戚家現在有用,留著她壞事。”

“她一個醫女能壞什麼事?”

蕭逐風皺起眉頭:“你到底為什麼不動手?”

璀璨焰火照亮盛京夜空,抬頭往遠處看,隱隱能瞧見西北方德春台樓簷的一角。年輕人低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人情債總要還的吧?她救過姐姐和寶珠的命。”

“是情債還是人情債?”

裴雲暎“嘖”了一聲,“我是那種會被美色衝昏了頭腦的人嗎?”

“你誇她美了。”蕭逐風平靜指責。

裴雲暎:“……”

蕭逐風臉色很臭:“殿下如今正值關鍵,如果被老師知道……”

裴雲暎看著他笑:“好兄弟?”

蕭逐風盯了他一會兒,側身從他身邊走過,隻冷冷拋下一句:“隻幫你瞞這一次。”

“謝啦。”

聲音重新變得輕快。

蕭逐風走了,巷子裡又隻剩下裴雲暎一人。

花炮聲仍在繼續,似乎有隱隱笑鬨喧嘩順著風飄來。年輕人麵上笑容漸漸散去,神情變得平靜,背靠著小巷冰涼的石牆,仰頭望向遠處夜空。

那些斑斕的色彩從夜幕最中間轟然炸開,化為無數閃爍星辰,璀璨轉瞬即逝,像砸落到女子手背上那一點溫熱晶瑩。

很快被黑暗吞噬。

他想起狹窄醫館裡,滿地摔碎的觀音小像,滾了一地的供果香燭,墳土與江水,鮮血與名冊。

女子坐在黑暗裡,仰著頭,任由指間的血一點點滴落。

“我告訴你什麼叫公平,戚玉台殺了我姐姐,我殺了戚玉台,一命抵一命,這才叫公平。”

“我不需要幫忙,我自己就能找到公平。”

她明明是個殺人如麻、手染鮮血心機深沉的女子,他很清楚她絕不如表麵看上去柔弱無依,但偏偏在那一刻,他還是對她不合時宜地起了惻隱之心。

仿佛有淩亂畫麵在他腦海浮起。

是誰的聲音在空曠祠堂回響,稚嫩的,哀慟的、伴隨著難以壓抑的激憤與怒火。

“沒有裴家,沒有昭寧公世子這個名號,我一樣能報仇。”

少年冷冷道:“來日方長,我們走著瞧。”

裴雲暎閉了閉眼。

所有紛亂嘈雜瞬間褪去,眼前是冷寂長街,白玉覆雪。

寒風依舊凜冽刺骨,天邊煙焰溫暖絢然。曈曈元日,有人閉戶擁爐,有人古廟冷衾,有人闔家團圓,有人孑然獨身。

裴雲暎靜靜看著夜空。

那些耀眼銀花映入他瞳眸,在他眼裡碎成無數明亮的星辰。

盛京同一片長焰下,人與人歡笑與悲慟從不相同。

就如子時那一刻,無數人家慶祝那瞬間如雨星河的燦爛美麗,而他在滿地墳土中,被一滴淚打動。

寶珠:我金發卡呢?我那麼大一個金發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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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燈節

除夕過後的元日,放過爆竹後,仁心醫館就繼續開門了。

西街彆的商鋪關門休息,醫館卻不能。正月裡各人屋裡要有個頭疼腦熱的,還得來醫館瞧病抓藥。隻是病人到底比平日少得多,鋪子裡倒是清閒。

銀箏在除夕夜醉酒後的第二日清晨醒來,進陸曈屋子的時候發現擺在小佛櫥的那尊白衣觀音不見了,問起陸曈,陸曈隻說是打碎了,當時便很是不安了一陣。

“無緣無故,除夕夜觀音像碎了,兆頭不好,指不定是擋了什麼災。回頭姑娘同我再去廟裡燒幾柱香,重新請一尊觀音像回來。”

杜長卿聽見銀箏的話,立刻扒著椅子扭頭來看陸曈:“不錯,再去拜拜文昌君,下月春試,讓文昌君也給你放放行唄。”

“拜什麼神。”苗良方很是不屑,“我當年什麼佛都沒拜,照樣一鳴驚人,考過那些太醫局的那些廢物少爺。”

“可不是麼,所以你被趕出來了。”

“……”

“老苗,人還是得有敬畏之心。”杜長卿循循善誘。

阿城嘀咕:“說得像偷放生魚烤來吃的不是東家一樣……”

“閉嘴。”

陸曈一麵聽著他們說笑,一麵翻閱苗良方為她整理的醫籍。春試迫在眉睫,趁著這些日子醫館沒什麼病人,每日讀書用功更甚從前。

銀箏把洗好的帕子拿去院子裡曬,不多時又掀開氈簾進來,問陸曈道:“姑娘,這張帕子好像從前沒見過?”

陸曈抬眼一看,不由微怔。

銀箏手裡握著方月白色絲帕,上頭刺繡的鷹紋華麗雄武,不過因之前沾染過血漬沒能全洗乾淨,到底留下一點淡淡的粉色。

是除夕夜那晚,裴雲暎給她的手帕。

銀箏端詳著手中手帕:“摸起來料子蠻好,不過……怎麼不記得之前買過?”

屋裡的衣裳手帕采買全都交由銀箏做主,陸曈心中暗忖,那日過後,她把帕子洗了,原本想找個機會還給裴雲暎。不過後來裴雲暎沒再出現,她也就忘了將這帕子藏好,反被銀箏一起翻出來拿去洗了。

杜長卿眼尖,狐疑地瞅上一眼:“怎麼看起來是男子款式?”

這種銳利冷硬的花紋,一向是男子用得更多。

陸曈端起桌上茶盞抿了一口,麵不改色道:“是之前裴小姐送來的謝禮。”

“噢。”銀箏恍然大悟。

陸曈隔段時間要為寶珠準備成藥,裴雲姝的下人過來拿藥時,除了診銀,也會送些彆的謝禮。不算太貴重,幾匹鮮豔布料、幾盒精致點心之類。

“可惜了。”銀箏摸了摸手帕,有些惋惜,“料子好,顏色也淡雅,就是刺繡太過冷硬,又沾了汙漬,否則繡成絹花給姑娘正好。”

陸曈險些被茶水嗆住。

真要把裴雲暎的帕子做成絹花佩戴鬢邊,若被此人瞧見,不知心中又要如何腹誹於她。

杜長卿聞言看了陸曈一眼:“說起來,陸大夫,我每月按時發你月銀,你倒是也給自己添置點首飾。彆整那不值錢的花兒草兒戴頭上,都過年了還這麼素,穿得披麻戴孝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醫館死人了。”

“這幾日上元燈會,到十八日晚才收燈,到處都賣蛾兒雪柳什麼的,你也去買點兒插頭上唄。實不相瞞,你腦袋上插的那幾朵花,你不膩我都看膩了。”

陸曈本沒將他這話放心上,卻在聽到“蛾兒”二字時頓了頓。

蛾兒……

她寢屋抽屜的盒子裡,還躺著一對金蛾兒。

陸曈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天夜裡裴雲暎中途折返,送她一對金蛾兒,美其名曰“生辰禮物”究竟何意。當然,她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那是裴雲暎特意買來送她的,想來多半是他買來要送哪位姑娘,卻又臨時改變了主意,借花獻佛交到了她手中。

或許是看她可憐,激發了這位權貴子弟一點微薄的、毫無意義的憐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