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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81 字 2個月前

陸曈正想著,耳邊傳來阿城興奮的喊聲:“不如我們今夜一起去燈會吧!陸大夫去年春天來的京城,那時燈會早結束了。今年正好趕上,一起去瞧瞧熱鬨!”

他這麼一說,銀箏眼底登時也生出幾分期待來,悄悄碰了碰苗良方胳膊。

“呃……不錯,”苗良方立刻會意,“小陸每日都在醫館裡用功,合該出門透透氣放鬆放鬆。”這話說得真心實意,苗良方自己也經過春試,當年為準備春試也不是不努力,不過和如今陸曈一比,仍覺小巫見大巫。每日他回家的時候陸曈在苦讀,他清晨來醫館時陸曈仍在努力,銀箏偷偷同他說陸曈每夜看書到子時以後才睡,苗良方自己也擔心陸曈這麼熬下去,彆沒等到春試,自己身子先垮了。

還是保命要緊。

“老苗說得對,”杜長卿深以為然,“那鮮魚行的吳秀才先前還捎人帶話給你,教你不要成天把自己關家裡悶頭讀書,來,今日東家做主,一起去景德門看燈!”

話雖這麼說,杜長卿卻不露聲色觀察著陸曈的臉色,屋中其他人也偷偷瞅著陸曈。

陸曈摩挲著麵前書頁。

自元日以來,她的確還沒出過醫館。

她其實對燈火並無興趣,不過……

不遠處,阿城趴在桌櫃上,露出半個戴著虎頭帽的腦袋,一雙眼睛殷切望著她。

陸曈收回視線,合上書,道:“我去。”

……

正月十五元宵日,家家點燈。

梁朝一直有“三元觀燈”的習俗。

三元觀燈,即正月十五上元節,七月十五中元節、十月十五下元節均有燈會。民間除觀燈外,還要吃元宵、猜燈謎、放煙花、祭門祭戶以慶佳節。

昭寧公府,今夜亦是熱鬨。

席廳上方坐著的男子一身鴉青圓領長衫,雖已至中年,模樣卻生得清俊瀟灑,眉眼間儒雅風流,一瞧就令人心生好感。

這男子是昭寧公裴棣。

坐在他身側的婦人容貌姣美,模樣溫婉,手裡正抱著個三四歲的男童,笑著與座中男子說話。

“老爺,今夜景德門燈會,晚些咱們抱著瑞兒看燈好不好?”

說話的是昭寧公夫人江婉。

昭寧公裴棣除夫人外,統共納過三房妾室。三房妾室中,隻有一房妾室梅姨娘為他誕下庶子,是比裴雲暎年幼一歲的裴雲霄。

昭寧公世子裴雲暎與胞姐裴雲姝乃裴棣先夫人所出,先夫人去世後,裴棣另娶江婉,江婉後來誕下嫡子裴雲瑞,今年才四歲。

不等裴棣答話,江婉懷中的裴雲瑞便先嚷起來:“叫上大哥!要叫大哥同我們一起去!”

江婉一驚,趕緊掐了一把懷中幼子,倒是一邊的梅姨娘,聞言“撲哧”一聲笑起來。

“三少爺,世子每日忙得很,哪有看燈的時間呢?你二哥倒是閒著,不如叫他一起去。”

梅姨娘嬌豔貌美,是當初同僚送與昭寧公的美人,因著這點緣故,梅姨娘在府中得人尊重,又因誕下裴雲霄,地位比其他兩房妾室高得多。

裴雲霄今年二十,生得亦是清俊,容貌大多繼承了裴棣的清俊,他性情亦很溫文爾雅,常常得人稱讚。

同一屋簷下,年紀相仿又同樣優秀的兒子,總是難免被拿出來比較。

尤其是其中一個還與家中關係微妙的情況下。

裴雲霄仿佛沒聽到梅姨娘的話,依舊提箸吃菜。坐在江婉身側的裴雲姝聞言皺了皺眉,看向梅姨娘的目光帶了些薄怒。

誰都知道裴雲暎與裴棣父子間矛盾不小。正月需祭祖點香,裴雲暎得回裴家祠堂給母%e4%ba%b2上香,是以難得回裴家一趟。但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宮裡值守,除了給母%e4%ba%b2上香外,他從來不主動踏足裴家。

裴雲姝也不想回來的,所以儘量與寶珠呆在自己未出閣時住的院子。若非今夜十五裴棣讓一起用飯,她也不會來這裡看這一家子和睦友愛的糟心畫麵。

裴棣沒說話,隻淡淡地看了梅姨娘一眼,梅姨娘一怔,隨即噤聲,低頭不敢再言語。

裴雲姝沒來由感到一陣煩悶,草草用了點飯菜就道:“我去瞧瞧寶珠。”離開宴席。

待出了廳堂,長廊外頭的冷風吹到臉上,似乎才將方才宴席上的憋悶吹散了幾分。

“夫人,”芳姿輕聲道:“日後若無必要,實在不用與他們一起用飯。”

連她身邊婢女都能看得出裴家這一家子的各懷鬼胎,更勿用提彆人。

歎了口氣,裴雲姝道:“無妨,總歸也沒幾日就要走了。”

她是已出嫁的女兒,更何況在未出嫁前,從江婉進門開始,裴家便無她的容身之所。如今她與文郡王和離後也並未歸家,而是住在裴雲暎買的宅子中。

和離女子不回娘家而是開府另過,這在盛京也是頭一遭。不過出格的事多了也不差這一樁,況且住的宅子就在裴雲暎相鄰,也方便她去看裴雲暎。

要不是為母%e4%ba%b2上香,她也不會回來。

正想著,芳姿看向前麵,叫道:“世子!”

裴雲姝抬眸,就見裴雲暎自長廊另一頭走了過來。

“怎麼回來了?”裴雲姝又驚又喜,“不是說今日值守?”

“夜裡輪值,我沒事了,回來給母%e4%ba%b2上柱香。”

裴雲姝笑起來,“正好,我同你一起去。”

祠堂在長廊儘頭最後一間。門外新換了貼畫與桃符,裡頭香燭輝煌,供奉著裴家先祖遺像。

裴雲姝與裴雲暎走進祠堂,裡頭無人,裴雲姝取香才打算從右起一一祭奠,一轉頭,就見裴雲暎徑自燃了香,走到母%e4%ba%b2牌位跟前。

他並不打算祭奠除母%e4%ba%b2以外的其他人。

裴雲姝嘴%e5%94%87微動,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裴雲暎在母%e4%ba%b2牌位跟前站定,拜身敬香。他神情平靜,也沒說什麼敬詞,默默將香燭插於母%e4%ba%b2的香龕前,而後退後兩步,看著被青煙模糊的朦朧牌位,露出一個如常笑容。

“母%e4%ba%b2,”他笑說,“新年大吉。”

裴雲姝瞧著他動作,忍不住心頭一酸,忙背過身去,待平複好心情後,才同裴雲暎一起上香。

正堂錦幔高懸,又站了一會兒,姐弟二人才慢慢往外走。

裴雲暎問:“你打算帶寶珠在這裡住多久?”

“再過兩日就走了。”

裴雲暎沒作聲。

她便笑:“不用擔心,我平日和寶珠呆在自己院子裡,沒人煩我,也清淨。倒是你,不開心就彆回來了。母%e4%ba%b2那頭……”她回頭看了祠堂一眼,“我會替你說的。”

才說完這話,迎麵又走來一人。已是傍晚,天色漸黑,那人在裴雲姝二人麵前停步,長衫儒雅,神情溫寧,長廊壁下懸著的燈籠照亮了他半張影子,於是那原本清俊的麵容也泛出些涼薄。

裴雲姝忙道:“父%e4%ba%b2。”

裴棣微微點頭,目光落在她身側的裴雲暎身上。

“回家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語氣自然柔和,仿佛慈父責備晚歸的兒子,言語間都是關切。

裴雲暎沒說話。

“阿暎!”裴雲姝緊張極了。

昭寧公裴棣與世子裴雲暎父子關係不睦,整個盛京都知曉。外人隻說裴雲暎年少叛逆,所以一再忤逆生父,偏偏昭寧公是個溫和寬容的性子,由著嫡長子胡來。

隻有裴雲姝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姐姐,”裴雲暎笑著對她道:“寶珠還在屋裡等你,快回去吧。”

“你”

她仍有些擔憂,然而裴雲暎的目光很堅持,僵持片刻,裴雲姝敗下陣來,隻得按捺下心中不安,對裴雲暎投去一個叮囑的眼神後,才憂心忡忡地離開。

簷下掛著的芙蓉彩穗燈精致富麗,把斑斕的華光投向簷下的人,年輕人如雛鷹挺拔,中年人若狼虎深沉,明明血濃於水的父子,卻被一盞宮燈的花案在腳下分成光影兩麵。

涇渭分明。

漸漸的起了風,裴棣開口,聲音一如既往溫和:“聽說戚家找上你了。”

年輕人但笑不語。

“戚家是太子的人。”

裴雲暎“噢”了一聲,似笑非笑地開口:“可我不打算上船。”〓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裴棣沒說話,沉默地看向眼前人。青年個子很高,站起來時已比他高了一頭,他笑起來時%e5%94%87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那是隨了他母%e4%ba%b2。而他目光卻很凜冽,如他腰間銀色長刀泛著冷意。

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或許是某個未曾察覺的一夕之間,當年追著父%e4%ba%b2腳步看燈的少年,一轉眼也就長大了。

裴棣盯著他看了很久,才開口:“裴家是站在太子一方的人。”

“所以?”年輕人淡笑道:“我所行之事,有損裴家利益,裴大人打算如何?”

裴棣不言。

“或許大義滅%e4%ba%b2毒死我……”

他上前一步,微微彎腰,在男子耳邊壓低聲音:“就像當初毒死我的馬一樣。”

裴棣目光微動,裴雲暎已直起身。

他看著裴棣,目光生疏得像在看陌生人,語氣十分平靜。

“還有事,就不打擾大人儘享天倫了。”

言罷,側身越過麵前人,揚長而去。

宮燈被帶起的夜風吹得搖晃,燈下點綴的彩穗像五顏六色的花。

裴雲暎繞過長廊,被得了裴雲姝令趕來詢問的瓊影追問:“大人這是要去哪?”

年輕人腳步微頓,瞟了眼簷下花燈下開得鮮豔的彩穗,不甚在意地笑笑。

“今日十五,燈夕熱鬨。”

“突然想去景德門看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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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所謂伊人

盛京景德門門前,城中內外張燈結彩。

城門大道、東西角樓、各處宮官寺院起棚設燈。禦街兩道人潮洶湧,各色教坊子弟表演“奇術異能,歌舞百戲”。

陸曈與杜長卿一行人走在景德門下禦街上。銀箏第一次瞧見這般熱鬨之景,忍不住讚歎道:“果真是盛京!”

蘇南城中正月十五也愛看燈,但燈會遠遠及不上此地繁華。各式各樣燈山看得人眼花繚亂,花燈紮成不同神仙模樣,騰雲駕霧藏於彩棚之上,或是大朵大朵燈蓮莊嚴肅穆,其中巨大佛像含笑坐於燈山,俯視城中車水馬龍。

阿城指著前方那條有數萬燈燭結成的巨大金龍道:“看那兒!”

巨龍雄武,身軀蜿蜒盤踞河岸之上,兩隻眼睛炯炯有神,鱗片竟是以銀絲繡成,遠遠看去,整條龍像是下一刻就要從水麵躍起,騰雲而去。

杜長卿看一眼走在身側的陸曈,語氣隱有得意:“怎麼樣,陸大夫,來這一趟不虧吧?”

陸曈低頭笑了笑。

盛京的燈會極漂亮,比蘇南更熱鬨。更勿用提常武縣了。不遠處有人在變術法,數十個人舉著一隻獨木舟,隻用一塊黑布遮著,頃刻間當著人群消失無蹤。

銀箏“哇”了一聲,擠到人前去看,驚奇不已。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