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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31 字 2個月前

咬著在井水裡晾過的野葡萄,邊感歎:“太可恨了,如果有一天,也有像豪紳那樣的人要害咱們家,那該怎麼辦?”

“不會有這種事的。”姐姐這樣回答。

“如果就是有了呢?”

“那就去報官嘛!”陸謙不以為然,“自有律法做主。”

母%e4%ba%b2笑道:“是呀,咱們又不與人結仇,無緣無故,誰會害咱們?”

她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想了想,握拳道:“如果真有人要害咱們家,那我就去報仇!”

“噗——”陸謙擰一把她圓鼓鼓的臉蛋,“小鬼,你長得沒桌子高,還想報仇?拿什麼報仇,拿我給你買的彈弓報仇?”

眾人笑作一團。

那些笑鬨聲漸漸遠去,變得模糊,最後化成眼前滿地黃土泥濘,以及她手背上那一滴碎玉似的晶瑩。

裴雲暎一怔。

她沉默著坐在地上,坐在滿地泥濘中,像一朵即將枯萎的花。

他終於開口:“你想進翰林醫官院,為了對付太師府?”

“你不是已經查清楚了麼?”

“戚玉台是戚清的兒子,殺他是癡人做夢。”

範泓隻是個審刑院詳斷官,而戚玉台是太師之子,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會被反複調查。同樣的手段,陸曈能接近範泓,未必接近得了戚玉台,就算她進了翰林醫官院,複仇也困難重重。

“所以呢?”

“我們家是普通人家,幾條人命就這麼白白算了?憑什麼?”

她慘笑著,聲音很冷,“隻有在你們這些貴族子弟眼中,人才分三六九等。在閻王眼裡,隻分死人和活人。”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裴雲暎微微蹙眉:“難道你不想得到公平?”

“公平?”

陸曈抬起頭。

她黑白分明的雙眸在昏暗燈火下,呈現出一種驚人的通透,使得她看起來決絕又倔強。就像剛才被推倒受傷,她不會喊疼就立刻再次衝上來,就像眼下被桎梏的狼狽困境裡,她也沒有流露出半分軟弱。

隻是冷冷看著眼前人。

陸曈道:“大人很清楚,就算此案交由大理寺,也不會有半點不同。”

她想起多年前常武縣流傳的那樁官司,那樁官司其實很簡單,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真相是什麼。可最後知縣卻宣判豪紳無罪,被玷汙的姑娘懷揣柴刀去刺殺豪紳被亂棍打死,她那年邁的老父%e4%ba%b2,最後吊死在女兒墳上。

陸曈握緊拳,指尖狠狠嵌入掌心。

她絕不要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是太師之子,有的是替罪羔羊為他前赴後繼。就算真定罪,重重拿起輕輕落下,關起門來都是自己人。”

“他又不會死。”

“真相如何不重要,洗清我家人的冤屈也不重要。隻要他們活著一日,公平就永遠不會到來。”

“公平?”

她冷笑一聲,語氣有種窮途末路的偏執,“我告訴你什麼叫公平,戚玉台殺了我姐姐,我殺了戚玉台,一命抵一命,這才叫公平。”

“我不需要幫忙,我自己就能找到公平。”

裴雲暎看向她。

她木然跪坐在地,聲音平靜,隱帶一點竭力藏斂的哭腔。他很清楚,這哭腔不是為她的秘密被發現,也不是為此刻無能為力的困境,而是為這滿地墳土裡的人。

陸曈低下頭。

她的醫箱裡還躺著那枚生鏽的銀戒,隻要拿出來,或許能獲得裴雲暎片刻的同情。

然而同情總是不持久,他已知道一切秘密,身份是敵是友,將來未明。

隻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她可以趁著拿出銀戒的空隙,降低他的防備心,或是在他茶水裡下毒,或是用毒針刺入他的肩井%e7%a9%b4……這屋裡四處都藏了毒藥,她的袖子裡就有一把毒粉,可以用來毒瞎他的眼睛。

遙遠的街巷儘頭,隱隱響起歡笑和炮竹聲,順著風飄進小院。

陸曈看向桌上漏刻。

快到子時了,阿城說,為慶祝佳節,今夜德春台會放煙花。

簾上映著窗外梅枝,明月悄上花梢。盛京的新年夜,平人貴族將在這一刻不分貴賤,共享盛世華景。

“滴答——滴答——”

是漏刻滴水的聲音。

很快,馬上就要到子時了。

手指已經摸到袖中的毒粉,她在一點點剝開藥紙,指間就要觸到那細密的、灰色的粉末了……

忽然間,一隻繡著蒼鷹的手帕遞到自己麵前。

陸曈藏在袖中的手一僵。

“轟——”

就在這一瞬間,遙遠的德春台上,煙焰自整個盛京城夜空絢然炸開,若萬盞燈燭自長空亮起,一瞬間錦繡紛疊,五色交輝。

小院也為這頃刻華彩照亮。

陸曈被晃得微微眯起眼睛。

子時,新年夜,春台煙焰。

這已是新的一年。

她茫然抬頭。

裴雲暎站在自己麵前,院外焰火的華光照亮他漂亮的眉眼,讓他周身的淩厲與冰冷散去一些,顯得明亮而柔和。

青年彎腰,將帕子遞得更近一點,示意陸曈包紮那隻尚在流血的手指。

“擦擦吧,”他彆過臉,聲音平淡。

“我被你說服了。”

六筒:平等地創死每一個複仇路上的絆腳石(包括男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辰禮物

過眼煙花,如花似錦。

姹紫嫣紅的花簇從遙遠天際綻開,把流動的璀璨花穗投向人間。

他的人藏在明明滅滅的花火中,或明或暗,光影紛疊,看不清楚神情。

隻看得清眼前絹帕。

那張絹帕是淺淺的月白,以銀線勾勒的紋樣仔細一看,原是隻威風凜凜的雄鷹。而他握著絹帕的手骨節分明,修長乾淨,一點都不似方才握刀時的殺氣騰騰。

陸曈沒接他的帕子。

遲遲未等到她回應,裴雲暎側頭,看了她一眼,將帕子往陸曈手裡一塞。

“拿著吧,陸大夫,我沒興趣騙你。”

陸曈低頭。

手指的傷口觸到柔軟布帛,鮮血混著泥土的臟汙立刻弄臟了整張帕子。那隻展翅翱翔的雄鷹被揉成一團,即刻變得狼狽而皺巴巴,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光影朦朧的夜裡,裴雲暎半跪下`身,撿起被摔得滿地都是的、那些瓷罐的碎片。

“你做什麼?”陸曈目露警惕。

“陸大夫,”他提醒,“你現在的眼神,仿佛剛剛想殺人滅口的人是我。”

陸曈一時語塞。

碎瓷片被裴雲暎一片片撿起收好放在一邊,他又伸手去撿地上的黃泥。黃泥撒得到處都是,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罐是哪罐。

他撿了幾下,神色漸漸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道:“抱歉。”

陸曈沒說話。

她不能光明正大設靈堂牌位以免泄露端倪,隻能千裡迢迢將這些墳土江水帶回醫館供奉。沒有牌位、沒有墳塚、以白衣觀音像為由,日日供奉香油燭火,逢年過節祭奠。

這是她能做的全部。

隻是如今,所有一切碎成一地,化為烏有。

身側傳來年輕人的聲音:“如果你需要,我幫你再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再尋?

他說得如此平靜如此自然,陸曈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年輕人仍半跪在地,衣袍拂過地麵的泥水時沾染上一些汙漬,他沒在意。那張英俊側臉被窗外焰火映著,模糊而柔和,低頭撿拾碎泥時,長睫微微垂下,神情格外認真。

他像刀,一柄強大又美麗的刀,但在某些時刻,會讓人忽略掉那種鋒銳,為那一刻銀刀流轉的光華所惑。

陸曈斂眸,不動聲色地藏好袖中毒粉,問:“殿帥到底想做什麼?”

她不明白裴雲暎這突如其來的友善,時間太短,她也無法弄清那聲“抱歉”裡,究竟幾分假意幾分真心。

她不明白眼前這個人究竟想做什麼。

裴雲暎撿拾起最後一塊黃土,把黃土放進尚沒完全摔碎的一小片白瓷中,才站起身。

燈芯不知風波,仍靜靜燃燒。他看向陸曈,語氣平常透著幾分不經意:“陸家的事,我當不知道。”

陸曈心中一動。

他這是……不追究的意思?

陸曈盯著他:“我以為殿帥今夜是來興師問罪。”

明明有備而來,陸曈看得很清楚,在他拿著那張寫著名字的名冊質問她時,周身散發的冰冷與寒意不是錯覺。

他簡直是來抓她歸案的捕快。

裴雲暎笑了笑,伸手將桌前的花窗推開,煙花斑斕的光影更大了,把小屋也照得流光溢彩。

他看著遙遠天際的焰火華彩,道:“本來是要的,但今夜不是除夕嗎?”

陸曈一怔。

“除夕夜抓人……”他轉過頭,笑%e5%90%9f%e5%90%9f盯著陸曈:“我也不是那麼不講人情。”

陸曈望著他,嘗試辨彆他這話的真假。

像是瞧出了她心中懷疑,裴雲暎瞥她一眼:“信不過我?”

“沒有。”

“真沒有?”他偏了偏頭:“不會背地裡又在紙上寫我名字吧?”

陸曈:“……”

平心而論,她不是對裴雲暎沒有信任,但那實在不多。人心易變,或許方才裴雲暎在某一刻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但他身為殿前司指揮使、昭寧公世子,冷靜過後說不定會變卦。

“彆打歪主意,就算你真能殺了我,隻要沾了我的血,梔子一來就會發現。更彆提將我埋在院子裡。”他語調輕鬆,仿佛說的不是殺人埋屍,而是藏起什麼零嘴一般。又彎腰撿起方才被劍風帶的飄落在地的那張寫滿了名字的紙頁上。

薄薄卷紙如一方輕盈落葉,飛進油燈上綻開的火苗裡,黑跡瞬間化為灰燼。

“你真不打算交由大理寺?”他再一次提議。

陸曈方才放鬆一點的心即刻又收緊,冷道:“不。”

“我不想聽他們假惺惺地道歉。”

以如今律法求得的公平,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死罪可變活罪,活罪漸變無罪。就算真相水落石出,陸曈也絕不相信太師府會讓戚玉台一命賠一命。不過是麵上受些無關痛癢的懲罰,賠償她一些銀兩,或許還會在她門前假意痛哭流涕真心實意的悔改。

真叫人惡心。

裴雲暎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陸曈站在滿地狼藉裡,衣裙上沾了不少泥跡,發辮在方才與他爭執時弄亂了,於是索性取掉絹繩,滿頭烏發如瀑垂下,襯得肩頭越發孱弱。

一個柔弱女子,要去對付皇城裡高高在上的太師公子,無異蜉蝣撼樹,螳臂當車。

但陸曈又絕非表麵看上去那般柔弱,許多人死於她手下,就如剛才屋中時,她湊近低語,秋波流慧,若非那一刻對危險的直覺令他拔刀,如今,真說不準成為那棵梅花樹下一捧新鮮花泥了。

他完全相信,“裴雲暎”三個字會出現在那張紙上,是因為自己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