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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06 字 2個月前

瞳:“現在,陸大夫還要說,不過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嗎?”

陸瞳眸色微沉。

盛京有許多人叫她“陸大夫”。

杜長卿叫得隨意,阿城叫得孺慕,胡員外等一眾街鄰叫得%e4%ba%b2切又小心翼翼,那是將她當作一位真正醫者而生出的尊敬。

但沒有一個人像裴雲暎叫得這般揶揄。

他那雙含笑的黑眸,輕慢的語氣,散漫的姿態,好似都在明明白白的昭示,他早已看得清楚,她根本不是什麼仁心仁德的“大夫”。

門前傳來銀箏後悔的聲音:“對不起,姑娘,我…….”

陸瞳直視著裴雲暎:“你想做什麼?”

不等裴雲暎回答,段小宴搶先開口:“還能做什麼,陸大夫,你把解藥給我,我家大人將您的婢子給放了,大家皆大歡喜,兩全其美,日後井水不犯河水。”

這聽上去確實是不錯的交易,一人換一人,很公平。

陸瞳靜了靜,抬起頭:“如果我說,沒有解藥呢?”

段小宴一愣。

沒有解藥?

怎麼可能!

他本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然而對上陸瞳淡漠的神情,忽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由緊張起來。

“陸大夫,你……你不要說笑。”

他在裴雲暎出現後就徹底放鬆了下來,隻因覺得陸瞳說這些都是嚇唬自己,她總不會真的眼睜睜看他去死吧?

他死對陸瞳有什麼好處嗎!

銀箏卻望著陸瞳殷殷開口:“姑娘,彆管我了,不要讓我成為你的拖累。算卦的從前就說我命薄,活不過十九,死前換一個殿前司禁衛,也算值當得很。”

段小宴聞言一急:“不值當不值當,我不值當啊!姐姐,你再考慮考慮!”

“有什麼不值當的,人活一輩子,死了便埋,姑娘,下輩子我們還做姐妹。”

他倆這麼一打岔,叫剛剛緊張的氣氛緩和幾分,就在這哭笑不得的對話裡,陸瞳開口了。

她道:“今日段小公子死在這裡,裴大人替他報仇,殺了我的婢女。想來明日也不會放過我,更不會放過仁心醫館。”

“畢竟裴大人是天子近衛,身份高貴,想要對我們這樣的平人下手易如反掌。”

“橫豎都逃不過一死……”

她抬眸,坦然注視對麵人。

“那今日咱們都彆出這道門了,一起死吧。”

此話一出,不僅段小宴,連門口的赤箭都驚住了。

竟然一言不合就同歸於儘?

這是什麼路數?

陸瞳抬了抬下巴,在一眾震撼目光中平靜開口。

“醫館行醫製藥,院庫到處都是藥引毒物,來時容易,走得未必輕鬆。有人貿然闖入,不小心踩到碰到什麼毒發,也是常有的事。”

她看向裴雲暎:“是吧,裴大人?”

無人開口。

耿耿秋夜,淚燭搖搖,滿室昏黃燈色撩人。

裴雲暎看著她,一雙深邃眼眸黑若琉石,忽然輕笑一聲。

“你想和我一起死?”

他笑道:“那可不行,生同衾,死同%e7%a9%b4,死後合住一塚墳這種事,我隻和我夫人做。”

這話說得輕佻,偏他一副認真神情,眉眼含笑,好似眼前不是居心叵測、綿裡藏針的指揮使,而是燭影花蔭下,追歡買笑的風流客。

陸瞳沉默一瞬,開口:“你有夫人了嗎?”

裴雲暎微微一怔。

段小宴也愣了一下。這話是什麼意思?陸瞳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莫非陸瞳想用裴雲暎的世子妃之位來交換他的解藥?

一陣沉默。

裴雲暎道:“沒有。”

陸瞳點頭:“那正好,今日你死了,也不必考慮夫人的事了,府中尚能省一筆聘禮。”

她說話的語氣太過淡然,以至於屋中眾人都不太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認真還是玩笑。

窗外風聲簌簌,裴雲暎靜靜看著她,忽而歎了口氣。

“多謝你替我想得周到,不過,還不到談生死的地步。”

“陸大夫,不如好好談一談吧。”

“對對對!”段小宴看了一眼案上的刻漏,“先彆這麼激動,有話好好說,什麼事都能商量。”

默然片刻,陸瞳問:“你想談什麼?”

燈火寂寂,昏黃燭色籠罩對麵人,他護腕上銀色絲線繡成的鷹紋泛著細碎冷光,綺麗又危險,年輕人眉眼惑人,說的話卻字字藏著冷冽。

“昨夜望春山發現的男屍,是盛京雀兒街劉氏麵館的店主劉鯤。”

“巧的是,劉鯤的小兒子,剛好參加了今年貢舉,又因涉關舞弊一案,入獄待罪。”

“陸大夫,”他問陸瞳,“你認識劉鯤?”

“不認識。”

“可是在那之前,你曾去過劉記麵館吃飯。”他笑,“不記得了?”

陸瞳心中一動。

這人動作好快。

她去接觸劉家、範家以至於祁川,都沒有刻意為之,為的就是不想被人發現端倪。但裴雲暎還是查到了。

他明明是殿前司的人,手段卻勝過皇城司的人馬。

她抬眸,直視著裴雲暎的眼睛,如水雙眸隱帶譏誚。

“裴大人,”她一字一句地開口,“你們殿前司查案都這般精細麼?既然查了我這麼久,卻遲遲不出手,如今貢舉案也算塵埃落定,禮部罪臣全部落馬。”

“想借我的手殺人?那你不是應該……感謝我嗎?”

刹那間,屋中空氣一冷。

桌上搖曳的明燈裡,燈穗結了細小星花,一小朵星花被風吹得落下,餘燼在夜風下轉瞬即消。

屋中無一人開口,眾人噤若寒蟬。

裴雲暎坐在陸瞳對麵,那雙極黑極亮的眸子笑意漸漸褪去,頃刻間殺機彌漫。

他緩緩傾身,盯著陸瞳的眼睛。

“陸大夫,你在替誰做事?”

她不為所動,微微一笑,挑釁地迎上他看來的目光,吐出兩個字。

“你猜。”

裴雲暎眸色微動,定定看著眼前人。

燈火燃至根處,越發微弱了。

而在朦朧燈火中,她眸光楚楚,弱不勝衣,似深秋清晨的白霧,隻消風吹日照,頃刻間消散成煙。

昨日見她時,她神色蒼白羸弱,今日卻像是在麵上塗了淺淺胭脂。那點淡紅若枝頭梅色,令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嬌豔,而那嬌豔也藏著冷峭。

這樣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女子,又表裡不一、彆有用心,偏偏是世人眼中懸壺濟世、杏林春滿的女菩薩。

他嗤地一笑,笑容有些刺人。

他道:“陸大夫,這就是你的底氣?”

“殿帥不妨試試。”

屋中半晌無聲。

段小宴不可置信地望著桌前女子,喃喃開口:“你瘋了,敢這麼威脅大人?”

這樣明目張膽地威脅,連掩飾都不曾,她就不怕之後惹來麻煩?

陸瞳低頭笑了笑,漠然開口:“是啊,我是個瘋子,所以,不要隨意招惹我。”

她望向裴雲暎,聲音很輕:“況且,你們現在,不是已經得到好處了嗎?”

裴雲暎瞳孔微微一縮。

“裴大人,”陸瞳緩緩開口,“你查你的案,我行我的醫,咱們互不相乾。”◣思◣兔◣網◣

“互不相乾?”

他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原來陸大夫今日想說的,就是這句。”

陸瞳平靜看著他。

夜很深了,院中不再有寒跫低鳴,影影綽綽的昏黃裡,兩人對視,目光交彙處,如盛京的夜,暗湧沉浮。

須臾,他身子往後一仰,扯了扯%e5%94%87角:“我會考慮。”

他說的是“考慮”。

陸瞳心中一沉,還未說話,就見裴雲暎側首,對門口侍衛道:“放人。”

叫赤箭的侍衛手一鬆,銀箏忙跑過來,一下子跑到陸瞳身前,警惕地看著屋中人。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而反應過來,急得額上冒汗,哀嚎道:“大人,你怎麼把她給放了?我還沒拿到解藥呢!”

裴雲暎掃他一眼:“笨蛋,那隻是條烏蛇。”

“烏蛇?”段小宴望著案上死蛇,茫然一瞬,“不是七步散嗎?”

陸瞳視線落在段小宴身上,%e5%94%87角一彎。

她道:“七步散是毒蛇,醫館藥鋪,救人治病,怎麼會暗中存放劇毒之物。況且段小公子是殿前司的人,謀害天子近衛,除非不要命了。”

她將段小宴先前說的話原話奉還,末了,看向對方,神色誠懇,“我剛才是與段小公子玩笑,段小公子不會當真了吧?”

段小宴:“……”

原來是假的?

可她剛剛說話的神情語氣,可一點都不像是鬨著玩。

裴雲暎低頭笑笑,站起身來。

他道:“今夜打擾陸大夫了,改日我讓段小宴登門,給陸大夫賠不是。”又掃一眼段小宴,“還不起來?”

段小宴啞然片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小臂跟上,臨走時欲言又止,滿腹憋屈的模樣。

幾人剛出醫館,忽聽得身後有人叫:“等等。”

裴雲暎一頓,轉身,就見陸瞳提著盞燈籠從鋪子裡走出來。

女子手裡拎著條軟綿綿的死蛇走到醫館門口,對著段小宴晃了晃,段小宴正是餘悸未消,下意識後退一步。

陸瞳道:“段小公子,雖然不是七步散,但這條烏蛇也花了我二兩銀子。你既摔死了它,理應賠我銀錢。”

段小宴:“……”

他被咬了一口,他被嚇得不輕,末了,他還得賠銀子。怎麼過去從未發現仁心醫館有做黑店的潛質?

然而陸瞳就這麼站在他眼前,經過今夜這麼一遭,段小宴再看這位女菩薩時,本能便感到有些發怵,因此隻得老老實實從懷中掏出銀兩,雙手遞到陸瞳手中。

陸瞳接過銀子,遞給段小宴死蛇,段小宴不敢接,她便將蛇屍掛到裴雲暎胳膊上,淡道:“蛇歸你們了。”

言罷,不再多說,當著他們的麵“砰”的一下關上醫館大門。

長街寂靜,沿街樹枝在燈籠幽光中投下參差樹影。

年輕人望著麵前緊閉的大門,眸色隱晦不明。

良久,身側的段小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開口:“哥,她好囂張啊。”

明明隻是個醫館的坐館大夫,生得柔弱可人,然而今夜氣勢半分不矮,看她咄咄逼人的模樣,怪嚇人的。

他見裴雲暎涼涼的目光掃過來,忙輕咳一聲:“我知道,我今日錯了,放心,回去我就自己領罰。不過……”他湊近裴雲暎,低聲問:“你之前查了許久都查不出來她身份,剛剛試探她,她算是承認自己背後有人撐腰了?”

裴雲暎之前就讓木蓮查過陸瞳的身份,然而能證明她身份的黃籍是假的,上京來的流民常去東門橋洞刻章的木工那裡做假黃籍。這樣粗劣的黃籍,一張隻要一百文。

如杜長卿這樣入了戶的醫館,對坐館大夫黃籍都會仔細查看,仁心醫館的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