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寂靜一刻。
須臾,段小宴白著一張臉,結結巴巴開口:“說、說笑的吧,陸大夫莫要誆我。”
陸瞳“噗嗤”一笑。
“段小公子怎麼嚇成這樣,世上沒有七步就讓人倒下的蛇。”
段小宴聞言,霎時鬆了口氣,正想牽起一個笑,就聽麵前人繼續開口。
“一個時辰。”
他茫然:“什麼?”
陸瞳看著他,麵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語氣平靜無波。
“被咬到毒發,一個時辰。”
她道:“一個時辰裡沒有解藥,段小公子,閻王也救不了你。”
……
夜風清寒,簷下燈色裡,黑犬趴在院子裡,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
裴雲暎回殿帥府時,已快至亥時。
司中各處花瓶裡都插滿新折鮮桂,滿殿都是桂花芳香。明日就是十五,司裡上下公假一日,禁衛們走了許多。
今日一大早他進了趟宮,望春山男屍一事,說大不大,但要說小,卡在貢舉禮部一案中,難免教有心之人做文章。
三衙間關係微妙且不提,樞密院那頭絕無可能放下這個好機會,好在皇帝如今無暇顧及殿前司,此事也就算揭過了。
裴雲暎在屋內坐下,提起桌上茶壺給自己斟了盞茶。
茶水溫熱清苦,他喝了兩口,沒聽到往日熟悉的聒噪聲,遂問一邊侍衛青楓。
“段小宴不在?”
青楓答道:“回主子,段小宴一大早就出了門,說是去坊市逛逛。”
裴雲暎喝茶動作一頓。
片刻後,他開口:“何時出的門?”
“快近巳時。”
裴雲暎微微蹙眉。
段小宴巳時出門,眼下已快亥時。整整六個時辰,明日司裡十五公假,他要回司點籍名,但現在還不見蹤影。
青楓見狀,問:“主子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裴雲暎沉%e5%90%9f片刻,道:“他走前說過什麼?”
青楓搖頭:“沒有。隻是看著興致不高,可能是心煩望春山男屍一事。”
望春山……
不知想到什麼,裴雲暎眸色微凝。
窗外夜幕低垂,清風吹得院中梧桐簌簌作響。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提起桌上銀刀,大步朝門口走去。
……
夜更深了。
小院中樹叢裡,幾隻促織低鳴。被阿城掛在簷下的夜螢早已黯淡,隻有囊袋下墜著的銀色風鈴在風裡打轉。
寒燈被夜風吹得搖曳,像是下一刻就要熄滅。斑駁光影落在桌前的人臉上,卻把她分明的五官映照得更加柔和。
少年一動不動坐在地上,僵著身子看向桌前不緊不慢搗藥的人。
她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在告知他身中劇毒之後,就在桌前坐了下來,摘開竹匾中曬好的乾草藥,若無其事地、如往日一般地做自己應做的活計來。
絲毫不顧他的死活。
段小宴咬了咬牙,語帶威脅:“陸大夫,我是殿前司的人,謀害天子近衛,你這是不要命了?”
“謀害天子近衛?”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之言,反倒笑起來,意味深長瞥他一眼:“段小公子深夜無故闖入民宅,疑似入戶竊取財物,卻不小心被我收來做藥引的毒蛇咬傷。”
“醫館是你不請自來的,罐子也是不告而取自行打開,盜賊打開的是毒蛇罐子,從而丟掉性命,這事傳出去,旁人都要說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怎麼還能怪責到我頭上,又怎麼能用上‘謀害’一詞?”
她目光平靜,語氣卻有幾分譏誚。
“你們殿前司的人,都是這般蠻不講理嗎?”
段小宴語塞。
平心而論,陸瞳這話說得也沒錯。是他偷偷跟蹤陸瞳,摸黑進了仁心醫館,又看她在桌案前停留許久從而勾出好奇,這才手賤去碰了那隻裝蛇的瓷罐。
不過……這是一隻蛇罐,她當時為何要在桌案前停留那般久,還看得十分仔細,教人遐想連篇。
似是想到什麼,段小宴身子猛地一顫。
他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陸瞳。
“你是故意引我去碰罐子的?”
要不是她故意停留,又在案台前遮遮掩掩,他何至於上去翻動竹筐?
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上鉤!
陸瞳淡淡一笑:“段小公子又想無故與人身上潑臟水了?”
少年氣憤難平,驀地冷笑一聲。
“醫館藥鋪,救人治病,怎麼會暗中存放劇毒之物。就算你不是故意引我前來,也定然包藏禍心。等著哪一日想用這毒蛇咬人!”
這種危險的毒物,就這麼隨隨便便找個罐子放了,連張提醒的紙條也不曾貼,怎麼看怎麼古怪。
陸瞳搗藥的動作微滯,看著麵前木罐微微一歎,神情有幾分可惜。
“蛇之性上竄,作引藥最好。那條七步散是我買來做藥引的,很是珍貴難尋,光是材料錢就付了二兩銀子。”
“我托人尋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尋得一條,卻被你無故摔死,白花了一月月錢。”
段小宴聞言,險些吐血。
他都危在旦夕了,她卻隻關心她那二兩銀子,究竟有沒有將人命看在眼裡?
陸瞳看他一眼,目光緩緩移到少年手臂上的傷口,勸慰地開口。
“段小公子最好切勿動怒,七步散雖不至於七步喪命,但最忌氣血浮動。你每激動一分,多走一步路,蛇毒蔓延更深,所以,不要亂動啊。”
段小宴身子一僵。
他之所以到現在仍坐在此地不敢動彈,不就正因忌憚此物嗎?否則以他身手,早就上前挾製陸瞳勒令她交出解藥了。
少年看向眼前人。
陸瞳就坐在廚房小桌前,一手扶著藥罐,一手握著藥錘用力搗藥,淡色裙擺在燈火下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女子眉眼端麗娟秀,鬢發如雲,若蟾宮姮娥,月魄留香。
裴雲暎臨走時的話又浮現在耳邊。
“那是個瘋子,離她遠一點。否則出了問題,我也救不了你們。”
她真是瘋子嗎?
要是從前有人對段小宴說這句話,他定會嗤之以鼻,不相信陸瞳心懷鬼胎,也絕不相信她真會殺人。
但現在的他不確定了。
陸瞳到現在,拒絕為他提供解藥,看起來像是很樂意眼睜睜看他死去。
他心中後悔不迭,不該不聽裴雲暎的話離陸瞳遠一點,不該腦子一熱獨自一人跟上前來。
段小宴定了定神,決心換一條路。
他道:“陸大夫,其實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今日之事是我不對,你給我解藥,咱們有事好好商量。”
說話的功夫,他抬頭望了望四周,今日出門匆忙,未帶火信,裴雲暎這時候估摸著已回到殿帥府,不知能不能發現他被人製住了。
正想著,就聽陸瞳開口:“你在等誰,等你那位裴大人麼?”
段小宴一怔。
陸瞳停下手中動作,一雙清亮眼眸望著他,像是看穿了他心底一切。
“段小公子,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賭什麼?”
“就賭你那位裴大人能不能找到你?”
段小宴愣住:“什麼?”
陸瞳揉了揉搗藥發酸的手腕,“從被咬到現在,已過半個時辰了,你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半個時辰裡,如果你那位裴大人能找到這裡,或許你能活下去。”
“段小公子,要賭嗎?”
段小宴渾身一顫。
她說這話時,語氣淡然,%e5%94%87角甚至還帶了一絲笑意,段小宴驀地生出一股奇怪的錯覺,將人性命如此視作兒戲,好像他成了無力的待宰羔羊,而她是掌握生殺大權的屠戶,嘲弄地俯視獵物掙紮。
一絲燈花旋落著碎到桌上,小院中霜寒月冷,幽蛩切切。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裡,忽有人聲傳來。
“那你可能要賭輸了。”
陸瞳抬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遠處氈簾被人掀起,一道身影從院中走了進來,年輕人英挺的輪廓在月色下越發分明,隨他走近,似有極淺蘭麝香氣撲來。
他在廚門前停步,一身深紅團窠寶花紋錦服華貴風流,腰間銀刀凜然泛著寒光。
裴雲暎瞥一眼狼狽在地的段小宴,倏地笑了。
“陸大夫。”
他淡淡看著陸瞳,“我以為,扣下我的人前,至少該先同我打聲招呼。”
第八十六章 同生共死
風從窗隙滲來,地上人影被吹得輕晃。
若說昨夜是心照不宣的試探,今日就成了劍拔弩張的交鋒。
陸瞳看向眼前人,心想,這位殿前司的指揮使,來得倒是比想象中更快。
段小宴眼中驀地浮起一絲狂喜,喊道:“大人!”
裴雲暎睨他一眼:“怎麼坐地上?”
少年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吭哧了一下才慚愧開口:“我被毒蛇咬傷,還有半個時辰毒發,不敢劇烈活動。”
聞言,裴雲暎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屋中搗藥的女子身上。
“陸大夫這是何意?”
陸瞳神情平靜,並未因屋中多了一人而有半絲慌亂,麵對癱坐在地的段小宴,甚至有些無動於衷。
“裴大人,你的人深夜潛入醫館,隨意進我廚房翻找,被我尋來做藥引的毒蛇咬傷,身中劇毒。這也要怪責到我頭上嗎?”
她嘲諷:“我背熟的《梁朝律》中,可沒有這一條。”
裴雲暎看一眼地上的段小宴,段小宴諾諾不敢說話。
沉默片刻,他退後幾步,索性抱%e8%83%b8倚在門口,笑道:“那陸大夫想怎麼樣?”
直接、果斷,這人沒有半句廢話。
陸瞳手上動作一滯,放下藥錘,“我不想怎麼樣。”
“此毒無解,就算有,這樣短的時間裡,也做不出解藥。”
段小宴臉色一白。
她又看向裴雲暎,眸中有幾分譏諷:“不過是個下人,死了就死了,殿帥何至於此?”
段小宴額心隱隱跳動。
什麼叫“下人”?什麼叫“死了就死了”?
什麼醫者能說出這樣冰冷的話?
枉他從前還認為陸瞳是女菩薩,他明日就去廟裡給女菩薩道歉!
屋中靜寂,隻有夜風吹拂火苗漾出淺淺燈影,院中掛著的螢囊下,風鈴被吹動,隱隱傳來清悅鈴響。
裴雲暎視線凝著她,忽然勾了勾%e5%94%87。
他道:“赤箭。”
話音剛落,廚門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在這侍衛身前,一名年輕女子雙手被反剪,望向陸瞳的目光隱帶驚惶。
陸瞳麵色微變。
她分明已讓銀箏去醫館外藏好……
年輕人歎口氣,拿過一張椅子,走過去在陸瞳對麵坐了下來,笑容在燈火下格外明亮燦然。
他道:“陸大夫為婢女想得周到,可惜你的婢女太忠心,擔心你所以中途折返。”
他饒有興致地盯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