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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88 字 2個月前

幾乎不會有客人。

今日卻不一樣。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旁邊小巷處走出來,走進了仁心醫館中。

陸瞳腳步一頓。

銀箏見狀,順著陸瞳目光看過去,驚訝開口:“那不是杏林堂的文佑嗎?”

杏林堂的夥計文佑從小巷中走過,雖然隻是短短一瞥,但陸瞳已認出他來。畢竟前些日子,這位夥計好幾次趁杜長卿不在時來醫館找陸瞳,話中幾次暗示陸瞳可去杏林堂坐館,杜長卿所付月銀,杏林堂可給雙倍。

不過都被陸瞳拒絕了。

銀箏看了看走進醫館的人,又看了看巷口,神情有些奇怪。

“剛剛那不是夏姑娘麼?文佑找夏姑娘乾什麼?”

夏蓉蓉又不會醫術,總不能是找夏蓉蓉去杏林堂坐館吧?

陸瞳站在原地望了一會兒,收回視線,輕聲道:“走吧。”

第六十八章 兔屍

日子平靜如流水般過去,醫館門口的這點小意外,並未被陸瞳放在心上。

轉眼就是立秋。

陸瞳每日依舊很忙,進了秋日,來買“纖纖”的人少了許多,但買“折桂令”的人卻多了起來。

“折桂令”是陸瞳新製的一味藥茶。

再過不了多久,八月初一是梁朝的秋闈,儒生下科前難免緊張,一些人就去醫館買些明目清心的藥茶以振精神。陸瞳順勢做了一味新藥茶,名叫“折桂令”,取“蟾宮折桂”的吉兆。

新藥茶雖配得不如“春水生”和“纖纖”驚豔,但衝這名字,還是有大把大把讀書人前來購買——每年這時候,萬恩寺上求學業的佛殿都快被擠垮了,大事臨門時,信吉兆的人比不信吉兆的人多得多。

陸瞳把兩包紅紙包好的折桂令交給銀箏:“這個送到鮮魚行的吳有才家中。”

鮮魚行的吳有才次次落第,時時下場,陸瞳猜測他也會參加今年的秋試,特意為他留了幾包。

銀箏應了,接過藥茶就要出門,被阿城追上來攔住:“銀箏姑娘等等。”

“怎麼了?”

“現在去見吳大哥,恐怕不是時候。”

陸瞳一頓,看向阿城:“可是出了什麼事?”

“您還不知道嗎?”小夥計撓了撓頭,“吳大哥的母%e4%ba%b2……前天夜裡走了。”

……

夜裡天氣涼爽了許多。

立秋後,常有一陣一陣的小雨,入夜後時有涼風,吹在人身上,生出幾分清寒,好似一夜間就冷了下來。

院中清寂如水,簷下燈籠的光朦朦朧朧,灑下一片照在院中人臉上。

年輕姑娘坐在石桌前,用力搗著麵前銀色罐子,秋風拂過她發梢,將那張臉映得格外柔和皎潔。

銀箏坐在杌子上,一邊疊著手中絲絹,一邊看著正搗藥的陸瞳出神。

白日裡阿城說起吳秀才母%e4%ba%b2的喪訊,銀箏還以為陸瞳會去瞧一瞧吳秀才,畢竟這些日子,陸瞳隔段日子就讓銀箏給吳秀才送些溫養藥材,看上去對吳秀才母%e4%ba%b2的病情頗上心。

雖然並不理解為何陸瞳要對一個貧苦儒生另眼相待,但銀箏看得分明,陸瞳是真心關心吳秀才家中景況。然而直到現在,陸瞳也沒有提起過要去看望吳秀才,甚至連挽金也沒送——連杜長卿都送了兩匹絹帛。

不應該啊,難道是另有打算?

心中這般胡思亂想著,銀箏手上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紗帕落在地上也沒發現。

倒是陸瞳看了她一眼,問:“怎麼了?”

銀箏一個激靈回神,忙撿起地上紗帕,到嘴的“吳秀才”三個字咽了回去,想了想,伸手指向簷下的一簇螢火:“我剛剛在想,京城裡的螢火蟲真是漂亮。”

陸瞳瞥了簷下一眼,在那裡,一團碧色螢點在夜裡明明暗暗。

這是阿城逮來的螢火蟲。

小孩兒淘氣,央銀箏用細紗線縫了個四角包,四角都綴了細碎風鈴,將捉來的螢蟲全放了進去,掛在簷角,一到夜裡,熠熠生光,真有點《晉書》中所言夏月集螢映雪之感。

可惜這裡沒有讀書人。

銀箏笑著問陸瞳:“姑娘家鄉也有螢蟲嗎?”

陸瞳搖了搖頭。

常武縣貧遠,她小時候隻在書裡見過螢蟲。

不過,落梅峰上螢蟲卻很多。

許是因為在山上,地勢高涼,一過大暑一候,腐草為螢,整個山頭都是碧光。

她在墳崗裡替芸娘尋試藥的死囚屍體時,常在亂草間看到一大團一大團的迷離冷光,若鬼火塋塋。

那時她倒沒有半分覺得詩意浪漫之類的想法,隻覺詭異,恨不得將雙眼閉上趕緊逃開。

沒料到如今再看這掛在簷下的螢蟲囊袋,竟會有恍若隔世之感。

銀箏將最後一方絲帕疊好,也不起身,索性托腮看陸瞳搗藥。陸瞳的小藥錘落在銀質藥罐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在靜寂夜裡分外清晰。

陸瞳有兩隻藥罐,用木藥罐時多,用銀藥罐時少。今日她用的是銀藥罐,罐子上刻滿繁複花紋,月光落上去,銀光閃爍,寶色輝煌。

陸瞳落下最後一錘,把藥錘留在罐子裡,銀箏知道她這是做完了。

陸瞳抱著罐子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院子裡逡巡一轉,目光最終落到角落裡半人高的竹筐之上。

她走過去,打開竹筐,從竹筐裡拎出一隻眼圈烏黑的白兔子來。

兔子是前些日子杜長卿買的,說是在官巷肉鋪裡看見有姑娘在賣兔子,姑娘長得清秀身世淒苦,杜長卿憐憫心一起,就把那一筐兔子全買了回來。

買回來後這些兔子也不知如何處理,銀箏和香草不會做兔肉,索性就養在院子裡,夏蓉蓉和香草每日會來喂這些兔子。

陸瞳垂眸盯著手中的兔子,兔子兩隻耳朵被她拎著,%e8%85%bf在空中胡亂蹬彈,她看了看,就帶著兔子和藥罐去廚房了。

平日裡陸瞳都在院子裡做藥,用廚房做藥時,她都不許銀箏跟著。銀箏揉了揉膝蓋,將剛剛縫好的絲帕摞在一起,進屋好把這些絲帕裝在箱子裡。

夜深了,外頭很靜,秋夜寒風落在窗戶上,將窗戶吹得輕微作響,整個盛京籠在一團墨黑中。

廚房裡,陸瞳抓著那隻兔子,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銀藥罐就放在案板旁,裡頭藥草被搗得稀爛,烏黑一團覆在罐壁上,緩緩流下,隻在其中留下一道道汙穢影子,莫名詭異。

陸瞳低眉看了那兔子一會兒,突然朝罐中伸手,掏出一大把烏黑黏液,塞進了兔嘴中。

兔子嘴裡陡然被塞了一大團莫名汙物,登時劇烈掙紮起來,陸瞳緊緊抓著兔子耳朵,直到那些烏黑黏液被咀嚼得差不多,她鬆手,兔子從她手裡逃走,一落地得了自由,立刻在廚房裡跑動起來。

她靜靜看著那隻兔子。

一刻、兩刻、三刻。

兔子四處嗅聞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不再繼續朝前跑動了,像是喝醉了酒般搖搖欲墜,緊接著,身子朝旁一歪,半躺在地上,似乎想努力爬起來,四隻%e8%85%bf費力蹬著,但漸漸地不再動彈。

從兔子嘴角慢慢溢出一絲烏跡,一雙瞪大的血紅眼睛格外悚然。

死了。

這隻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兔子,死了。

夜色慘淡,小廚房中殘燈昏暗,一位女子,一隻死去的兔子,這樣靜靜地對視,淒迷又詭豔。

正在這時,身後陡然傳來一聲驚呼:“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陸瞳目光驀地一寒,猛然回身,廚房門口處,夏蓉蓉手裡提著一盞燈站著,正驚惶不定地望著她。

平日裡這個時間,夏蓉蓉早已睡了——夏蓉蓉珍愛容顏,堅信早睡可使女子容光煥發,從來睡在亥時前。而現在已過子時。

陸瞳皺了皺眉:“你來乾什麼?”

夏蓉蓉像是被嚇著了,臉色蒼白,下意識答道:“香草摔了一跤,我來廚房找點水。”她飛快瞥了一眼地上的兔子,像是不敢細看般趕緊移開目光,顫聲問陸瞳:“這隻兔子……”

“這隻兔子誤食了有毒藥草,所以死了。”

“這、這樣嗎?”夏蓉蓉說著,目光又迅速掃過陸瞳的手,陸瞳的左手,被方才銀罐中的草藥浸染成烏色。

陸瞳看著她:“不是要找水?”

“哦……是。”夏蓉蓉慌忙應了,適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趕緊拿著盆舀水去了,待盛滿水,夏蓉蓉端著水盆出去,路過陸瞳身側時,手抖得厲害,差點打翻了水盆。

陸瞳冷眼看著她端了水盆出去,直到她進了院裡自己的屋,門隙後的燈火被合上,外頭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她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死去的兔子身邊,將兔子提了起來。

……

“太可怕了,你不知道我剛剛看到了什麼!”

一進屋,夏蓉蓉就將水盆往旁一扔,雙%e8%85%bf一軟癱倒在地。

香草嚇了一跳,不顧自己膝上剛剛摔倒留下的擦傷,趕緊起來將夏蓉蓉扶到床前坐下:“發生什麼事了?”

夏蓉蓉白著一張臉,目光滿是懼意,“我剛剛在廚房裡看見了陸大夫。她、她……”夏蓉蓉一把抓住香草的手,“她毒死了一隻兔子!”

香草愕然。

“是真的!”夏蓉蓉生怕丫鬟不信,語氣更加急促,將方才所見和盤托出,“我進去時,她手裡的毒藥還未洗淨,就站在那隻死兔子前,盯著屍體,像個怪物”

香草被她的形容也駭了一跳,不過仍保持一絲理智,“說不定陸大夫隻是在試藥?”

“不可能!什麼藥能把人毒死,況且你沒瞧見她方才看我的眼神……”

夏蓉蓉想起剛才自己不小心驚動陸瞳時,陸瞳回身看她的那一眼。有彆於平日的溫和從容,女子藏在燈火的暗色裡,一雙眼睛沉寂冷漠,看她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具屍體,沒有任何情緒。

她忽得打了個冷戰。

“不行,這裡不能呆了!”夏蓉蓉一下子站起身,忙忙地就要收拾衣物,“我們趕緊收拾行李離開。”

“小姐,”香草拉住她,“您冷靜些,咱們現在走了,表少爺怎麼辦?”

杜長卿?

夏蓉蓉恍然才想起自己這位表兄,她喃喃道:“對,表哥還不知道,得把這件事告訴表哥。”

香草道:“如今醫館裡全靠陸大夫做的藥茶進益,聽阿城說,陸大夫與表少爺利紅對半分。這些日子住在醫館,奴婢看表少爺對陸大夫信任有加,縱然小姐說了,表少爺也未必會信。縱然信了,表少爺也未必會將陸大夫趕出去。”

陸瞳就是仁心醫館的搖錢樹,誰舍得將搖錢樹趕出門?

夏蓉蓉一聽,頓時六神無主:“那怎麼辦?”

她素日裡也沒甚麼主見,這次來盛京本就是為了想進杜家的門,誰知誤算了杜長卿如今的家產。加之杜長卿看起來對她也沒那個意思,就這麼不上不下的處著。如今遇到這種事,夏蓉蓉也不知該怎麼辦。

“小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