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1 / 1)

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56 字 2個月前

“秋闈試題場場更變,祁川也不能篤定次次文章做得好。再者名次不如範正廉,範家或許還會念舊情許他門路。他若真蟾宮折桂,一舉成名,且不說範家如何看待,僅憑祁家背景,背後無人支撐,未必就能仕途通達。”

“狀元潦倒的事,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

銀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原來如此,不過這些科場上的事,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父%e4%ba%b2從前還在時,年年都有進京赴考的學生。”陸瞳低眉:“我在常武縣長到九歲,這期間秋闈中榜的考生鳳毛麟角。”

正因如此,她才會知曉,學問平庸的範正廉能一舉中第,是件多麼反常之事。

銀箏想了想:“假如祁川先為範大人替考,後自己也中榜,卻在之後也剛好調任到元安縣做了縣尉,會不會這縣尉之職,也是範家故意安排的?”

縣尉低知縣一等,卻又能輔佐知縣一臂之力。

“十有八九。”陸瞳道:“這也能解釋,為何資質平平的範正廉到了元安縣,就搖身一變成了明察秋毫、執法嚴明的青天大老爺了。”

範正廉先中榜,祁川後中榜,範正廉做了元安縣知縣,又通過某種途徑,影響祁川的調令,使得祁川也同去了元安縣,做了自己的副手。

於是祁川又能像當初在族學時一般,隨叫隨到,幫著範正廉處理一乾事物了,或者說,政務。

隻怕元安縣那些辦得漂亮的案子,全都是出自祁川手筆。

銀箏若有所悟地點頭:“難怪範大人回京,要千方百計地將祁川一同帶回,敢情是離了祁川不行啊。範大人回京後也辦過不少案子,名聲倒是越來越響亮,官路亨通……不過,”銀箏聲音一頓,“這祁川怎麼到現在還隻是個錄事?”

短短幾年間,範正廉已經從元安縣知縣升至了盛京審刑院詳斷官,而祁川作為元安縣縣尉,當初不過比範正廉低一品,如今卻隻是個審刑院錄事。

錄事有職無權,不過是虛名,亦沒有升遷機會,一輩子多半也就止步於此了。

祁川的仕途,可比範正廉要艱難多了。

陸瞳低頭看著卷冊的封皮,語氣平靜:“他當然隻能做個錄事,他可是範正廉手裡最好的一把工具。”

“範正廉不僅不會給祁川向上爬的機會,還會不留餘力的打擊他,控製他,教他一輩子做個碌碌無為的錄事,隻有這樣,祁川才能為範正廉所用,永遠做範正廉的墊腳石。”

銀箏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狠了,那麼多功勞全被搶了不說,還要被這樣打壓,如此為他人作嫁衣裳,這祁川怎麼不反抗呢?”

陸瞳望向窗外:“家奴之子,自小低人一等,為人欺淩是常事。”

世胄高位者輕而易舉就能摧毀平人百姓數十年的努力,祁川是,吳秀才是,她陸家一門也是。

銀箏歎氣:“真是可憐。”她問陸瞳:“這祁川名為範正廉手下,實則為他幕僚,姑娘是想收買祁川,讓他說出當初陸二少爺一案的真相,借此為家中翻案?”

“不。”

銀箏一愣。

陸瞳將桌上書冊收回桌屜中:“翻案不過是將這樁案子交給另一位詳斷官,但我已不相信盛京的所有詳斷官,他們也未必會幫我主持公道。”

“我有彆的打算。”

她說這話時,神情變得很冷,燈火落在她漆黑眸中,像是冰封海底燃著一簇幽暗火色。

銀箏呆了呆,還未開口,陸瞳已換了另一個話頭:“對了,明早彆忘了叫阿城將藥材送到吳有才家中。”

銀箏應道:“好。”

陸瞳微微歎息:“他娘……估計就這段日子了。”

銀箏聞言,亦是心有惻然。

那個清貧儒生空有一番孝心卻屢次科舉落第,實在令人唏噓。陸瞳隔一段日子會讓阿城將他母%e4%ba%b2的藥材送去,都是西街鄰坊,阿城很樂意,杜長卿也沒說什麼。

不過……

銀箏偷偷覷了陸瞳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陸瞳待這個吳有才格外柔和。明明每日遇到的貧苦病人那麼多,吳有才也無甚特殊,但陸瞳每每與他說話的語氣神情,都是待旁人沒有的耐心寬和。

就像是對著自己的%e4%ba%b2人。

陸瞳垂下眼簾。

不知為何,她總在吳有才身上看到陸謙的影子。明明吳有才溫厚內斂、隱忍老實,陸謙開朗明媚、愛憎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每每想起那個清貧儒生,她都會想起陸謙背著書箱從學院歸家時候的模樣。

他會在門前停住,然後在陸瞳期待的目光中猛地拿出背在背後的手,大笑道:“看,我新逮的蟈蟈送你!”然後在她氣憤的追打中大笑著揚長而去。

但陸謙已經死了。

死在審刑院詳斷官範正廉的昭獄中。

陸瞳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所有害死他們的人,都該下去陪葬。

……

夜裡的這場雨最終還是沒能落下來,第二日是個晴日。

快立秋了,伏天未出,越發炎熱。陸瞳去給範正廉府上的趙飛燕施診時,都改成了早晨——下午熱得惱人。

這是陸瞳最後一次上門給趙氏施診。

趙氏已經瘦到了自己極滿意的身型,再消瘦下去,麵頰便顯得不豐潤了。聽說她在前幾日的觀夏宴中,狠狠驚豔一把。她原本就嬌豔豐腴,如今清減下去,又是不一樣的美,宴上收獲無數褒讚,心情自然不錯。

虛榮心既得到滿足,與範正廉夫妻恩愛又勝往昔,趙氏看陸瞳也順眼了許多。臨走時,將這些日子克扣的診金一並叫人給了陸瞳。

趙氏的丫鬟翠兒將陸瞳與銀箏送到門口,又將手裡的籃子交給銀箏:“銀箏姑娘拿好了。”

銀箏笑著接過來。

翠兒見狀,眼裡就閃過一絲輕蔑。

籃子裡裝的都是些旁人送的土產%e9%b8%a1蛋之類,範正廉和趙氏每日收的禮都是珍寶金銀,隻有不懂事的窮鬼才會送這些。這些醃貨土產連他們這些下人都看不上,隨意堆在廚房外頭的院子裡,誰知陸瞳從旁經過時,卻盯著那些醃貨看了許久。

廚房本來就煩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翠兒見狀乾脆順手推舟說要送給陸瞳做個人情,沒想到陸瞳居然沒有拒絕,還滿眼都是感激與歡喜。

外地來的鄉巴佬,果真上不了台麵,翠兒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將銀箏與陸瞳送出了門,又客套了幾句才離開。

陸瞳二人出了範府的大門,才走了約莫十來步,迎麵就撞上了一人。

來人身穿發舊的長袍,身材高大,是範正廉的得力乾將——審刑院錄事祁川。

陸瞳與銀箏停下腳步。

祁川身為審刑院錄事,做的事卻更像範府的管家。偶爾範府裡要接個什麼人,送些什麼貨,甚至於趙飛燕突然想喝什麼地方的飲子甜漿,都會招呼祁川去辦。

因此,陸瞳去範府施診時,時常會見到這位錄事大人。

一來二去,祁川也知道陸瞳是給趙氏施診的大夫,偶爾路上遇見了,也會打聲招呼。

今日也是一樣,陸瞳對祁川輕聲行禮,祁川客氣應過,就要往範府的門口走去。

銀箏笑著與他錯身而過,手裡提著的竹籃一晃一晃的,日光下極紮人眼。

祁川腳步驟然一頓。

他回頭,目光落在銀箏手裡提著的那隻竹籃上。

竹籃是新鮮竹子編成的菜籃,裡頭細細鋪了好幾層,每一層都放了許多雜貨,醃肉、%e9%b8%a1蛋、新鮮的山藥紅薯……%e9%b8%a1蛋一個個排得整整齊齊,用草紙裹了,免得路上磕碰。

他愣愣看著銀箏手裡的竹籃,直到陸瞳的聲音將他驚醒:“祁錄事?”

他抬頭,陸瞳疑惑盯著他。

祁川張了張嘴,半晌才道:“陸大夫手中竹籃……是從哪裡來的?”

陸瞳笑了笑:“是臨走時範夫人送與我的情禮。”╩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什麼情禮!”銀箏冷笑一聲,“範夫人才不會送這種寒酸的情禮,分明是那些下人將咱們當叫花子打發呢。我當時都聽見了,他們說這是窮鬼送的醃貨,都放爛了,放在府裡也是占地方,這才送與我們。就是姑娘您心善,才被他們胡亂唬了。”

“胡說。”陸瞳斥道,又轉身衝祁川歉意開口:“丫頭不懂事胡言亂語,還請祁大人當作沒聽見。”

祁川聞言,臉色有些蒼白,勉強衝他們二人笑了笑,適才離開。

見他的背影消失在範府的大門後,陸瞳才收回目光。

她轉身喚銀箏:“走吧。”

銀箏笑嘻嘻跟了上來,語氣有些得意:“姑娘,我方才演得好吧?”

“好。”

“那是自然,”銀箏越發高興,“我雖不如姑娘您聰明,可這演戲說瞎話的本事也是一流。”

在歡場掙紮度日的姑娘,彆的不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還是要有的。

銀箏說完,又喃喃道:“這樣挑撥,就是不知那祁川聽了,此刻心中有沒有怨氣。”

陸瞳不置可否地一笑。

怨氣……自然是有的。

明明才華本事都不比範正廉差,卻因為出身,永遠屈居人下。本應該在仕途上大展拳腳的人最後卻淪為在範府中打雜的下人,而始作俑者卻踩著自己功勞一步步往上爬,將他的價值壓榨得一點不剩。

她若是祁川,她也不甘心。

祁川是個忠仆,所以這麼多年裡,他任由範正廉拿著他的政績升遷,對範正廉扣著他隻做一個錄事忍耐不提。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勤勤懇懇忠心不二的得力手下,也許內心也會積攢多年的不甘與怨氣。之所以到了如今都一言不吭,也許依仗的內心的“道義”。

畢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畢竟當年祁川家貧無路時,是範家資銀令他進了族學。

這樣一點點挑撥當然不至於讓祁川立刻對範正廉倒戈相向,她隻需要在祁川心中埋下一根刺。至於這根刺究竟會長到何種地步,就要看範正廉這些年對祁川的“照顧”了。

虛妄的“兄弟之情”與“主仆之情”迷惑了祁川的眼,那她就一點點戳破這個假象。

陸瞳嘴角扯出一抹極輕的笑容。

畢竟,他二人這段脆弱不堪的“情分”,本身就已經充滿漏洞了。

又走了一段路,陸瞳二人回到了西街。

銀箏拿帕子擦過額上的汗,問陸瞳:“姑娘熱不熱,要不要去買杯漿水?”

雖然街口新開的鋪子甜是甜了點,但這樣的天喝上一杯李子冰酪是挺解暑的。

陸瞳想了想,同意了,銀箏笑道:“那我去問問杜掌櫃和夏姑娘要不要一起。”說罷朝前小跑了幾步。

陸瞳跟在後麵。

正是晌午時分,日頭直喇喇倒在大街上,每一處都是熱烘烘的。門口那處枝繁葉茂的李子樹下將醫館牢牢罩入一片陰涼。平日裡這個時候太熱,整個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