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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卻比酒杯更白,更潤。

灼灼桃花雨,但這雨下的人卻比桃花更美,更豔。

羅敷托腮斜倚在桃樹下,一隻手把玩著酒杯,孔雀綠的衣袖上,已落滿了桃花。她一時壞心起來,廣袖一揚,漫天都是桃花雨,坐在她身邊的少年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她,一點桃花就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他仰著頭,鼻頭微微抽[dòng]了一下,伸手就要拂去。

羅敷笑道:“彆動。”

少年真的乖乎乎不動了,兩隻眼睛往下垂,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鼻尖上的桃花花瓣,看著花瓣因為他的呼吸微微顫動。

羅敷伸出手,輕輕幫他拂去。

他的頭上,身上也落滿了桃花。

羅敷的身上落滿桃花,隻會覺得自己是個桃花仙,在心裡飄飄然;少年荊無命卻不一樣,他的腦子裡空空如也,大概是什麼都沒想的,他身子抖了抖,把這些紅紅粉粉的花瓣給抖掉,就像是抖掉草屑一樣。

還順便伸出手,認認真真地幫羅敷清理一下雲鬢上沾著的幾點粉色。

半個月前,羅敷雄赳赳,氣昂昂地帶著荊無命出來狩獵,要用江湖上惡人的血,來暖他的劍!

想法是很好,不過……

不過,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注定的安排一樣,這大半個月來,羅敷帶著荊無命摩拳擦掌地要路見不平一聲吼,結果她去的地方,那叫一個安靜祥和,那叫一個治安良好,莫說強盜了,連路邊小偷小摸都沒見著一個。

羅敷:“…………”

用不著這樣叭。

無人可殺,也不能在路上隨便找個人殺,所以,羅敷乾脆就帶著荊無命四處春遊了。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少年終於好似有點明白了雪景的美麗與趣味。

羅敷偷偷捏了一個雪球,照他身上砸過去。

少年:“…………”

少年抬頭看她。

羅敷又已經捏好了一個雪球,放在手裡一掂一掂的,衝他笑道:“怎麼啦?沒玩過麼?那你現在知不知道怎麼玩?”

少年:“…………”

少年荊無命一動不動,陷入了罕見的沉思之中,過了一小會兒,他抬起頭來,衝羅敷肯定地點了點頭。

羅敷一個雪球砸過去!

少年淩空一躍,身形敏捷而矯健,撲上去……抓住了雪球,然後又是淩空一個翻身,躍到了羅敷身邊,把雪球還給她,仰著頭看她。

羅敷:“…………”

羅敷:“………………”

醒醒,你不是狗啊!!

少年:“?”

少年拉拉她的衣袖,問:“還玩麼?”

羅敷:“…………”

羅敷道:“玩……玩吧……”

這樣一路玩,一路走,他們就到了煙花三月的江南。

春花已全開了。

今日,羅敷正是帶著荊無命來吃飯,賞桃花的。

但看他一抖一抖的樣子,估計他那奇奇怪怪的腦袋裡,此刻並沒有感受到桃花之美吧。

羅敷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又仰頭喝了一杯酒,月中聚雪般的麵龐之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酡紅。

“滿庭芳”是城中最有名的酒樓之一,桃花開時,更是一座難求,今日也是一樣,樓中人聲鼎沸,不乏錦繡羅衫的豪客。

幾個江湖人正在大碗喝酒。

這樣的春日美景,大碗喝酒,大聲說笑不免有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之嫌,不過,刀口%e8%88%94血的江湖人什麼時候在乎過這個呢?

江湖人鮮少有不喝酒的,像這樣的莽漢,更是自詡喝得越多越有“英雄氣概”,幾海碗燒酒下肚,這幾個大漢便心照不宣地吹噓起了自己蕩氣回腸的往事來。

再旁邊一桌,是兩個年紀不小的劍客。

其中一人,身形頎長清臒,神情看起來很嚴肅,目光卻是慈和的;另一人穿著黑衣,不高不矮,長相平凡……甚至連一絲特點都沒有。

那身形頎長的中年劍客風采攝人,一瞧就有名劍客的風範,他身邊這個長相平凡的朋友,卻連氣質都很平凡,無甚風采可言。

但也就是這兩個人,令羅敷的「萬人迷係統」又出聲了。

【檢測到「可攻略人物·黃魯直」出現。】

【檢測到「可攻略人物·雄娘子」出現。】

羅敷神色不變,依然半倚著,借著微醺的勁兒,她懶洋洋,輕曼曼地開口道:“小荊,你看那兩桌人,哪一桌該殺?”

她的聲音不大也不小,並沒有刻意去控製音量。

那兩桌人都是江湖人,與羅敷所在的位置又算不得很遠,她說了什麼,他們當然一齊聽得清清楚楚。

大聲說笑,氣質豪邁的那一桌江湖人登時把酒往桌子上一撂,就要厲喝一聲“小娘皮囂張”。扭頭卻見鴉羽雲鬢,黃金偏鳳之下,一雙笑意盈盈的含情美目正在瞧著他。

一聲叫罵都卡在了嗓子裡,這勁裝疾服,膀大腰圓的大漢竟怔了一怔。

隨即,他就被一雙冷冷的,酷烈的灰眸咬住了。

這大漢臉色發青,一股惡寒從脊背上躥起,直達頭頂,他渾身湧起了憋悶,難受,無法呼吸的感覺。

那是一個少年,一個身著黑衣,腰彆長劍的小少年,他就坐在美人的身邊,麵上全無表情,目光死死地盯住他,正毫不掩飾地在思索著姐姐提出的那個問題。

“這兩桌人,哪一桌該殺?”

大漢渾身僵硬,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在江湖上流傳已久的話。

——在這江湖之上,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現在,這裡既有女人——是個美得能叫人眼珠子都蹦出來的絕色美人,也有孩子——是個看起來極其邪門的小兔崽子。

少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恐懼。

他饒有趣味似的,用目光慢慢,慢慢地自他身上爬過去,好似一條渾身都是粘液的蛇,留下粘稠的惡意,延長這種酷刑的折磨時間。

他言簡意賅地說:“殺他。”

羅敷道:“為什麼?”

荊無命麵無表情地說:“他吵。”

羅敷“噗嗤”一聲就笑了,笑聲又懶,又寵溺。

她輕輕說:“吵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殺人理由。”

少年說:“是麼?”

羅敷道:“這世上聒噪的人很多,聒噪固然討厭,自大固然令人反感,卻並不是罪過,討厭的人……不一定全都要死嘛,你說對不對?”

少年點點頭,說:“對。”

羅敷道:“有的時候,真正該死的人,卻是文質彬彬,絕不讓人討厭的。譬如說那江湖百曉生,自詡能排儘天下英雄名,搞了什麼勞什子兵器譜出來。天下武人千千萬,排出這樣的東西,自有人不服,沒上榜的要殺上了榜的,排在後麵的要殺排在前麵的,百曉生啊百曉生……算儘人性之惡,手中一杆筆,就掀起腥風血雨,這樣自詡聰明絕頂的人,是不是更該死一點?”

荊無命下山三個月有餘,被羅敷帶著在江湖上淺淺蹚了一圈兒,一些基本的事情都已差不多了知道了,江湖百曉生和他兵器譜的大名,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乖乖點了點頭,重複道:“嗯,百曉生該死。”

也不知道是真的這麼認為,還是隻是單純地重複她的言語。①思①兔①網①

羅敷撓了一下他的下巴,又笑道:“再譬如說,有些人吧,專做下三濫的事情,做采花賊十幾年,禍害了不知道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一朝停歇,過往的罪惡居然想要一筆勾銷,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可笑?很該死?”

黃魯直霍然回身,沉穩的目光瞧住了羅敷。

而那麵目平凡,渾身無一處特點的黑衣劍客,卻已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劍。

這人正是昔日惡名昭著的采花大盜“雄娘子”,這平凡的麵目,不過是一張麵具而已。

雄娘子是外號,一個人的名字不一定契合,外號卻一定是契合本人的。這雄娘子生得奇美無比,竟然比女人更像女人,雌雄莫辨,甚是美麗。

自十幾歲開始,他就靠著這張美麗的臉,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也不知曉他是用自己的容貌去引誘彆人的,還是乾脆就扮成女人,悄悄地靠近那些女子的。

作為采花大盜來說,他比昔日的梅花盜還要更傳奇,更邪惡。

後來,有傳言說,他斃命於神水宮水母陰姬的掌下,從此江湖少了一害。

但其實不然。

雄娘子當年色膽包天,扮成女子,混入了隻許女人進出,而不許男子靠近的神水宮,後來卻欺騙了水母陰姬本人。神水宮內,有一位名叫司

徒靜的女孩子,被妙僧無花欺騙到懷孕,絕望地自殺了,而這司徒靜,就是水母陰姬與雄娘子的孩子。

水母陰姬發誓永世不再見雄娘子,卻允許他一年見一次司徒靜。

自有了司徒靜之後,這個昔日的采花大盜竟真的改了性子。

他自己有了女兒,才明白昔日自己糟蹋了彆人的女兒時,彆人家的父母有多麼的痛苦。這一番感同身受,令雄娘子痛苦難耐,終日懺悔,二十年來未曾睡過一個好覺,終日處於苦刑懺悔之中。

“君子劍”黃魯直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認識他的。

黃魯直是江湖上少有的誠實君子。

他認得雄娘子時,雄娘子已改過自新,所以,他認為雄娘子是他生平所見過的,最規矩最善良的人,他們二人因此結成了好友。

今日真是運氣好,羅敷正愁沒人給荊無命試劍呢,這雄娘子和黃魯直居然直接送上了門來!

黃魯直的劍法固然很好,卻絕比不上石觀音,羅敷吃了石觀音這經驗包,黃魯直對她來說算什麼呢?

雄娘子是采花大盜,他的武功固然不錯,但不如黃魯直,比之剛剛學劍三個月的荊無命嘛……當然還是要強些的,但有羅敷在旁邊看著,小荊不僅出不了事,還能好好地把這雄娘子給利用起來,把他所有的經驗都榨取出來。

至於水母陰姬……從前她放過雄娘子,是因為她心中畢竟對雄娘子還留有情誼,又是司徒靜的父%e4%ba%b2。她因為私情放過了加害於她的人,不必以大義去壓她批她,過於苛責,但羅敷要殺雄娘子替天行道,水母陰姬卻管不著。

水母陰姬積威甚重,江湖上的人都怕她,但她畢竟不是石觀音之流的人,走的是大義正道。

羅敷微微笑著,懶懶窩在圈椅之上,手中把玩著白玉般的酒杯。

雄娘子十分緊張,正緊緊盯著羅敷。

黃魯直麵色沉穩,先是安撫性地拍了拍雄娘子的肩膀,示意他放輕鬆一點,又瞧了羅敷一眼,溫和一笑。

他正要開口,卻聽到她身邊那個黑衣少年語氣平平地問:“采花賊是什麼?”

賊就是偷東西的人,采花的意思他也理解,但是,采花也是偷東西的一種麼?唔……他春天有的時候會采花,吸食花萼裡的花蜜來著……

羅敷“噗嗤”一聲笑了,揉了揉少年的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意思……嗯,等你長大就明白了,總之呢,你現在先記住,采花賊這種下三濫的臟東西,實在是該死,殺了就殺了,沒什麼的。”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我記住了,采花賊該殺。”

黃魯直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