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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在這層的各處,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藏起了一個。混在裏麵的細碎鐵片飛射而出,有的在那些麵具人的四肢上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有的幹脆鑽進他們的眼洞裏,換來倒下時噴湧的血柱。

波及他們的則叮叮當當地打在護罩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凹痕。

緊接著——

世界無聲。

漫天火光籠罩了一切,視野早被不斷波動的水層罩住,連哈維最後的一個舉動也映成有些搖晃和扭曲的殘影。

他兩指並在眉梢,輕快地向外一揚作了告別。

牆壁轟然坍塌,爆炸産生的沖擊波徑直將站在邊緣的衆人向外推到了樓外的半空。

失足落空帶來頭暈目眩的失重感,烈火與濃煙都隨著驚天動地的炸雷聲直竄天際。最外層的水迅速隨著高溫蒸發,在不斷流動的水流的保護下,足以震破耳膜的巨響也被隔斷,徒留那爆炸的景象在視網膜上被拉扯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彼時他們已經能看到酒店上方張開的空洞,似乎有什麽凝聚了所有非人恐懼的存在要從那裏滑翔而下。

那是來自遠方的歡宴者。

但它又很快就被焦黑的氣浪蓋過,中途打斷的儀式如那垮塌的酒店一般大廈將傾,空中滯留的數秒漫長得像是幾個世紀,直到他們迎來背後的沖擊。

祝槐多在外麵加的那層防護罩終於在撞上粗壯樹枝的那一刻碎裂了,魚魚操控的水團成了最後的護盾。他們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樹葉,落地時那水罩也應聲而碎,消耗無幾的池水兜頭澆下來,讓所有人衣服上都濕了一小片。

一行人橫七豎八地摔在一起,第一反應都是站起身去看遠處的景象。黑煙還在向上升騰,透過樹冠和樹幹能看到的隻有炸得半毀的斷壁殘垣和熊熊燃燒的大火。

桑德拉也顧不及身上的疼痛和泥土,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他……”

誰都知道他存活的可能性。

——他自己就在爆炸的中心。

不會有誰比哈維自己更清楚他身體的狀況,也許正如他後來表現出的越發迅捷,他也感覺得到意識正在進一步地被麵具所侵蝕。

既然不可能撐得到援助到來和回到組織,在失去控製地襲擊同伴之前,他選擇了斷。

寫在手心裏的那個“不”,如果探究那時已經無法說出任何話語的哈維的真正含義,應該是:

不要記住我。

桑德拉攥緊了拳頭,她不能說自己是否真的瞭解其意,但她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對方,她一定會狠狠揍在麵具後的那張臉上。

“……往這個方向走。”

塞繆爾說,他的聲音已經聽不出什麽異樣,“那裏有個停車場,按原計劃自己開車來的應該都停在那裏。”

其實在那之前還麵臨了一個問題,伊萊在脫離酒店後就變回了本體的模樣,那幅畫落在樹根間的草叢裏,靠著畫框避免了泥土的侵染。

不等他們考慮誰在連番疲乏下承擔這十來斤的重量,魚魚先當仁不讓地扛在了背上,一溜小跑地跟在人群後頭。

他們徒步來到停車場,因爲那場突如其來的雨,這裏停得還不到半滿,但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豪車。先要考慮的是一一看過去,要是有忘記拔了鑰匙的就是最方便的。

[斯卡蒂(祝槐)]進行幸運檢定,26/80,困難成功。

“這個。”她敲敲車窗,“有位粗心大意的好心人。”

車主自然還留在那座酒店裏,願上帝保佑他能上天堂。

“那——”

薇拉猶豫了下,“我先去旁邊看看,應該會有急救藥品。”

酒店裏的那些都破壞得不成樣子,幹淨能用的少之又少,現在終於能好好處理一下了。

停車場旁就有一家自助超市,經營它的主人本應也是莫頓,但在這種情況下連需不需要和願不願意付錢都是兩說了。

“……我也去吧,”桑德拉說,“搭把手。”

白鵠對上祝槐的眼神,聳了聳肩,也拉住本尼的衣領從後頭拽著他往超市走去——後者一臉懵地被他拉去幫忙搬運用來補充體力的食物和水。

魚魚背著畫框不好到處地晃來晃去,幹脆就在原地蹲下了,也不管這克蘇魯眷族和哈斯塔眷族和睦相處的一幕有多詭異。

走過來接棒的是塞繆爾,祝槐見他過來就讓開了身。搗鼓一會兒駕駛座的門鎖未果後,他隻好強行打破了車窗,探身拔下車鑰匙後才重新開鎖去清理那些碎玻璃。

“兩個選項,”祝槐靠在後車門上問,“聯係世界樹,讓桑德拉他們家的人來接——哪個?”

“……都可以,”塞繆爾一怔,隨即道,“或者兩個一起。”

“我還以爲你會選後麵的。”她說。

“最後肯定都得知道。”塞繆爾說,“瞞不下去的還不如一開始就坦白,反而會少點麻煩。”

“所以這就是你當時想阻止的原因。”祝槐抱著胳膊,“問題出在哪裏?”

塞繆爾沉默了片刻。

“說不定隻有我一個人這麽感覺。”他低聲道。

“維爾萊特、哈維……”說到後麵那個名字時,他本就皺著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包括我認識的絕大部分人也是一樣,我相信他們都是真心想做點什麽才會參與這些。”

“但偶爾會有一點莫名其妙的違和感。”塞繆爾說,“——大概,是從瑪格麗特號開始的。”

“我聽你提到以後就查過了。”祝槐回憶道,“遍佈藤蔓的沉船、靠近船長室的新鮮屍體,離奇到上了當地的報紙。”

她當時也看出是玩家幹涉的結果——以撕卡爲代價。

“所以他們爲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塞繆爾問。

這問的不僅僅是那些人,還有她,還有他們。

祝槐側耳聽了一下。

KP正在戰術性沉默。

“一些製造出來的巧合,一些突如其來的邂逅,爲了把同一群人重新聚在一起。”她說,“我猜這是不是也解釋了你其他的疑惑?”

比如明明是偶然在路邊攔車的醫生和記者,爲什麽會到最後一刻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臨陣脫逃。

塞繆爾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我在那之後看過一些可以瀏覽的卷宗,事件不再單純由‘樹’介入而得以解決。”他說,“不過真的隻有我注意到這一點嗎?”

祝槐會意,“你懷疑那些注意到卻毫不聲張的。”

“也許有不能說的理由,也許有別的原因。”塞繆爾說,“事實上在我自己發現以後也會難以置信……但我還是很在意爲什麽要隱瞞這些。”

玻璃碎片盡數掃了出去,在話題開始深入時,他也不知不覺地停了手裏的動作。兩人站在車旁,天已經濛濛亮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帶來身心上的疲乏,也同樣去除了一些並不必要的僞裝。

“這可是個大工程。”

祝槐的視線飄向遠處,見超市玻璃後的幾人仍在忙碌,“在你們組織的救援到達之前,可以先換個別的話題——你夢到了什麽?”

“我還以爲你不會問這個。”塞繆爾微妙道。

畢竟他們對此都心知肚明。

“按理說是不會,”祝槐說,“但聽起來似乎更複雜點。”

塞繆爾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後他的視線投得很遠,遠到仿佛在望著天邊的另一側。

“……十一歲從學校回家的那天,”他道,“我沒有聽到門裏傳來任何聲音。”

當著她的麵,他極爲罕見地揭開了那道陳年的傷疤。

“我不記得之後到底看到了什麽,再醒過來是在醫院,但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接觸肉類。員警說兇手在一個小時前離開了,這不是普通的滅門案,所以也無所謂是不是必須要殺死全家人。”

“尼約格達?”祝槐問。

他“嗯”了聲。

“兇手是一對夫婦,也是我家遠方親戚,搬來時我父母還接待過他們,那時候不知道他們其實已經信仰了邪|教。”

“有時候我會覺得這一路其實一直都在失去,”塞繆爾平靜地說,“家人、朋友、同伴……我以爲我習慣了,可是——”

“可是你沒有。”祝槐打斷了他,“也不可能有誰真正習慣這種事。”

“我知道你想聽什麽。”她說,“不過我不會爲自己都無法確信的事做出任何保證。”

塞繆爾:“……”

“我真的很討厭你的——”

他看上去想找一個合適的詞,無論是“理智”還是“冷漠”都難以說它們適合現在的狀況,但也無所謂,反正彼此都明白這個意思。●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至少你現在會這麽說出來了。”祝槐道,“如果我答應了,一旦它破滅了呢?”

那會是加倍的痛苦。

連她的靈魂都尚且在天平的一端,又談何死亡與否?

“你可以向其他任何一個人尋求承諾,但唯獨不應該是我。”她說,“我會利用別人,也會利用我自己,大家不過都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假如有必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性命押進賭注。”

塞繆爾深吸一口氣。

他說:

“那就讓我成爲你最好用的那枚棋子。”

第106章 亂流

祝槐有一瞬間以爲是自己産生了幻聽的錯覺。

他們這一天一夜昏睡過去的時間隻有零星幾個小時, 全靠著生死關頭那大量的腎上腺素還持續刺激出精神清醒的狀態。

再加上盡管爆炸的大部分聲波和沖擊被水罩阻隔,仍然有小部分震得耳膜依舊嗡嗡作響,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有些眩暈感。

但塞繆爾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他的神色已經足以證明剛才的那句話不似作僞。

“在說出一句話之前,”祝槐說,“你應該先想明白它的代價是什麽。”

“我很清楚。”

塞繆爾微微皺眉, “還是說你以爲我是隨便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現在不是三年前, 我也不是一時沖動。”他有點惱火地說,“我——”

他忽然停頓了幾秒。

“我相信大家的目的地是一緻的。反正也沒多少可失去的了,比起看著悲劇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我甯願這麽做。”塞繆爾說,“當然, 我不否認這裏麵有我的私心。”

“我也不在乎會爲此付出什麽。”

他道:“無論是這條命還是毫無保留的信任,你要就都可以拿去。你盡可以利用我達成自己的目的,隻有一個條件——不再欺騙我。”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就在車門旁抱著胳膊撇過頭去,比起怒氣反倒是有點像是不敢看她的表情。

但他仍舊不依不饒地站在那裏,儼然是執著地想等到一個回答。

祝槐有些驚訝。

如果用兩個詞來形容她現在的心情, 那就是新奇又古怪。

這簡直是在開玩笑。

哪怕是放在一天前,她也不會相信有誰居然會對一個欺詐師提出這種“交易”——不不,或者說“談判”?

也不太對勁, 然而拋開這些不談, 這個人選此刻就站在她的麵前。她用不著像以前一樣費盡心思地營造出會受喜愛的表像, 隻是這樣就得到了對方明明白白剖開的一顆真心。

非常的, 奇怪。

晨光早已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出一小片一小片的光圈, 清晨的空氣幹冷, 水汽在草叢間凝成葉片上的寒霜。有除此以外的東西在靜悄悄地氤氳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