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告彆（下）

房門虛掩，姬月一眼便望見了倚靠在床頭的淩霜霜，十八歲的女孩沉靜地坐著，手中是一本《東周風雲傳》，那是若離最沉迷的一本書，已經被翻閱得十分破舊。

“聖上駕到！”門外的稟報聲讓淩霜霜心中一驚，有些慌亂地放下書想要下床，姬月翩然的身影已經晃到了眼前，女帝輕柔地笑道：“不必下床行禮了，你好好躺著吧。”“是……陛下。”淩霜霜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泛著紅暈的臉頰微低下去，“陛下來找若離嗎？她……不在啊”“嗬嗬我知道她不在啊，”姬月穩坐於桌前，小宮女將一壺清茶傾於杯中，姬月漫不經心地端起茶杯，微微沾%e5%94%87說道：“我是來看你的。”“哦？”淩霜霜的雙眸閃過一絲詫異，“勞陛下費心了，霜霜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陛下吩咐太醫定時來看我，還帶了好多名貴草藥，霜霜真的……受寵若驚……”

姬月細細打量眼前大病初愈的女孩，瘦削玲瓏的臉龐有個淺淺的酒窩，顧盼流轉的眼神中有不諳世事的單純，就是她，曾經挺身而出為若離擋下毒鏢，讓姬月不得不刮目相看。“這是你應得的，你救了若離，就相當於是救了我啊，我也沒想到，你對離兒的情意……已是如此深切！”

“陛下……”淩霜霜的頭垂的更低了，眼底是若隱若現的憂傷，她苦笑道, “霜霜的確……在乎若離！隻是這份情意與陛下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若離全然當我是個知己，霜霜知道自己的本分，我絕不會……逾越的……”一番話雖然說得極儘輕鬆，但她心中壓抑已久的痛苦逃不過姬月的眼睛，是自己太過強勢逼得她脆弱的單相思無處容身了嗎？姬月心裡卻清楚，她內心的占有欲沒有絲毫的縫隙，可以忍受與彆人分享若離。

“霜霜，我承認我曾經……對你非常不屑一顧，但自從暗殺事件之後，我對你是感激的……你懂麼？感情是沒有人能解開的兩難，我真心希望你能解開心結，用一種更輕鬆的方式和若離相處，以後我也會把你當成妹妹一樣憐惜，我不會為難你的，為了我們共同深愛的那個人……”姬月說著，發自肺腑的話讓淩霜霜心中顫動不已，淚眼朦朧中她抬起頭，那個絕美的女子正如大姐姐般注視著自己，似乎突然沒有了帝王奴婢的尊卑，心頭的暖流讓淩霜霜褪去了壓抑的緊張，竟有想要向她敞開心扉的衝動……

“陛下……其實我一直在努力，放下若離啊！”淩霜霜道，“陛下對若離一番情深意重，我也是再清楚不過，隻是心中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霜霜突然想要冒險試探，是否自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了呢……

“哦？你說來聽聽啊。”姬月很認真地看著霜霜，嘴角浮起一抹淡然的微笑。

“陛下可曾想過若離的處境嗎？”淩霜霜的聲音有些顫唞，語氣卻是無所畏懼的堅持，“因為和若離一起%e4%ba%b2身經曆過那樣的危險，所以……所以深有體會，陛下對若離寵愛至深，卻把她置於政治漩渦的中心……朔風行事極端，報複心強，除此還有更多的人，是在暗處窺探著若離，時時刻刻威脅著她的生命啊！以霜霜對若離的了解，她為人太善良……她……也許並不適合待在皇宮裡……我真的很擔心有人再刺殺若離啊！”

姬月心頭一緊，一言不發地看著霜霜把話說完，她的話直白得有些冒犯，卻擊中了姬月心中最脆弱的敏[gǎn]。淩霜霜言罷更加緊張，隨後她終於聽到了姬月的回答，平靜中夾帶著些許哽咽：“你說的我都知道啊，我懂你的意思，若離跟我在一起對於她的人生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也許我該放她回民間，平平淡淡地生活而不是活在提心吊膽和刀光劍影中……可我真的很愛若離，已經把她當成另一半的生命，沒有她，我寸步難行！所以我隻能自私的……讓她陪我站在這危險的高位上，我可以傾儘生命去保護她不再受到傷害。我知道我很霸道，那麼，這次我願意給若離一個選擇的機會……”

“還需要選擇嗎？”姬月話音未落房門已被人推開，應聲而入的正是那熟悉的清瘦身影。若離眼中有淚光盈盈的薄霧，她走了進來，默默注視著房中深愛她的兩個女子，眼神深邃而寧靜。“離兒……你……偷聽多久了？”姬月問道。“沒有多久”若離伸手撫過姬月的臉，把她的臉貼近自己%e8%83%b8`前，“不過你那段傻話倒是聽得完整！”姬月隻覺臉頰微微發燙，若離與她十指緊扣，轉向霜霜道：“我不需要選擇了，霜霜。一開始被月選進宮的時候我沒的選擇，之後我有許多次選擇的機會，包括被朔風抓走的時候，他希望我帶你走，也許他還會有回旋的餘地回到月的身邊，但你懂的，我永遠不會離開月……當你深愛一個人的時候,你不可能會因為在她身邊有多危險而放棄，我隻愛她這個人，不管我們所處的是太平盛世還是風雨亂世，不管是什麼結果，我早已經選擇守護她了！”

“那麼若離心中再也沒有一絲縫隙，能留給我了嗎？”淩霜霜問道，之後的記憶由於悲傷過度而支離破碎，她看見若離走向自己，把她抱進懷裡，她不記得若離說了多少句對不起，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隻記得……她輸得徹底，輸得心甘情願。

秦朔風從一片黑暗中醒來，全身被束縛得密不透風，隻露出一對鼻孔可以出氣，他努力地呼吸著，然後他感覺到有人靠近了自己，一把揭開了他臉上的黑布……朔風大口喘熄著，眼前正是那個金色麵具的神秘男人，此刻他正以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盯著朔風，朔風也盯著他，隨即放聲大笑道：“哈哈！你到底是誰啊？堂堂一個大男人，如此裝神弄鬼！”

那男人麵具下的濃眉似乎緊鎖了起來，被絡腮胡子覆蓋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他緩緩取下麵具，肅殺的臉孔異常冷峻：“秦朔風，你就是這樣和救命恩人說話的嗎？”

“石林虎！”朔風驚呼出聲，眼前這個在逃兩年的叛軍首領，兩年來朝廷魂牽夢繞的噩夢！此刻竟然就站在自己麵前……“叛賊，你……你怎麼在這裡？”“叛賊？”石林虎挑了挑濃眉，諷刺地笑道，“這個稱呼，咱倆彼此彼此啊！”“你……你帶我來這裡乾什麼？你為什麼要救我？”朔風問道，石林虎丟了個眼色給手下，幾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解開了朔風身上的束縛，並且手法嫻熟地開始為他處理傷口……“流了這麼多血還沒死，秦大將軍果然身子骨硬實，命不該絕啊！”石林虎陰陽怪氣地玩弄起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在朔風眼前晃動那淩厲的寒光，似是威脅，又似是拉攏……

“我這條命對於你來說沒什麼意義吧？石林虎，你我素不相識，請你……放我走……”“我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石林虎笑道，隨即友善地拍了拍朔風的肩膀，“不要再叫我石林虎，我現在化名薛虎，這裡是三台山，離泰安縣已是百裡遠，我隱居在這裡已經一年多了，我的弟兄們一個個都不是好惹的，我義正堂也從未銷聲匿跡。”“你……你跟我說這些乾什麼？你不怕我……”“我怕什麼？怕你回去跟女帝報信嗎？哈哈哈，秦朔風，現在全世界都在找你，你一出山，就會被砍成肉泥！”

“那你要我怎樣？”朔風看著眼前的男人，兩年多以前義正堂叛軍肆虐的時候，他曾非常不屑地認為石林虎就是個沒有頭腦的饑民莽漢，而現在，他眼裡那種不可一世的威嚴著實讓人有些不寒而栗，自己又身受重傷，處於弱勢的朔風隻能聽候石林虎的發落。石林虎一把抬起朔風的下巴，笑道：“曾經的第一男寵果然有幾分姿色，不過你放心，我石林虎可沒有斷袖之好，哈哈哈！奸佞宰相林則七的義子，深受重用卻行事極端莽撞，你應該聽說你義父已經被打入天牢了吧，林則七一生奸詐，卻錯信你這個不孝子，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我知道我對不起義父。”秦朔風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歎道，“本來是想按照義父的吩咐把若離抓走，義父說想要%e4%ba%b2自查明若離身世……隻是我一看到她，那種徹骨的仇恨就讓我無法自控……唉！我心已死，一步走錯，萬劫不複……”

“挽回的餘地多得很！”石林虎道，他重新積聚的力量就如他的人一樣深不可測，“你我也算同病相憐，當年還不是被那暴君推向絕地，隻要活下來，就能絕處逢生啊！”“當年救你的不正是若離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懷疑，她是義正堂的人……”朔風問道。

“非也！現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當年若不是她及時發現，我石林虎早就成了一縷冤魂。後來聽說念心庵被我牽累，慘遭屠殺，若離被抓走做了女帝侍寵，兩年後竟然一步登天，成了女帝的夫君？！實在是難以想象……她和姬月的故事，全國上下已經人儘皆知，兩年來，姬月在百姓中的聲望突然提高，她不再是一個荒%e6%b7%ab暴虐的昏君，一轉身變成了情深意重、有血有肉的癡情女王……這對我義正堂的再次起事，十分不利。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若離落到我手上，我會放她一馬，但隻有一次！”

朔風沉默地思考著，曾經陪伴姬月兩年又因為林則七的緣故在朝中上下走動，他再清楚不過了，姬月其實一直想做個好皇帝，隻是林則七從先帝在位時便權傾朝野，從林則七開始，所有宰相黨的官員無一例外地貪汙腐化，占掠民財，國家這才陷入了叛亂四起的動蕩……“那麼，你還是不會放棄起義？你莫不是想讓我加入義正堂吧？”朔風問道，心中掙紮不已。※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隻要我還活著，我便不會放棄！”石林虎咬牙切齒道，隨後眼神飄向窗外，陷入了痛苦的追憶，“我永遠都忘不了我那八十歲老母活活餓死的慘狀……我要用朝廷所有的狗官的血，祭奠我們義正堂所有死士的生命！”

“那你會殺女帝嗎？”朔風急切地問道，石林虎轉頭奸笑道，“這正是我邀你加入義正堂的原因，我要的是她的江山，你要的是她的人，那咱們何不強強聯合，各取所需呢？”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尊重你的選擇，你如果決定留下來，我用最好的藥給你治傷，保證秦大將軍恢複到以一敵百的功力，甚至更上一層樓。你也看到了，我義正堂的兄弟早已今非昔比，兩年來我隱姓埋名在江湖上走動，已經與大量的英雄豪傑成為莫逆之交。如果你不願留下，我會護送你出山，此後你秦朔風……自生自滅！”

石林虎言罷便離開了昏暗的小屋，留下秦朔風一個人閉目沉思，心中鬱結萬分，要走向姬月的對立麵嗎？她說我是叛賊，竟真的要成為叛賊了！朔風又想起了泰安小巷的皇榜，觸目驚心的宮刑……淩遲……他終於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月，是你逼我的……

一個月後，落月軒，深夜。

空蕩房間，淩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