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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手,走著走著又靠上了李先生的肩頭。

做衣裳也不是三兩天的事兒,尤其村裡頭又封了路,買不了新鮮料子,李先生就暫讓胡小姐穿她舊年的戲衣。胡小姐起先不肯,說戲衣有味兒。李先生細細地同她說了門道,說戲衣是不能洗的,一洗便廢了,隻能天晴好的時候曬了刮漿。

這戲衣裡頭呀,是有魂兒的。

李先生說起戲裡頭的故事是頭頭是道娓娓言來,聽得鬨騰的胡小姐和端著板凳學二胡的姥爺是津津有味。胡小姐聽了後高興了,套著戲衣兜著雲袖就在院子裡比劃起來。李先生瞧著哪裡是個樣子,就搖頭上前給胡小姐將衣擺規整好,袖子仔細地翻了,衣襟右衽整理齊整了。姥爺說,胡小姐怯生生地瞧著她的動作,大氣兒也不敢出的模樣,倒是乖巧得很。

後來胡小姐便在李先生的院子裡住下了,熱心的三剩娘又送來了幾個嬸子原先的粗布衣裳給胡小姐穿,寬寬大大的腰身還帶了幾塊補丁,胡小姐穿起來滑稽得很,倒是%e8%83%b8脯的地方撐得滿滿當當的,將灰撲撲的衣裳穿出了彆樣的韻味。

胡小姐熱情,總愛走街串巷的,嘴又甜,不像總在家裡看書的李先生。沒幾日便和村裡的人熟絡起來,婆娘們擺龍門陣她也搬個凳子眨巴著眼睛去聽,人家磕瓜子兒她也抓一把來磕,哪裡有紅白喜事她便拉著李先生也討一杯酒喝。

李先生脾氣好,也總是拿她沒有辦法。

村裡的婆娘原本還懷疑胡小姐是狐大仙,沒幾日卻說胡小姐分明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家,雖然長得大眼尖臉兒的,但伶俐接地氣兒,決計不是甚麼修仙精怪的。倒是李先生,長得是人的眉人的眼,但總少了那麼一些柴火味兒。

日子一轉眼就到了秋收,李先生和胡小姐竟就這麼住下了。說起來倒也是怪,原本好幾次路修好了,李先生是要走的。還未動身山裡頭竟又塌方了,才剛疏通的路又給堵得嚴嚴實實,竟好幾回都是走不了。

姥爺神神秘秘地說,他總疑心是胡小姐施的甚麼法。

我一驚,說你怎麼知道?

姥爺摸了一把胡子,說你可是不曉得,姥爺我幼時候機靈著呐,留心過好幾回,每回山裡頭一塌方,胡小姐就好病個好幾日。也不用藥,就懶懶散散地趴在床上,做什麼也沒有精神,等著李先生給她喂飯吃,過個幾日也就又活蹦亂跳的了。

姥爺說,這不是施法傷了神兒又是甚麼?依我估摸著,這胡小姐大抵是咱們深山裡頭修煉的狐仙兒,喜歡李先生的戲,便想著法子讓李先生留下來。你想呀,她是飲咱們山裡頭的靈根兒長大的,享的是咱們一方土地的人氣兒,若是李先生出了這地界,胡小姐倒是能跟去,但隻怕化不了人形了。

塌方塌了幾次,莫說李先生,就連村裡頭的人也犯了難,鎮上的路總是不通,米糧醬醋也買不成,村裡人都說沒準是山間廟裡的土地老爺惱了,於是好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e4%ba%b2自去叩了頭,卻也不見好。

我心裡頭被吊起來,說你不是說是狐大仙使的法術,求土地老爺哪裡管用呢?

姥爺笑眯眯地說,那是自然了,這呀,還得李先生說話兒才管用。李先生同胡小姐講情講理說了一番,胡小姐也就不使性子了。

我不信,李先生同胡小姐說的,還能讓你聽見?

姥爺哼一聲,眼瞪得老大,說可不就是說了?總之胡小姐那幾日很高興,總笑眯眯地請他們吃瓜子兒,沒幾日山路便通了,可李先生,也就不走了。

你說,這不是李先生應承了胡小姐,是什麼?

日子住久了,李先生心裡過意不去,便將自個兒攢的一些體己要給三剩娘,三剩娘說甚麼也不肯要,隻說要是李先生當真有心,教她家三剩認幾個字就是了。

李先生應了下來,村裡的人見三剩會念幾句詩了,要成文化人了,保不齊以後就是大學生了,就紛紛將自己家的孩子也送到李先生院兒裡去。姥爺說,村裡的人都不識字,隻隱約覺得,念詩是比打穀子熬飼料還重要的事。

後來李先生正經辦了一個小學堂,胡小姐給她找來幾塊木板子,架在院子中央,燒過的木炭當粉筆,又揀了幾個草堆當板凳。有時胡小姐也跟著搖頭晃腦地念兩句詩,不過她坐不住,不多時便又跑到一邊去給李先生洗好曬好明天要用的木板。

姥爺說,李先生講課很認真,嗓子又是學過戲的,說起話來令人移不開耳。他隻見過李先生走神兒過一次,那日太陽大,胡小姐擦洗木板洗了一身的汗,她貪涼,扣子也扣不規整,李先生就皺著眉頭過去,給她將汗擦了,扣子嚴嚴實實地扣好。

姥爺說,胡小姐就瞧著李先生笑,不是她平日裡沒羞沒臊的笑,而是咬著嘴%e5%94%87低著頭,偶爾拿水蜜蜜的眼瞧一眼李先生的那種笑。

來學堂的學生越來越多,李先生的小院兒裡漸漸塞不下。二娃爹捐出了自個兒祖屋後的空祠堂,村裡人送了破舊的桌椅,又劈了幾塊木柴做成匾讓李先生用毛筆題了字,學堂也就變成了學校。起名是村裡的人共同商量的,叫青鄉村第一小學。第一就是好,就是最中用的。

學校成了,按規矩是要辦開學酒,還必須得李先生自個兒辦,求的是土地保佑,相當於俗話說的拜山頭。

可李先生著實犯難,她的用度還是村裡頭的人接濟的,又哪裡湊得出這麼多的碗碟桌椅來?農村人,自個兒家的鍋碗也就將將夠用,三剩娘和姥爺娘勻了兩個過去,卻還是短缺。後來有人給李先生出主意了,說是前幾年村裡辦刨豬湯的時候,碗筷短缺倒是有法子,就是問村後頭的皮子大仙借。

皮子你們現在應當沒有聽說過,在我們那時候還是挺多的。長得像兔子,比兔子大,比狗小,皮毛通常是白色的。化成人形也有男有女,長得跟一般人並無二致,略精瘦點,身量要短小一些。皮子是所有動物仙兒裡最通人情也最淘氣的,喜好在晚上嚇唬人,哪家有老人罵孩子它也就翹著腳在旁邊看。

遇到村裡窮的,紅白事沒有桌椅碗筷,就上皮子洞裡供奉些吃食,好的孬的都中,它也不挑食,第二天就能將東西送到你院子裡。但用完了是要還的,若有手短的心眼兒貪的留下一兩樣不還回去,皮子就坐到你院子裡罵你,用以前學來的難聽的話扯著嗓子罵,整個村裡都能聽見。

李先生就照著這個法子向皮子大爺借了板凳和碗筷。開學酒辦得熱熱鬨鬨,二娃爹扛了舍不得喝的高粱酒,拉著李先生喝了一杯又一杯,結實的壯漢高興得很,說著說著卻開始抹淚,說現在家裡窮,以後二娃子出息了成大學生了,就給李先生送一大車豬肉和牛肉。

李先生不會喝,三兩杯下肚就紅了臉,胡小姐就替她擋。胡小姐很能喝,一碗一碗絕不含糊,喝得村裡的壯漢都趴下,被婆娘們揪著耳朵罵回去,胡小姐還打著酒嗝沒儘興。

李先生喝醉了,胡小姐擰著毛巾照顧她,一邊擦手一邊罵村裡的漢子沒個分寸,哪裡能把姑娘家這樣灌。小娃娃們沒見過文明人喝醉,想湊上前看看,胡小姐叉腰將他們都趕了出來,一呼啦也就散了。

第二日姥爺去得早,給李先生背了一捆柴去,李先生起來了,眼睛紅紅的,瞧起來很柔弱的樣子,自個兒收整著碗筷。向來活潑的胡小姐也不說話,低頭拿笤帚掃地,也不知在琢磨什麼。

李先生清點完碗筷,竟少了倆,她將剩下的還了,又湊了兩個放到皮子大仙的洞前。皮子大仙卻不滿意,說它的碗是上好的青花瓷,李先生用粗泥碗來抵數,實在是不地道。

姥爺說皮子大爺可真潑啊,登時就上門罵李先生,從祖宗八代罵到兒孫血脈,咬定李先生沒家教眼皮子淺,貪了她兩個青花碗。李先生是文化人,臉皮又薄,漲紅脖子半天說不出話來,闔村人聽在耳裡,卻怕半夜皮子大爺偷娃娃,便也不敢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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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胡小姐叉著腰杆跟他對罵。胡小姐終歸是個姑娘家,雖嘴皮子厲害,卻架不住皮子那樣難聽的話,罵著罵著眼淚花兒就出來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仍舊是罵,彆人勸也勸不住,拉也拉不住。

皮子見討不了好,罵罵咧咧地也就走了,胡小姐哭得直哆嗦,喘著氣兒回不了神,嘴裡依舊不停言語著,李先生沒法子,拉著她的手將她拉到屋子裡,後來……

姥爺突然停了下來,我聽得正興起,說哎哎後來怎麼著了?

姥爺嘿嘿一笑,說後來,李先生就%e4%ba%b2了胡小姐。

我的老天爺,李先生可不是急糊塗了,這兩個女人,怎麼%e4%ba%b2呀?

姥爺老神在在地翹著胡須,歎氣說,可不是?可我當年扒門縫裡瞧見時,年紀小不懂事,也沒覺得怎麼著,也曾偷看過老子娘%e4%ba%b2嘴,哪裡想得到兩個姑娘家不能做這樣的事,光想著李先生聰明得很,那胡小姐,果然就不哭了。抽抽噎噎地抿著小嘴盯著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李先生尷尷尬尬地給她抹著眼淚,胡小姐瞧了一眼她的手,我我我了半天說不出話。

李先生緊張得很,想來是怕她哭傻了,便問她要講什麼?

胡小姐抽著哭腔細細弱弱地說,還要。

我聽得臊得慌,姥爺也臊得慌,便搖了蒲扇不再講。“倒井”快到尾聲,村裡的大人開始喊外頭跑的小孩兒回去,我往姥爺後頭一躲,問姥爺後來呢?

姥爺歎了口氣,說後來,就不好了。

姥爺說,那日扒門縫裡的還有二娃子呐!我年紀小不懂得,二娃子可懂得真真兒的,回去同他家大人一嚷,全村兒便都知道了。你問知道什麼?自然是知道李先生同胡小姐的關係不一般了。一時間吵得沸沸揚揚,嬸子婆娘一麵呸一麵說,就曉得倆人平常裡就不是個正經樣子,李先生還好,你瞧胡小姐早前穿的裙子,是清白人家穿的嘛?來路也不甚分明的模樣,沒準兒呀,就是被家裡打出來私奔的。

眾人一聽私奔都慌了神,似乎比早前她們是精怪的傳聞還可怖。姥爺說,你說說,總是在說新中國新科學,可對山野精怪倒是習以為常,對傳統和禮法呀,倒比土地老爺還敬畏些。

李先生是黃大仙還是胡小姐是狐狸精都不可怕,談論兩聲也就過了,但李先生同胡小姐二個女人相好了,那可是天大的罪孽,是要被燒死的。

村裡頭的人舍不得燒李先生,都說李先生是善心人,又講文明,一定是胡小姐引誘了她,讓她鬼迷了心竅。於是開始合計著把胡小姐綁了,架起柴堆要燒她。

李先生攔著不讓,被踹了好幾回,胡小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