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瞪著通紅，又說起了她剛到村裡來的話，她說我不吃你們的也不穿你們的，又沒做甚麼壞事，做什麼要燒我呀？

啊呀呀，村們民羞惱得很，說你同李先生做那樣的事，還不是壞事麼？

胡小姐很委屈，說這哪裡是壞事呢？我在田坎裡聽你們說的，要生娃娃也要做這個的。

婆娘們臊紅了臉，紛紛說這不一樣，你和李先生都是姑娘家，不能生娃娃。

胡小姐沒明白，不能生娃娃便不能做這樣的事？

村民們懶得再說，也辯不過她，便拿起鐮刀要往她頭上砍，李先生上前摟住她，背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刀子，登時血就順著刀子流了下來，人也站不穩了。

大夥兒沒料到會砍到李先生，慌得沒了主意，胡小姐摟著李先生哭，淒淒慘慘得似未曾修煉的小獸。她一麵哭一麵咬牙問愣在當場的人，斷斷續續地說你們要殺我便殺我，打她做什麼？今日你們要殺我，從前卻是供著我！日本鬼子來的年頭時，抓這周圍的年輕人進油鍋活活炸死，你們來我洞裡求我，不是我變了人形去逗引日本人，向他們的軍火庫跑，炸了好幾個軍火庫，害得他們搬離了這個地方？日本人走了，我就贈醫施藥，二娃爹，你爹從前%e8%85%bf瘸，你又小乾不了活，向我磕頭三天三夜求了藥丸，治好了瘸子，你問他是不是！還有三剩娘，你娘眼睛瞧不見，又是不是我給治好的？

她一麵說一麵抽抽搭搭地哭，說頭一句時天上就開始降雨，嘩啦嘩啦地竟成傾盆。大家聽得愣了神，年紀長的慌忙說是有這麼回事。從前山裡是有個非常靈驗的狐仙，隻要你拿紅布包著碗，跪在洞前禱告，碗裡就能有治病的藥，方圓百裡都有慕名求藥的人。

萬萬想不到，當年的狐仙人，竟修成了這樣一個娉婷少女。她哭得悲慟，老人直喊作孽，心軟的婆娘開始抹眼淚，這時還是二娃爹冒雨喊了一聲，快將李先生送到鎮上醫院去！

一行人才忙把李先生抬上板車，拉了幾匹馬套著就往鎮上趕。

我奇怪，小狐狸懂醫術，為啥不自己治？

姥爺歎氣說，胡小姐隻懂得治病，卻不懂得救命哇！李先生傷得重，鎮上的醫生都說沒辦法了，選墳地備木材吧。醫院裡貴，帶去的錢也用乾淨了，二娃爹他們又將李先生拉了回來，李先生教過的學生圍了一屋子，撲在床前哭。胡小姐倒是不哭了，依舊叉著腰杆將一屋子孩童趕了出去，自個兒守著李先生。

姥爺說他踩著磚頭在窗沿上看，胡小姐什麼也沒做，就坐在床頭守著李先生發呆。

再過了幾日，胡小姐不見了，村裡人找了她半宿也找不著，老人有的說李先生快死了，胡小姐是塵緣儘了，家去了；也有的說李先生是胡小姐的劫數，這兩日烏雲密布的，胡小姐怕是要渡劫升仙了。

不曉得李先生究竟是胡小姐的塵緣還是劫數，可不管是哪一樣，都還沒有完結。

壽材做好了，靈堂也在布置了，李先生卻漸漸醒轉了過來，眼睛動得了，話還不大能說，隻轉著混混沌沌的眼珠子看著床邊的板凳。

板凳上有什麼？

姥爺搖頭，甚麼也沒有，隻有一小撮鬆軟的狐狸毛。

“倒井”倒完了，壯漢們也家去了，天上雲層聚攏來，果真是要落雨了。二胡姥爺在石板上敲了敲煙杆，戰戰巍巍地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越過古井往回走。

他說他最後一次見李先生還是在這裡，那時的槐花樹現在已經沒有了，修公路的時候砍了。從前那樹可真大呀，幾個成年人合抱都抱不過來。

李先生走時是半夜。二胡姥爺跟了她一路，然後藏在樹後頭，看見她隻帶了剛來時的包裹，大病初愈時走得還不穩當，比剛來時瘦了許多，中山裝空空蕩蕩的。二胡姥爺想叫住她，腳脖子卻被一團毛絨癢得唬了一跳，他低頭，見身邊蹲坐了一隻狐狸，竟是胡小姐。

我說天下狐狸那樣多，你怎知就是胡小姐？

姥爺說，胡小姐是他見過最漂亮的狐狸。毛色水亮油光順滑，肥乎乎的，眼神機靈又無邪，見過了一眼一定忘不了。更何況，那狐狸直愣愣地瞧著李先生的背影，竟是一副癡情的模樣，瞧她走遠了，才趴下來，將頭放在爪子上，懨懨地%e8%88%94著自個兒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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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爺笑著拉著我的手，說沒有。非但沒有，反而停了下來。

你問我李先生為啥要停下來，我不曉得，總之她就停在了路口，也沒有什麼動作，像在等著什麼的模樣。小狐狸原本耷拉下來的頭噌地一下抬起來，眼神兒也亮了，然後站起來，前爪扣著地，死死地瞧著李先生的背影，見李先生依舊等著，才歡快地抖了抖漂亮的皮毛，俯身飛奔了過去。

姥爺見狐狸跑到李先生跟前，抬著頭抖著胡子瞧著她，李先生蹲下來，盯著它瞧了好一會兒，然後摸摸它的頭，將它抱在懷裡，這才帶著它走了。

姥爺說，後來聽村裡的大人說起來這段奇緣，都說是狐仙舍了自個兒幾百年的真元和功德，換了李先生的命，李先生是活了，可狐仙隻怕再也成不了人形了。

不過也沒準兒，狐狸舍命救人那也是天大的功德，又日日沾著李先生的人氣兒，沒準，就又得了慧根呢？

再或者，隻要相互喜歡，是人是妖，是男是女，哪怕是毛茸茸圓滾滾的狐狸，也是喜歡的。不然，李先生做什麼要非等著胡小姐不可呢？

姥爺，故事講完了？

完啦，再沒有了。

那麼，那槐花蜜，到底好吃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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