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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87 字 2個月前

如深……隻怕此事還另有隱情,是你我亦未曾得知。陛下智謀深遠,聖意不可妄測。如今……隻能瞞得一時是一時了。”

待二人商議計定,已是五鼓初起,明章街的儘頭,雍華門緩緩開啟。

天色將明未明,百官自街上行過,除三公、九卿等高官領行於前,有內官提燈照明以外,其餘人等“戊夜趨朝,皆暗行而入,相遇非審視不辨”。沈佩之這日是頭一回%e8%84%b1離了“審視不辨”這支龐大的隊伍,行走間昂首闊步,躊躇滿誌,虎視何雄哉。劉太尉很快注意到了這個隨行在丞相身後的年輕人,自覺十分麵生,不免多打量了幾眼。

待來到諄寧殿,永啟皇帝坐於朝堂之上——這時是永啟五年,皇帝尚不足四十歲,這對於一個帝王而言是頗年輕的。沈佩之也是第一次站在立這位人君這樣近的地方,跪拜之餘,不免偷眼暗暗打量,隻覺得上首之人無論是相貌、聲音,皆軟綿綿的像一團麵,毫不見英武之氣。

沈佩之心中嗤笑了一聲,隻想著此人對湘王,是差得遠了。

——他此刻剛剛得到了一點為湘王做事的甜頭,升任了這個丞相長史,誌得意滿之際,自然奉湘王為主,百般崇敬。加之這日早朝,百官為定北軍嘩變一事吵作一團。皇帝不加約束,坐在那裡,儼然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更何況眾臣之中,總有那麼幾個大唱反調、煽惑人心的,到最後,場麵已有些不可收拾。

“諸位不必多慮,顧將軍尚在人世。”王丞相始終就是這麼兩句話。

劉太尉年邁體衰,跟他們爭論一陣,這時漸覺眼前發昏,聲嘶力竭,怒道,“卻不知諸臣僚咬定顧將軍已死是何居心?豈非是盼望安定山防線儘失,胡虜長驅直入?”

這話是萬萬無人敢駁的,說完之後,四下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這時候,卻忽見一人越眾而出,正是清早走在王丞相身後的那個年輕人:“劉大人,仆有一事不明。”

劉太尉雖不認得沈佩之,但知他是丞相府屬官,當下隻以為是來了幫手,大鬆了一口氣,微微頷首,示意他請講。

隻見沈佩之一笑道,“仆卻不知,劉大人咬定顧將軍尚在人間是何居心?豈非是要蒙蔽陛下,隻待胡虜真有一日長驅直入,劉大人才好獻城投敵,向匈奴人跪拜乞憐?”

他這話說得陰毒至極,劉太尉頓覺腦中嗡一聲,身子搖搖欲墜,險些要支撐不住。張口欲大斥他一派胡言,卻不想沈佩之這話說完,竟引來一乾人等紛紛附和,當中幾個,儼然是與湘王素常走的極近之人——這些人都是些見風使舵的高手,一見有人出頭,便跟著一個個跳出來指點江山。

沈佩之畢竟初入官場,見自己一言竟如北辰星拱,心血一熱,接下來的話幾乎是不加思索,%e8%84%b1口而出:“若顧將軍已身遭不測,此刻遮掩消息無濟於事,反倒令將士寒心,朝臣迷惑!顧將軍雖勇武,卻不及陛下天顏龍威之萬一,為今之計,唯有陛下龍禦%e4%ba%b2征,方可安撫邊將,震懾匈奴!”

這話竟連敢接的人都沒有了。隔了許久,才聽劉太尉顫聲道:“奸佞……奸佞!你這是叫陛下……”

這正是叫皇帝去送死啊。

自定北軍嘩變起,西北邊事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前方形勢不明,竟還叫從未指揮過戰爭的皇帝禦駕%e4%ba%b2征……眾朝臣麵麵相覷,心中皆道這個姓沈的怕是不活了。

皇帝聞言卻未惱怒,隻沉默了一陣,目光忽地一轉,落在下首空位上。這本是湘王的位置,如今因他還在養傷,自然是空著。

皇帝看了一陣,麵上不辨喜怒。繼而又轉頭問道:“丞相以為呢?”

王丞相心頭突突直跳,剛剛明白過來沈佩之是湘王安在自己身邊的一條暗線,之前自己心懷輕視,渾然無覺,此刻方後怕不已。一時憚於湘王勢力,早已失了雍華門外定計的氣勢,任由一旁劉太尉盯到兩眼冒火,他卻隻低頭默默然不應。

皇帝見狀,長歎一聲:“此事且容朕細思。”說完,竟顧自拂袖退朝去了。

因這位陛下一貫脾性溫和,如此舉動,已經是龍顏不悅的表現。眾人一時噤若寒蟬,各自低頭趨步,魚貫而出。沈佩之跟在最末,待跨出諄寧殿時,百官大多已走得遠了。忽聽一旁有人喚了一聲“沈兄”,他不由一怔,隻見卓偐自殿柱後走出來,雙眉緊鎖,一把捉住沈佩之臂彎:“沈兄今日太莽撞了,竟於朝堂上放膽狂言?”

沈佩之一見是他,這才放下心來。慢慢地一笑:“這怎麼能是放膽狂言?丞相與太尉兩人自恃身威,哄騙諸臣僚,我不過是說出大夥兒心頭所想罷了。”

“此事縱誰來說,亦輪不到你。你根基未穩,如今卻太過鋒芒畢露,隻怕招人攻訐,後患無窮。”

這話說得沈佩之一愣,他自入朝堂這些時日以來,受卓偐教導、提攜頗多,因而對卓偐尚有幾分敬服。但聽他說自己根基太淺,又止不住有些不忿,心道你雖瞧不起我,我背後之人說出來卻還怕嚇死了你,當下隻是冷笑不語。

卓偐見他絲毫不為所動,竟是一副頑冥不靈的姿態。沉默片刻,深深歎了一口氣,“你當真不肯聽勸?那一位心機深不可測,遠不是你我之流可比,若不及早抽身,終有一天你難逃命喪他手。”

他雖未指名道姓,沈佩之卻凜然一驚。這才想起那張五星連珠圖先在卓偐那裡經過一次手,才被自己撿了去,之後卓偐麵上雖無所動,心中卻隻怕早如明鏡一般。

沈佩之心中一陣狂跳,忽地問道:“我那張星圖是不是你拿去的?”

卓偐怔了一怔,見他始終執迷不悟。心中隻想到自己雖領他入門,不想他還未學會走,就急不可耐跑起來,在歪路上拔足狂奔,話已至此,唯有分道揚鑣的份。當下長歎一聲,轉身便走,而走出幾步,又聽見身後腳步聲追來,卓偐忽想到昔日兩人把酒共飲,擊節長歌的情形,心中又有幾分不忍,停住了腳步。

“星圖就是在你手裡,是不是?”卻沒想沈佩之一開口還是問這個。

見卓偐默然不語,沈佩之越發確信心中所想。麵色微微一沉,“好啊,如今你是知情不報,若論起罪來,你同樣%e8%84%b1不開乾係——”他忽地嘴角一牽,露出個桀然的冷笑來,“若我有一天因此而死,隻怕你亦不能得活。”

此刻他們都不知,這話竟會一語成讖。

而雍華門外,旭日東升,寬闊的明章街一路延展,紅日照於其上,竟如鮮血鋪就。

卓偐大約從未想過,自己領沈佩之走過這條路,終有一日會再被沈佩之領出去。生死為伍,竟一直領到了黃泉裡。

作者有話要說:

☆、102 鳳凰台上憶吹簫(五)

“陛下後來什麼都沒說,直接就退朝了……”

湘王府內,張中謁正複述今日清晨早朝情形。湘王聽過後,便說道:“這個沈佩之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雖然語帶責備,神情卻顯然是極為滿意。一旁解藍見了,隨聲笑道:“他膽子若是不大,又怎能得殿下青眼?”

湘王也是微微一笑:“我對他可沒有青眼。”

這主仆二人視線一對,皆是心知肚明,沈佩之性子輕佻浮躁,是最容易衝動的那一種人。用來當槍使一兩次便罷,倘若與之共謀大事,卻還怕把握不住,反傷自身。

隻是那張中謁不知他們打的什麼啞謎,兀自揣摩了一會兒,低聲問道:“……殿下可是要將這人?”說罷手掌一立,在頸間做了個割開的動作。

湘王微笑搖搖頭:“不必。”由沈佩之這樣作下去,不出多久,此人必自取滅亡。

這一邊張中謁越加懵懵懂懂,回過了事,忽聽門外一陣少女嬌脆的笑聲:“二哥還不肯出門,在家裡做縮頭烏龜嗎?”張中謁未曾想到有人敢對這位殿下如此作比,頓覺萬分尷尬。悄悄抬眼,卻見湘王並無半分惱意,%e5%94%87邊竟還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心中不由驚詫到了極點。

幸而一旁解藍對他連使眼色,張中謁方才回過神來,慌忙告退了下去。經過門前時隻覺一陣香風,瓊音公主不請自入,“二哥的傷還沒好呀!”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湘王伸手去拉她,笑道:“我的傷好沒好,你不是最清楚麼。”

瓊音麵頰微微一燙,哼了聲不肯過去,卻被他不由分說拉到懷裡,調笑之間,竟已渾然無一點兄妹的樣子,分明是郎情妾意,繾綣羨愛。

兩人笑過一回,湘王便攬著她坐在膝上。他故作訝然,“喲”了一聲:“今兒這分量見長。再這麼著,二哥可抱不動你了。”

這話本是戲言,卻不想瓊音聽了,卻低頭沉%e5%90%9f起來。

湘王往日常這樣逗她,不知今天怎麼就逗出了問題,自己也愣了一下。正想著找補兩句,卻見瓊音忽一咬%e5%94%87:“本不想這麼早跟你說的。不過既然你猜出來,我就告訴你好啦。”說著湊近過來,耳語了幾句。這幾句話聲音極低,旁人根本無從聽清。隻見她雙頰含笑,又微微透著一點暈紅,仿若胭脂薄施,不剩嬌羞。

卻沒想說過兩句,湘王臉色陡然劇變:“什麼!?”端起她的臉仔細觀看,“你說真的?”

見瓊音點了點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都出去。”

他二人蜜裡調油,在這府中已不是什麼秘密,除了湘王妃那邊需留心背著些,其餘時候皆不避人。眾仆從得了這樣一聲吩咐,都還尚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方才魚貫退了個乾淨。隻聽湘王又道:“解藍也出去。”

解藍眼中一抹訝色閃過,但見湘王麵色陰沉,究竟是低頭退了出去。

他反手將門在身後帶好了,卻也不走遠,在院中站定。隻聽門內隱隱傳來爭執之聲,湘王再是冷酷無情,唯獨對這個妹妹向來溫柔備至,今日卻不知怎麼,音調一高再高。吵到激烈之處,解藍隱約聽到他說的三個字是“不能留”。

什麼不能留?

縱解藍心竅玲瓏,一時也混沌沌沒個頭緒。不多時,忽聽屋內語聲一頓,瓊音斷斷續續的嗚咽傳了出來。接著是一串腳步,門“哢嗒”一聲開了,湘王站在門前:“去安排一下……”他竟然有些發抖,雙手下意識在門框上一扶。

解藍跟隨他多年,從未見他猶如此喜怒形於色的時刻,不免心中也猛地打起突來,顫聲道:“殿下有什麼吩咐?”

“叫人去將出雲閣收拾出來,給瓊音住。”

解藍不覺愕然:“公主殿下不回宮了?”

“不能回……現在不能讓她回。”湘王深吸了一口氣,“便說她在我這兒小住幾日,先將宮裡應付過去。你且找幾個可靠之人伺候,外院圍起來,除送一日三餐外任何人不得出入。還有,去給我找個千金科的大夫來。”

最後這句話一出,解藍恍然之間便明白了,當即也如兜頭一盆冰水,不知是驚是怕,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