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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01 字 2個月前

再去太常寺,直接回了自己在城南的家。

反倒叫謝長庭好生意外了一回。一般時候,他可是輕易舍不得早歸的。

“相公今晚沒事了嗎?”

沈佩之隻是搖頭,麵色陣青陣白,謝長庭見了便也沒有再追問。隻回頭囑咐廚房添菜,又打了一小壺酒來。沈佩之量淺,這晚卻悶頭飲了好幾盅,眼見著是有些醉了。謝長庭不敢叫他再喝,想要勸解兩句,又不知他在外麵遇上什麼事,根本無從勸起。到最後也隻是幽幽歎了一聲:“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你這樣又是何苦呢?”

沈佩之抬起醉眼望著她,忽地惻然一笑:“說得輕巧。我讓你做宦門之妻、誥命夫人……你就不想要嗎?”

她聞言搖了搖頭:“當初策馬自江寧山道時,你有什麼呢?那時你身無長物,我卻覺得比現在好上百倍、千倍……若看中的是這些虛名蝸利,我爹、我長兄自找得到無數人讓我嫁,我又何必要跟你走?”

她這話說完,沈佩之臉上連最後那一丁點笑意竟也不見了,一雙鷹隼似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所以說你後悔了,是嗎?”

謝長庭一怔:“我沒有……”不防他伸手一推,杯盤叮當相碰,濁酒灑了滿桌。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雙目血紅,竟也讓人分不清是醉是醒:“好、好……你是跟錯了人!我是什麼樣的人,到現在你總該看清了。”忽而一俯身,謝長庭隻覺撲麵一陣辛辣,方要轉過頭去,卻又被他扳住了臉,“你看清了,我如今是這樣,你還要嗎?”

謝長庭說不出話,隻是咬住下%e5%94%87看著他。

見她麵露苦楚,沈佩之方才一愣,猛然清醒過來。他心底一直藏有一個秘密,驚怒交加之下,竟險些%e8%84%b1口而出。此刻方覺得後怕之至。緩緩鬆開手,見她頰上留了一塊紅印,他心中微微一痛,心想我居然這樣對她……可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又有什麼錯呢。

“你不懂。長庭,你什麼都不懂……”他輕輕撫摸她的麵頰。分明也是喜歡她的,可及至此刻,他在她麵前竟有種無處遁行之感,不知該如何自處。隻是喃喃道,“不,對不起……”

他緩慢平靜下來,低頭沉默良久。目光終於漸漸轉為堅毅,“不管怎樣,我不會委屈你。相信我,我會讓你幸福的。”

謝長庭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但許久以後方知那天是一個真正的節點。沈佩之終於踏出了這萬分凶險的一步,從此以後,縱這條路鮮血淋淋、白骨皚皚,他也不能回頭了。

七月,太常寺侍召沈佩之再次上奏朝廷,說一連幾夜之間,見北辰當空,光彩益亮,預昭西北邊事即將有所轉機,理應勉勵將士,大肆對匈進兵。

這幾個月以來,全國上下的祥瑞太多,讓皇帝幾乎有一點麻木了。到現在算是徹底冷靜下來,見這個太常寺的小侍召又來招風攬火,也隻是一笑置之,不為所動。後來沈佩之幾番上奏,皇帝這才勉強擬了一封嘉獎將士的手諭,並沈佩之呈上來的星圖,一並派使者送往安定山。

這對沈佩之來說,則可以算是峰回路轉——與上一次相比,這次的事情太不順利,到後來他幾乎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直到好幾日後被告知讓他將星圖重抄一份,光祿寺下午會派人來取,他才恍然明白是成了。喜不自勝之間,趁午休值房四下無人,忙將星圖畫好了,一共是兩張,一張是“聖主臨朝,福澤安定”,另一張是“北辰異動,顧氏篡逆”。隻待下午光祿寺遣人來取時,先將第一張給他瞧了,待確認過後,回來尋大典星蓋印之時偷天換日。隻要光祿寺派來的人不是特彆計較,亦不會查第二遍,可保萬無一失。

做完這些他緩了一口氣,擱下筆一攥掌心,這才發現全是冷汗,全身幾乎虛%e8%84%b1了一般。

坐在桌邊盯著那薄薄兩張紙,茫茫然走神了許久。忽聽敲門聲起,他下意識一個激靈,抬袖一掩桌麵,厲聲問:“誰?”

那一邊的人明顯也是愣了愣,靜了一陣,才道:“沈兄,你沒事麼?”

他這才聽出是卓偐,大大鬆了一口氣,又不免自己覺得好笑。第一次做壞事,居然將自己嚇成這個樣子。緩緩吐了一口氣:“我沒事。昨夜睡得晚了,午間打個盹而已。”

卓偐本是一中午不見他出來,心中有些疑惑,但聽他語氣一緊一鬆,的確像是午睡被驚醒的模樣。心中好一陣歉意,正欲轉身離去,忽見一個小吏蹬蹬蹬跑過來:“沈侍召,你在嗎?光祿寺來人尋你啦……”

話音未落,隻聽“嘩啦”一聲門扇大開,沈佩之快步走了出來。對著門邊的卓偐略一點頭,匆忙隨著那小吏去了。卓偐見他清醒得如此之快不由是一呆,但見沈佩之轉眼不見了人影,唯餘值房內門窗緊閉,又悶又熱。他想了一下,便走進去將前後窗子都打開。頓時清風拂過,屋中燥熱稍減。

卓偐將窗子用叉竿支好,轉身欲走,卻見桌上一張墨跡猶然的星圖,被風一吹,悠悠飄落在地。

他便弓腰拾起來,隨手用桌上鎮紙一壓。轉身之前,卻又不知為何低頭看了一眼——隻是這一眼,竟讓他呼吸一窒。隻見那紙頭上赫然提著“北辰異動,顧氏篡逆”四字……他想起了曾經的那張五星連珠圖,想起了黃昏中瓊音公主那個模糊的笑,竟覺得全身發冷,如墜冰窟。

忽而又覺得迷惑,那沈佩之拿到前麵去、給光祿寺來者看的,又是什麼呢?

正思慮間,院外已有一串腳步聲回轉過來。

卓偐方才回過神,來不及細想,伸手自一旁架上抽了本《周髀算經》,將那張圖夾了進去。兀自負手出了值房。

作者有話要說:

☆、101 鳳凰台上憶吹簫(四)

光祿寺派來取星圖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兒,沈佩之見他麵白無須,舉止陰柔,方知這是個太監。心中一時有些不悅——在九卿衙門中供職的太監,身份往往是最為低微,處處為人所排擠。光祿寺派這樣個人來見自己,足可見其輕視鄙薄之意。可自己隻是個八品小侍召,有怨不得發,隻得強笑著上前:“公公辛苦了,請問如何稱呼?”

“不敢當,咱家姓張。”張中謁微微笑了下,抬眼一掠。沈佩之隻覺一道利光自那對老眼中閃過,在自己臉上刮上兩下一般,竟有種霎時被人看穿的錯覺。

他心中微微一愕,繼而取出星圖,展平在桌上:“中謁者請看。倘若沒什麼問題的話,沈某便拿去給大典星蓋印……”

卻不想那張中謁根本不看星圖,一麵吹著蓋碗中的茶末子,一麵頷首道:“嗯,很好……很好……”沈佩之一怔之際,聽張中謁又道,“這圖可真是叫人久等了,沈侍召快去吧。”

他麵帶微笑,目中矍光閃爍。沈佩之聽他話中有話,略一思忖,才明白過來這必定是湘王安插在光祿寺的人——他本以為自己辦事不利,早已令湘王失望。卻不想對方始終不曾放棄自己,如今還派了人來,同自己接應,一時心中振奮,激蕩不已;一時卻又想到自己前後行動,原來無一逃得出湘王掌握,不免又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回轉過後被穿堂風一吹,沈佩之微微打了個寒戰。不知何時,值房的前後窗都被支開了。

他來不及細想,走到桌邊就去找自己畫的第二張星圖。可找了半晌,竟遍尋不見,他連忙將桌上桌下、連同字紙簍中都不放過,星圖好似不翼而飛了。沈佩之心中大急,疑心是被風吹到了外麵,一時也找不回來,無奈隻得從袖中取出第一張星圖,將那上麵“聖主臨朝,福澤安定”八個字塗了,在旁邊改寫成“北辰異動,顧氏篡逆”,應付了事。

幸而大典星老眼昏花,也不曾細看,稀裡糊塗給蓋好了印。

沈佩之這才將星圖拿出去交給張中謁。自己回到值房,心依舊是怦怦直跳——若是丟了也沒什麼,還隻怕是被有心人拿去了。當即也不顧頭頂烈日,先在明堂附近找了一回,又將太常寺前前後後、大小公門轉了個遍,一直到天黑,還是一無所獲,隻得惴惴回到值房中。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今夜不是他的值,這時交班的小吏已經到了。沈佩之心不在焉,收拾了一下筆墨便要走,聽那小吏在背後叫他,才想起忘了交值房的鑰匙。

那小吏瞧這位沈侍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不由暗自稱奇。

待交還了鑰匙,送走了這位沈侍召。那小吏百無聊賴,自個兒在值房中坐了一陣,不多時,卻聽又一陣腳步聲移近過來,一個頎長人影出現在門前,居然是卓偐。

不由愕然道:“卓大人還沒有走呀?”

卓偐嗯了一聲,抬步走了進來。來到書架前,徑自抽出一本《周髀算經》,收入懷裡:“這書我借去看看,幾日便還。你不必同人說。”

太常寺專有一處書閣,值房裡的這些都是舊書。那小吏自然連連點頭:“卓大人拿走吧,便是不還回來,也沒什麼關係。”

卓偐對他笑了一下:“那麼多謝你了。”

轉過天來,那小吏果然自己都將這事忘了,卓偐是否係假公濟私、有借無還,便也無從考究。更何況接下來,一封密信自安定山緊急發回長安。隔日竟傳出定北軍暴亂,全軍嘩變的消息,一時間朝野震驚,無人不議論紛紛。

此事一出,還能想得起在病中的湘王的人,便少之又少了。

湘王府門可羅雀,沈佩之再次登門造訪,終於是見到了湘王的麵——雖然也隻是極為短暫的一次會麵,究竟談了什麼,外人無從得知。

而幾日之後,一個八品小侍召被悄悄調離了太常寺,升任丞相長史。

“沈佩之?”王丞相翻了翻名錄,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門路。

此刻他眼前這個年輕人生得眉目鋒利,舉手投足之間,自有種說不出的冷傲。王丞相心思轉了幾轉,最終隻認定這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托了門路空降下來。不免生出一股子厭煩,擺了擺手,令人帶他下去熟悉一下政務,也暫時無暇理會他——此時,那封來自安定山的密信已經逐漸有了傳言,長安城中都在議論,說定北軍嘩變,隻恐是顧將軍身有不測。帝國西北防線難保,一時人心惶惶。

“不能讓他們再傳了。”第二日清早,王丞相在朝房遇到太尉劉虞,當機立斷地說。

劉太尉抬頭與他相視,彼此都是微微苦笑。在大多數人還都蒙在鼓裡,憑空猜測的時候,他們兩個高層卻都已得了信兒,顧將軍之死確有其事。而種種惡果卻源於皇帝派去的一名使者——這是如何都不能說的。眼下凶信顯然是瞞不了多久,而要如何給顧將軍的死一個合理的說法,至今令人莫衷一是。

“不管怎樣,今日朝堂之上,你我就一口咬定顧將軍未死。”劉太尉長吐了一口氣,“陛下諱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