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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56 字 2個月前

身打了個寒顫:“是、是,奴才這就去……”還要再問什麼,卻不意對上湘王的眼睛。那雙眼中的神色竟不知用何等語言能夠形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解藍心頭一緊,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湘王今年已經三十歲了,還沒有孩子。

湘王妃一場重病後生育無望,這或許是他一生唯一一次有孩子的機會了。可是不能要。

大夫很快便找來了,確診了懷有身孕的消息,方要道喜討賞,卻隱約地察覺到不對。這屋中竟無人麵上有半分喜色。

瓊音哭得累了,伏在枕上抽噎,湘王緊緊擰著眉,半晌長歎了一口氣,將大夫引至外間:“開一副落子的藥。”

那大夫既驚且怖,哆哆嗦嗦答不上話來。湘王心裡發煩,極為不耐,將筆墨向他眼前一扔,“快點。”折身回去看瓊音。隻見羅帳後那個纖瘦的人影一動不動,似是睡著了,隻是他一走近,她卻陡然一震回過頭來,滿麵淚痕,死死咬著牙齒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

“你彆想殺死他,”她說,“他是我的。”

“瓊音,你知道……”他艱難地道,“你知道咱們兩個不能……他是個什麼東西,現在都沒法說清,即使你將他生下來,也難保能成活;再者,二哥如今的處境你也清楚,這個孩子對你我而言,究竟是禍不是福……”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兄妹亂|倫生子,倘若傳了出去,他的聲威、他苦心經營的一切就全毀了。

瓊音倏爾間冷笑出來。自知有身孕的這一刻,她瘦小的身軀內好似忽然蓄滿了力量。

“你不準這樣說他。”她咬著牙道,“我也告訴你,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而且不用你管!你放我回去,我不告訴娘娘孩子是誰的,娘娘心疼我,肯定會讓我生下他的!”

他臉色一沉,嗬斥道:“胡鬨!你以為蕭太妃和太後都是傻子麼?”

說話間,卻見她雙眼紅腫,臉色煞白如紙。他心中一陣絞痛,氣勢蕩然無存,隻喃喃道,“是我對不起你,瓊音,你真的不能留他……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瓊音冷冷看著他,依舊不肯退讓半步,下意識用手護著腹部。她仰躺在床上,若非大睜著的雙眼,她就好像已經死了。

他輕輕撫摸她的麵頰,竟錯覺支下那溫熱的肌膚也在寸寸冰冷下去。他陡然一驚,對上她的眼睛,忽又覺得迷惑至極——他怎麼能失去她呢?他分明說過除了她,自己什麼都不要的。在某一瞬間,他甚至想就這樣放棄吧,權力、皇位、千秋功業……都不要也罷,就帶著她遠遠離開這裡,到一個誰也尋不到的地方,安安靜靜了此餘生。

可也隻是短短一瞬間而已。

有些東西一旦沾過就再撒不開手了,他知道自己放不下。

屋內隻剩下死一樣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廊下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

“殿下,沈佩之來了。”解藍在門外喚他,頓了頓道,“您若不想見,奴才這便打發他走……”

他閉了一下眼,這才像是從臆想跌回現實,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沒關係。”

他走出來,輕輕掩上門,“我去見見他。”他說著竭力壓住%e8%83%b8口翻湧的情緒,麵上茫然之色漸去,又恢複了常日冷峻。

待沈佩之見到他的時候,隻覺得這位殿下比往日還要威嚴幾分,一時竟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陛下後來什麼都沒說,直接就退朝了。”他也是來回今日早朝情況的。

湘王生性多疑,同一件事,他往往要不同的人複述上好幾遍,才肯最終下決斷。沈佩之自然不知他這一習性,隻是今日為他氣勢所壓,不敢添油加醋、為自己攬功,講的是實情,大部分與張中謁之前所言相符。

湘王這才麵色微緩:“……有勞沈長史了。”

他誇起人來十分吝嗇,沈佩之得了這句已是精神一振。更不想,今日離府之時,湘王並未叫解藍送客,反是%e4%ba%b2自送他至門前,倒叫他手足無措、受寵若驚了。

卻不知湘王今天隻是心煩後院起火,順道出來一散,虛庭一步而已。

待來到府門前,沈佩之方再三拜彆,欲登車而去。湘王抬眼一覷,隻見那馬車內人影憧憧,隔著煙霧似的一層紗,隱約可見是一個女子的剪影。

沈佩之忙解釋道:“拙荊今日恰也要出門,仆捎帶她一程。”說著又心念一動,覺著這大約是個無形中能使主從關係更近一步的法子,便要叫妻子下來見禮。

“不必了,”湘王瞧出了他意圖,心緒繁雜之際,並不想虛與委蛇,擺了擺手,“沈長史這便去吧。”

沈佩之訕訕一笑,這才戀戀不舍下了王府台階。待來到車前,跨步欲入,裡麵的人便也伸過手來,替他輕輕將那車簾一挑。

那隻手生得驚人的蒼白,好似在人眼前晃了一下似的,湘王正要離開,也不免下意識停步看了一眼。隻見那車簾背後現出半張皓如冰雪麵容,隻一瞬,就又被擋住了。

他心中卻是一陣悚然,隻疑心是在夢中,直到那馬車轆轆駛得遠了,猶自回不過神來。

“像不像?”他喃喃問道。

解藍方才一直站在他身旁,當下也是如遭雷厄,怔怔答不出一字。世間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若非是驚人巧合,那麼大約就是前世難逃的冤孽了。

正思忖之間,卻見湘王麵上神情變幻,最後竟露出一抹喜色來,轉身大步往出雲閣去了。

他一陣風似的去而複返,弄得瓊音一陣迷糊。聽他說有辦法了,她不免滿心懷疑,湘王卻柔聲道:“真的,你先在這裡住兩日,好生休息。什麼都彆想,一切有二哥?”

“正是有你我才害怕呢。”瓊音這時卻已對他失去了信任,聽他這樣說,心中驚疑愈重,隻覺的他是要先穩住自己,再伺機流掉孩子。

眼下`身陷囹圄,她索性一狠心,無論是送來的飲食、湯藥,一概不碰。

可她實在是沒受過這樣苦,如此垂死掙紮了一天多,到底是撐不下去。又覺二哥態度軟化,確不像是要害她母子的意思,撐到第二日晚間,終於忍不住吃了些東西。

可這不吃還好,飲食入腹,她頓覺一陣困膩驟然襲來。眼前一黑,竟人事不省了。

作者有話要說:

☆、103 鳳凰台上憶吹簫(六)

沈佩之自己都沒想到此生還能再收到卓偐的邀約。

當時沈佩之正出了相府,準備去千重接謝長庭,迎麵便遇上一個太常寺的小吏捧著信箋送來。紙上沒有署名,但寥寥幾行字正是卓偐筆跡“餘嘗夜飲於觀天台,自兄去後,念舊日對飲唱和之日,感慨懷戀,悲不自勝。今夜月明,願置酒重待兄於觀天台上——”

沈佩之道:“回去告訴卓大人,沈某不勝榮幸,今夜必按時前往。”

“是。”那小吏忙忙點頭去了。◇思◇兔◇在◇線◇閱◇讀◇

沈佩之瞧著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忽然笑起來,倘若不是四周有人,他大約要大笑出聲——感慨懷戀,悲不自勝?那日在明章街上,他決意要與自己分道揚鑣的場麵還曆曆在目。卓偐這個人他十分清楚,要他悔不當初是絕無可能,除非是有事相求,否則他不會如此低聲下氣來請自己。

當初那個懵懵懂懂之間,被領到太常寺的小侍召,如今卻已是比卓偐官階還高的丞相長史——這樣想著,沈佩之仿若終於吐出了一口濁氣,%e8%83%b8中昂然無限。

當即打發了人,去千重綢莊向知會謝長庭一聲。自己則沿街步行而下,其時暮色四合,倦鳥歸林,街上過客形色匆忙,小商販也大多紛紛收攤。沈佩之這時心裡對卓偐的態度雖已有幾分居高臨下,但麵上卻不好如此表現,因想到卓偐置酒,他便也途中買了幾個小菜,拎在手中,往太常寺而去。

他心境悠然,腳下不自覺慢了些。待走到時已是斜陽殘照,最後一抹金紅濃烈如血,漸漸消失在天際。值房裡黑咕隆咚,沈佩之沿窗縫向內看了一眼,見裡麵一個人影也無,大約是當值的小吏又躲了懶。

他也樂見其成,不必向誰打聲招呼,徑自往衙門內去了。

夜風初起,太常寺如一隻夜色中沉沉睡去的野獸,屋脊連綿,庭院深沉,黑燈瞎火的乍一進來,倒一時真要人不辨南北。幸而沈佩之做了幾個月的侍召,對此地極為熟悉,兜兜轉轉,便來到一間門前栽柳的院落。夜色中柳隨風擺,猶如千萬隻手齊齊招搖,他抬頭仔細分辨,隱約見枝杈背後匾額上鐫,正是“明堂”二字。

他抬步走了進去。

堂內無燈火照明,同樣是漆黑一片,唯牆角處一個紅點明明暗暗,閃爍不定。像一攢璀璨的紅寶石珠子,又像是黑貓煽動的眼睛。沈佩之定睛瞧了瞧,辨不出那是何物,心中卻不知為突然一下下跳起來,竟震得%e8%83%b8腔陣陣發緊。

察覺到一絲幽香竄入鼻端,他方才一愣神,明白過來那不過是一爐熏香。

明堂前有門而後無門,通風不佳,是以室內時常燃香祛味。自己多日不來,竟是忘記了這事。想起自己方才被驚嚇的窘態,沈佩之不免暗暗一哂,繼而向前摸索,走到通往觀天台的樓梯前,推了兩下,發覺門上了鎖,便揚聲道:“卓兄,我來了。”四下靜寂,聲音回蕩不覺。沈佩之等了許久,又用力推了推門,依舊是紋絲不動。側耳在門上貼了一陣,絲毫動靜也無。

他心中一陣茫然,隻疑心是卓偐失了約。想著撤回了身子,正轉身欲走之時,卻忽聽耳邊一陣嗡鳴——咚咚、咚咚!一聲緊似一聲,竟是震耳欲聾。

他駭然一驚,卻覺那聲音忽近忽遠,不可捉摸,許久才意識到那不是彆的,卻是他自己的心跳。

一時間,他隻覺眼前陣陣昏靄,有無數五顏六色、佹形僪狀的影子,飄來蕩去。心跳聲、血流聲一陣陣在體內激蕩回響,他拚命地呼吸,隻覺空氣如冷箭一般狠狠刺進肺葉。

空中幽香縈繞。

不對……沈佩之咬著牙想道,我現在很有些不對勁了。

說到底他這個人並不笨,然而此時五感鈍化,頭腦便遠不及常日清醒。雖然意識到不對,一時卻想不出這是因為什麼。當下隻想著要離開這裡,強撐著向外走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磕碰了多少東西,幸而他此時感覺失常,也覺不出多少痛來。就這麼將身子拖到門邊,好歹清醒了幾分。方恢複了一點知覺,便聽見身後的黑暗之中,輕輕傳來的一聲歎息。

“誰!”他厲聲喝道,出口的卻隻有蚊蚋般的嗡噥。他拚命動了動%e5%94%87,發覺並不受控製,隻得借扶著門框的力,一點點轉過身去。

此時明堂的窗戶開了一扇,明月入照,隱約籠出那窗下矮榻上一個人形。

那人像是睡著了,頭枕在臂彎上,不時隨著呼吸,發出一兩聲模糊的囈語。沈佩之見了先是一怔然後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