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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54 字 2個月前

”一聲,她合上星格站起來。轉身來到門前,回頭站住問道:“你知道我今日為什麼來嗎?”

“仆不敢妄測。”

瓊音忽又笑了一下,卻什麼都沒有再說,轉身走了出去。

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外。卓偐雖還是疑惑至極,卻也緩了一口氣,上前整理被翻亂的星格。一拿一放之間,其中忽落下一張紙來,他以為是星格掉了頁,撿起來一看,才發覺並不是。

竟不知是何時被夾進去的。

紙上畫的是一幅五星連珠圖,一旁提了八個字“國泰民安,宜開舊製”,筆觸鋒利,絕非出自瓊音這般閨中女子之手。宜開舊製——卓偐不由想到此前鬨得沸沸揚揚的恢複夏苗一事,是誰在暗中發縱指使,不言自明。

他微微皺起了眉。

片刻合掌一攥,那張五星連珠被揉成了一團,丟進了字紙簍。他收拾起桌上的星格,按順序放回到櫃中,重新鎖好,將鑰匙放回值房。再回轉時,卻忽見堂內影影憧憧,有個人站在紙簍旁,彎腰翻看著什麼。

他吃了一驚,以為是瓊音公主去而複返。

“卓兄?”那人卻忽而站直了。

他這才看清是沈佩之來了,鬆了一口氣,複又疑惑道:“你在找什麼?”

“昨兒張校書郎來,給了我兩篇文章,不知叫他們收哪裡去了……”沈佩之歎了口氣,“大約是被小吏作廢紙扔了吧。”說完也不再找,上前扯了卓偐,“快走吧。今晚悶熱得很,也隻有台頂能涼快些了……”

他們兩個一道往觀天台去。而另一邊,瓊音則已經漏夜潛出宮去,來到了湘王府。

湘王一見她來,便問道:“辦完了?”

“嗯。”瓊音歎了口氣,“完了是完了 ,隻不過時候趕的不好,我瞧今晚太常寺值夜那人,不像是個開竅的。叫他去辦,未必能成——”

說著將前後細細描述了一遍,湘王聽過後不免一哂,這個叫卓偐的不是不開竅,反倒是太開竅了。

“不妨。”他微微一笑,“且等等看,總有人上鉤呢。”

這話是叫他說著了。隔日,太常寺侍召沈佩之上奏皇帝,說夜觀天象之間,見有五星連珠,是為吉兆,理應承祖製,沿襲先帝時期的流風遺澤——這自然指的就是恢複夏苗一事了。湘王聽說“沈佩之”這三字時,便覺得有些耳熟,腦海中不其然浮現出一雙鷹隼一樣的眼睛,努力一回想,才記起是當初明章街上那個回頭看的年輕人。

原來就是他。前情後序一經串連,竟絲毫不叫人覺著意外。

當年五月,皇帝下旨重開了雱山獵場。

“宋將軍也是知天命之年了,”皇帝的心情顯然還是不錯的。去雱山的路上,甚至說了個不那麼莊重的玩笑,“不知將軍如今箭法,可還精湛如昔?朕近日新得一員虎將,將軍可要當心了,莫輸給了年輕人。”

這指的自然是今年鎮北巡撫的後起之秀,寧朔將軍符止。

宋將軍麵色微微難看:“回陛下,後生可畏,臣不敢誇口。臣雖三十年苦心孤詣,卻也未必敢當精湛二字。”

他自負武藝,向來不肯輸於人後,當下雖是推說“不敢”,語氣卻十分生硬。

符止策馬在旁,自然不會去掠其鋒芒,見狀隻作聽不懂。皇帝看在眼中,不由笑著瞥了他一眼,半晌說道:“既然如此 ,不如請二位比試一場。就以——”他抬頭看了看,隨手一指獵場圍欄的木梁,“就以紮紅緞的那條橫梁為靶,如何?”

宋將軍聽完亦不答話,當即抽出一支箭,彎弓一搭,“嗖”的一聲射了出去。箭頭正釘在紅緞上。

而另一邊符止方才慢騰騰搭箭瞄準,許久射出一箭,堪堪挨上了木梁的邊緣。

隻不過,他們這處距那木梁百步有餘,在旁人眼中看來,已都是歎為觀止的神技。一時間歡聲雷動,皇帝大笑道:“好!——究竟是宋將軍技高一籌,朕重重有賞!”

宋將軍方才上前領賞謝了恩。一時皇帝又令眾臣不必拘束,可自行策馬入場遊獵。起初,還無人肯動,但漸漸地,就有些年輕的開始按捺不住。後來見到安平縣主一介女子,都由湘王領著絕塵而去,眾人才紛紛挽弓帶箭,策馬入山。

“符愛卿,朕倒是以為,你今日該罰——”

符止正抬頭環顧四麵高山,忽聽皇帝說出這樣一句,不免大大一愕,轉過頭來。皇帝雖然口中說“罰”,但麵含笑意,眼中光華矍矍。符止這才明白自己方才有意藏拙、輸宋將軍一籌,此種行徑,已儘為皇帝所看穿。

一時無言,許久才低頭請罪:“陛下聖明。”

“起來——朕說罰你跪了嗎?”皇帝不禁好氣又好笑,指著他道,“上馬。從現在開始,讓朕瞧瞧你的真本事!”

君臣二人並駕齊驅,策馬奔入獵場,雖有大批皇家禁軍緊隨在後,依舊沒有消減皇帝的興致。不多時,聽見山林深處傳來陣陣虎嘯,皇帝雙目微亮:“符愛卿,你且隨朕去看看……”話音未落,卻見一名禁軍策馬狂奔而來。

到了近前,這人翻身一滾,伏跪於地。高聲道:“稟陛下——宋將軍為猛虎抓傷,血流不止!湘王殿下為救宋將軍亦身負重傷,還請陛下定奪!”

皇帝臉色驟然一變,似急似怒,不知想到了什麼,緊緊抓住了手中的長弓。片刻才吩咐停止行獵,即刻將這兩人護送回京,延醫救治。這時在長安主事的是簡王與丞相王緘,名義上是共同監國,但政務基本還是交由丞相府,簡王不過是坐鎮宮中,實際上什麼都不用管。在諄寧殿待了一上午,他都有點煩了,用過午食顧自回了淩虛殿。卻連衣都未及換,就聽說了湘王被猛虎抓傷送還的消息。

簡王自然是吃了一驚。

隻得又連忙迎出來,這時肩輿已經被抬進了宮門,裡麵的湘王似是昏過去了,任幾個小內侍如何喚他,都毫無聲息。簡王起初還疑心自己這位二哥又在自導自演,裝神弄鬼,但一掀簾,才發覺坐墊上一灘殷紅的血跡,湘王麵色慘白,緊緊閉著雙眼。簡王這才信了是真的,上前伸手去扶。

卻不想衣衫浸了血格外黏膩,一下被捉開了半邊。露出湘王肩頭赫然一道刀口。

簡王目光不由一凝。

就在這時,湘王忽然睜開了眼睛,灼灼盯著麵前的幼弟。簡王回過神來,抬頭淡淡瞧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隻伸手重將他的衣衫掩回去,折身退了出來。

在外麵低低吩咐內侍:“殿下昏迷不醒,你們將他搭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100 鳳凰台上憶吹簫(三)

待再回到王府,已是幾日之後。

這一刀砍的說深也不深,湘王身體底子還算不錯,自他帶傷還能跟瓊音來一發已經可見一斑。回府後閉門謝客,少半是為了養傷,一多半,還是為了避開這風口浪尖的麻煩。~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苦澀的藥味細細密密,彌漫在空氣中。屋內門窗緊閉,卻並不悶熱,屋角四座仙人捧金盤的底座安著雕作蓬萊仙境的冰山,此起彼伏的‘嘀嗒’聲,攪擾這一個寂靜午後的清夢。他自帳中坐起身,隻聽廊外一溜模糊的腳步聲,解藍隔著門,低聲稟道:“殿下,太常寺沈侍召前來探疾。”

既然早已說了閉門謝客,解藍是何等玲瓏剔透的人,尋常的來客,根本不會往裡通報。隻是這個沈佩之沈侍召,與旁人自然有些不同,之前若非他出頭,恢複夏苗一事,尚且不能這樣順利。如此說來,他與湘王雖無一次正式謀麵,卻也算半個心腹了。

而湘王如今身有微恙,是很足以成為一次創造謀麵理由的。

“他倒有些小聰明,”湘王輕嗤了一聲,“真是不少費心思啊。”

解藍試探道:“那奴才……這就讓他進來?”

“不。不是時候,他心太急了。”

牆角的冰山漸漸融化,他自金盤中夾起薄薄的一片,含在%e8%88%8c尖上。那近乎麻痹的冰涼中,竟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湘王微微笑了下,“這樣的人,有小慧而無大謀……能堪當什麼用呢?”

沈佩之在王府客廳內等了好一陣,始終不見那傳話中人回轉,他心中不定,一連吞了好幾口溫茶。茶盞敲在幾麵上發出清脆的“篤篤”聲,好似一聲聲擊打在他心上。忽見內門隔簾一陣晃動,叮咚作響,是那中人去而複返。沈佩之立即坐直了身子。

“沈侍召久等了。”解藍見他神態浮躁,心中想到湘王說他不堪大用,不免暗自附和了一番。麵上卻笑帶笑道,“沈侍召關懷殿下心領。隻是這幾日天氣潮熱,殿下傷勢反複,實不能起身見客。勞沈侍召空跑一趟,實在是慚愧。”

“哪裡哪裡……”沈佩之聞言大為失望。

解藍微微一笑:“沈侍召少安毋躁,眼下局勢未明。待得日後,自有相見之期。”這話說得沈佩之心頭猛一跳,抬頭去看,解藍卻隻是不動聲色,上前為他斟了一杯茶,“殿下叮囑,今日暑氣炎炎,沈侍召還是多飲幾盞茶再走吧。”他說著,轉身退了出去。

隻留沈佩之一人坐在原地,琢磨起解藍方才所言,不免好一陣茫然,半晌才回過神來。一低頭,卻忽見茶托子一角壓了薄薄一張紙,再回想解藍方才斟茶的動作,心中不由狂跳起來。

他下意識環視四周,隻見客廳內隻留自己一人,這才用左手衣袖半掩,右手輕輕抽出了那張紙。

這紙上畫的是一個大圓,圓周上以點等分為數段,各自間有短線相連。與上一次的五星連珠類似,這顯然又是一張星圖。空白處提著八個字“聖主臨朝,福澤安定”。

沈佩之略略一看,隻覺得是最平常歌功頌德的話,但細一回味,才發覺最後“安定”二字暗合定北軍所駐守的安定山脈,想來這次湘王出招,是與西北邊事有些關聯。正思慮之間,忽發覺這紙薄如蟬翼,背麵隱約還有八個字。他忙將紙翻過來,才瞧見寫的是“北辰異動,顧氏篡逆”。

他全身一震,這才明白,湘王竟是想要安定山顧將軍的命。

一時間溫茶入喉,卻像是在體內流轉一圈,又化作冷汗一滴滴滲出來。我終於變成這樣了嗎?腦中有一個聲音在問他自己,我真的要%e4%ba%b2手害人性命了嗎?替湘王做事已經有一次先例,他固然明白湘王手中都是些什麼勾當。而上一次他隻是在背後推波助瀾,究竟是不一樣,尚有理由說服自己的手沾過血腥。

可這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前兩日聽聞宋將軍重傷墮馬的消息,他絲毫不覺意外,甚至在心底有種隱約難言的興奮之情。他甚至連自己都再騙不過,他藏不住麵具下躁動不安的心,他關不住軀殼裡私欲的夢魘。那個醜陋、貪婪、野心勃勃的影子,那竟是他自己的映象。

沈佩之不知是怎樣度過這一個失魂落魄的下午,待離了湘王府,也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