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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 雨泠簷 4238 字 2個月前

正常,隻對她招了招手:“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說著在榻沿一坐,隨手將燈放在桌上。他今日帶來的是一盞蠟雕燈,原是民間有雕工嫻熟的匠人,將不同色蠟層層模製,再自外層加以削片、彎曲成花葉狀,主體部分雕出各樣鏤空形象。因製作工藝極為複雜,這樣的一件玩物,可謂價值千金。湘王今晚在江陵城一富紳家中赴宴,在席間見著了,順了一盞回來。隻見燭光融融,透過鏤空雕成的亭台樓閣,異光流轉,栩栩如生。謝長庭一時見了也是一怔,方知什麼叫做巧奪天工。

“不是這個……這個給你自己留著玩吧。”湘王搖了搖頭,“我且問你,你布施冬衣與柴草的錢是哪來的?”

謝長庭許是看燈太過專注,一時竟被問噎在那裡,許久沒答上句話。

“好啊你,”湘王見她不說話,自己倒先被氣笑了,“你吃我的、喝我的……現在還學會了借花獻佛,你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那邊謝長庭自知理虧,正當默默聽訓之際,忽見他右手一伸,霎時淡光熒熒,一顆明珠赫然在他攤開的掌中。

卻原來她如今寄人籬下,確實身無長物,唯有將顆珠子當了換錢。不想兜兜轉轉,此物又回到了他手中,不免也是愣了愣,一麵想到自己一舉一動,竟都不離他眼線;一麵又詫然他居然將珠子贖了回來。思慮間見他手掌平托,遲遲不閉,方才明白他意思,將那珠子接過又默默戴在手腕。

湘王這才冷笑了聲,淡淡道:“給你東西就收好了。”

謝長庭遲疑了下,緩緩點了點頭,心中卻不是很拿得準他此舉所為何意。最初給她這顆明珠是為震懾,可現在呢?似乎也不再能震到什麼。不免自作多情心想難道他真有些喜歡我。

夜色漸濃,城中的爆竹聲也零星銷匿起來。眼見湘王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謝長庭隻得故作困倦狀,以防他生出什麼叫自己陪伴守歲的興致。

而這一點點伎倆,又怎麼能瞞過湘王的眼:“彆裝了,你一點都不困。”他頓了一頓,“就沒見過這麼不識好歹的,找你說會子話,我四更天便走了。”

“走?”她一時不能明白為什麼是四更天,“……殿下清早有事兒?”

“去斷你家郎君的糧道。”此事乾係重大,符止那一邊尚派了心腹愛將江帆前去接應,湘王生性多疑,%e4%ba%b2自前去,亦不為過。

隻是謝長庭見他說得輕巧,疑心又是戲言,直聽他冷笑方知是真,“……他圍了江陵半年,憋著拖垮了我。我倒要看看究竟誰能拖垮誰。”見謝長庭麵色微變,他方才勾%e5%94%87一笑,“怎麼,害怕了?我再告訴你,倘若糧道被截,符止此後隻怕再無勝算。到如今,唯有一樣東西能置我於死地……”

他說此處卻是一停,顯然沒有打算告訴她這樣東西究竟是什麼。

謝長庭卻突然問道:“是一張星圖嗎?”

湘王幾乎是瞬間僵在那裡,許久,方才轉過頭來盯著她。謝長庭也沒有等他問,沉默了一會兒,“差不多兩年以前,妾身曾在卓偐家中見過一張星圖。”

其實不僅僅是見過而已。

她還暗暗複製了下來,後隨卓偐案發入獄,原件被查抄並交由廷尉寺銷毀。而那一份複製品,始終在她手裡,在她一度準備離開長安時,交給了雪賜保管。

隻是這些都不必說,便已經足夠令他驚愕了。

“卓偐……”他喃喃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複又嘲弄一笑,“你不提,我都要把這個人忘了……”

這話是沒錯,卓偐向來是十分容易被人遺忘的那種人——他出身不高但算得上少年得誌,二十餘歲便已官居從四品,秩俸二百石。但直至永啟五年,卓偐已官拜太常寺掌故,卻依舊默默無聞地做著一些十分低級的工作。

就好比說頂著炎炎烈日到明章街去,接待這一年太常寺的新科。

——後來人們回憶永啟五年時,除了多不勝數的祥瑞、震驚朝野的明堂案……始終難忘的,還有那一年夏天常人無法理解的酷熱。那時湘王陪伴龍駕在明章街閱看新科,隻一刻鐘不到的功夫,便已汗流浹背,隻覺空氣都悶熱得滴著水。好容易挨到結束,方要離開時,卻見太常寺的幾個低等小吏嘰嘰喳喳,坐在樹蔭下躲懶,唯有一個年輕官員不厭其煩,頂著烈日核對名錄、發放補服……似是熱得過分了,方才抬袖一拭腮邊的汗。他容貌清冷而姣好,隻令人疑心古人說何郎傅粉,大約便是這樣的人吧。

“煩請問這位大人,太常寺錄名……是在這裡嗎?”

排在最末的,也是一個年輕人。不過這人麵容溫文不足,棱角有餘,雖也是一表的人才,卻過於鋒芒畢露,顯得略有幾分浮躁。此時人已錄得差不多,隻剩下最後一個名字還沒有勾,卓偐尋出來指著問他,“沈佩之,是嗎?”

沈佩之忙笑道:“正是在下……”

卓偐點了點頭,將補服、官印等物點齊了給他,又見名單已錄完,便收拾東西,領著沈佩之一道往太常寺去。路上順口為他介紹:“這是明章街,一直走到頭是雍華門,每日百官上朝,便由此經過……”又一指雍華門的那端,“那裡是蓬萊閣,便是整個皇城中地勢至高之處了。”

沈佩之一麵聽,一麵口中嗯嗯,走了幾步,忽又一回頭,仰看了一眼蓬萊閣的尖頂。那一瞬他眼中迸發出極度的渴望,竟令人見之一悚。那時湘王正站在雍華門前尚未離開,忽瞥見沈佩之那一眼,心中隻浮現“鷹視狼顧”四字,該當如此。

不過也隻是一眼,沈佩之很快收回了目光,三兩步追上卓偐。

“沈侍召也是齊郡人?”卓偐無意又掃了一眼手中的名錄,忽而問道。

沈佩之麵色一凝,忙答道:“正是。”

至此方知他二人是同鄉,千裡相會算是難得的機緣。卓偐的態度,也不免多了幾分%e4%ba%b2切,“我有幾年未曾回去了,我走那年,正逢天火燒了靈岩寺,如今可重建起來了?”靈岩寺是齊郡一大寺,唐玄奘法師東歸後,曾在此地翻譯佛經,後世來齊郡百姓以靈岩寺為庇護此地之鎮所,虔誠供奉,香火不絕。

當地人遠遊之前,常往寺中上一炷香,以求平安。當年卓偐因天火毀寺,未能求成,如今想起來,依舊有些遺憾。

不想,聽了這話,沈佩之卻露出了幾分茫然的神色,半晌才道:“在下走得急,未曾……未曾留心……”

卓偐不免怔了一下,心中隻道這人大約是真正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搖了搖頭,亦不再發問。又向前走了一段,待明章街將儘時,忽見迎麵來了一人,行色匆匆。見到他們,立即走上前來:“煩請問……巡撫台錄名是在何處?”

“噢,”卓偐每年都會來這裡接人,自然知道這又是個倒黴的家夥。遍尋整個長安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巡撫台這麼懶的衙門,“他們不派人出來錄名的……你隨我來吧,我將路指給你。”

遂將他一路領到鎮北巡撫門前。那人自然是十分感激,分彆之前,抱拳一笑道:“在下符止,多謝這位大人指引,大人後會有期!”卓偐微微點頭還禮,他方才又目光一轉,望著一旁緘默的沈佩之。

“沈世兄,後會有期。”

沈佩之全身一震,竟是一個字說不出來。麵色變幻不定,再抬頭時,卻見符止已轉身走了。

卓偐則很有些意外:“原來沈侍召與他認識的。”

沈佩之動了動嘴%e5%94%87,下意識要反駁,但最終是歎了一口氣:“是,認識的……”亦不再多說什麼,低下了頭,隨著卓偐向太常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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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鳳凰台上憶吹簫(二)

太常寺為長安城九卿衙門之首,其內門支眾多,人員龐雜,儼然自成一派係。沈佩之領的不過是個八品侍召的銜,雖是入了公門,卻也暫時隻能做個末流角色。

先是被撂在太樂令手下,為即將到來的大饗抄了半個來月的樂譜。

幸而卓偐念同鄉之誼適時撈了他一把,大饗結束以後,便將沈佩之調到大典星手下,做一些記錄天相、填寫星格的工作。這是一個養老的絕佳去處,除非遇上天有異相、地有大亂的的災年,一般並不會有什麼人向大典星問責——民間禁製私習天文,大家也看不懂。

而這份清閒的工作,卻不能讓沈佩之滿意。他原本是個心氣極高的人,很難安於現狀,如今的情況是他要再進一步很容易——大典星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倘若不出什麼意外,沈佩之隻要做到活下去,很快便能取而代之。

而再往上卻是癡人說夢了,一個大典星,你還指望能做出什麼政績來嗎?

由此沈佩之心中種種憤懣不平,自不必提。而另一麵,卓偐也隱隱注意到這個同鄉日漸消沉的頹態,不免心生不忍——他這半生波折,說穿了,亦逃不出這“不忍”二字。對沈佩之的憐憫、對謝長庭的愛情……至最終命葬她手,皆出於此。此時,見沈佩之鬱鬱寡歡,借酒消愁,他便時常前來開解。又因大典星年事已高,每逢值夜,卓偐索性就頂了他的班,與沈佩之徹夜把酒長談。

“含愁對明月,明月空自圓。故鄉回首思綿綿,側身天地心茫然……”

時值盛夏,星漢璀璨,沈佩之便常常醉臥簷下,擊箸而歌。幾乎有種一生便要在這樣鬱鬱中度過的錯覺。

可眼下的永啟五年,究竟是不能平靜的一年。湘王第一次建言夏苗的的奏本被駁回後,轉手於宮廷民間,大造祥瑞。

這日傍晚卓偐去往觀天台尋沈佩之,途徑明堂時,見院門虛掩,值房中空無一人。隻道又是小吏躲懶,未等沈佩之前來交班便跑了。待走進去才發現,堂上留著燈火一盞,隱約有人影晃動。

原來是沈佩之已經到了。他想著走上前,耳邊卻忽聞環佩叮當之聲,堂上那人步伐微動,身形窈窕,緩緩轉過身來。

這竟是個女子——卓偐陡然一驚,隻見她一襲香色漩渦紋紗繡裙,耳邊一對羊脂玉明月璫,豔態逼人,竟令人不敢直視。卓偐並不認識她,但見她穿著打扮,又是行蹤悄然如魅,思如轉軸之下,已經有了定論。當即俯首道:“仆太常寺卓偐,見過公主殿下!”

瓊音公主有幾分意外,片刻方笑了一下:“你很聰明啊。”

這話卓偐卻不能答,隻是再度一稽首。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卻依舊不能猜透這位殿下到此所為何事。瓊音公主亦不叫他起來,顧自在堂上轉了一陣。她好似也沒什麼目的,不過是東遊遊西看看,隔了一會兒,方才道:“你將星格取來給我看。”

卓偐隻得到值房找出鑰匙,開了存放星格的櫃子。瓊音隨手抽了一冊,漫不經心地翻看。卓偐低著頭,隻聽“嘩啦啦”一陣紙張翻動聲響,也不知她究竟都要看些什麼,忽地“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