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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裡骨生花 風雨一霎 4266 字 2個月前

白姬目睹眼前這一幕,柔腸寸斷,此刻,她心底忽地響起一個清晰的聲音:世界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故事已拉開帷幕,而你上演至中途,才驚覺自己原來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罷了。

蛟族曾是水中大族,地位僅屈居於龍族,後因領地紛爭,蛟族逐漸遷往江河,割據一方。蛟族人對水源格外慎重,故而棲息地大都選擇在泉眼附近,保證有豐沛的活水資源供族人生活。長此以往,形成對水的天然崇拜,每逢春夏輪轉之際,大祭司總會率領族人舉行水之祭典。

祭典前後要耗費三日,而準備更是早在一個月前便開始,好在族長的青壯年都被拉去砍伐祭典中所需的神輦,其餘人則跟去看了熱鬨,居然無人發現百裡這個外族人的闖入。

此事,阿潯並未向上通報,儘管自小被灌輸了很多關於外族人的威脅和偏見,然她從百裡身上並未感覺到任何惡意。他三不五時地出現,有時帶給她一些族裡看不見的新奇玩意兒,有時則是滿身的傷痕,阿潯每次為他上藥,眉頭總是揪了又揪。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她頓了頓,於百裡看不見處是一張緊張且擔憂的麵孔,卻口是心非:“這樣我傷藥都要用完了。”

說著,細長的指尖蘸了一點藥膏往他手臂上抹,她仔細塗著,眼睛卻不敢落在實處,便是偶爾掃到他皮開肉綻的地方,也是快速移開了眼,覺著觸目驚心。

傷得這樣重,肯定很疼吧?

她抬眸望百裡,蹙眉問道:“是誰把你傷成這樣?你都不還手嗎?”這一次兩次還行,三天兩頭都成家常便飯了,可憐她成了這廝的專用醫師,每次下手都得做好心理準備。

百裡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傷口,這次傷得比較嚴重,整條手臂都不能抬起來。他隨意將袖子擼了下來,瞥了眼跟前眉心揪成一團的阿潯,心裡隱隱覺得好笑。

傻姑娘,作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他漫不經心道:“還了啊!”

她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還什麼了啊?”

百裡瞥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那些傷我的人,全被我殺掉了。”所以這傷並非受人欺淩而留下的,隻是動手時難以避免罷了。

“全殺了?”明知這個問題很愚蠢,她還是問了:“為什麼要殺人?有什麼矛盾好好商量不行麼?”大祭司說,隻有神智未開的野獸和殺人如麻的妖魔才會罔顧六界綱常肆意妄為,殺人泄憤……

可是此刻,她望著百裡安靜的半張側臉,鼻若峰巒,下頷線精煉優美,微風輕撫他鬢邊一縷長發,露出白皙,形狀姣好的耳廓,他耳垂生得圓潤飽滿,大祭司說過這樣的人福澤圓滿,是極好的命格。

怎麼看,都不像是壞人呐。

她歎了口氣,又聽到他說:“我不殺他們,他們就得殺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不過如此罷了。”

她一時無語,隻是埋下頭認命地替他上藥,嘴裡叨念道:“總之,下次再帶傷來,我可不給你擦!”

神仙長壽,於漫長而寂寥的生命不知要經逢幾度春秋,一年又過,轉眼又到了年關守歲之時。

慣例是從除夕夜晚上守歲到天明,從這一點上,蛟族習俗倒與凡間無異。這一天,族中不分男女老少,大夥全部聚集在祭司的瀝水殿中,年長的圍坐著吃茶打牌,年輕的則在院子裡嬉戲玩耍,到了子夜時,則撿著煙花炮竹上岸田空地上放著玩,與往年一樣,並無不同。

阿潯坐在廊子裡一邊喝茶,一邊打著葉子牌,興致有些懨懨,旁人叫她出牌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連輸了幾把,她將牌扔在桌上,喊了一聲不玩了,起身朝外走去。

月色照耀通往湖邊的小徑,如同鋪上一層淺淺的銀霜,身後傳來族人的嬉戲笑語,到處張燈結彩,屋外貼著春聯橫幅,一片團團圓圓的熱鬨景象。

她快步向前,遙遙走到湖邊時,看見一道人影安靜地豎立在那裡,聽到聲響轉過頭,月光如水,是百裡靜靜地立在田埂上,似乎並不意外她的突然出現,臉上隻是流露出恬淡從容的笑來。

倒是阿潯先開的口,她仔仔細細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沒發現有什麼傷口,適才舒了口氣,神情鬆弛下來。

“你怎麼來了?”

百裡不說話,隻是靜靜看她。襯著喜氣,她今天穿著一身兒水紅色的衣裙,外麵披著件同色係的小襖,烏黑如墨的長發分兩股在頭上盤了個小髻,用紅綢綁著,跟門上貼的年畫娃娃似的,漂亮精致又喜慶。

月色襯得他的眼格外深沉,若湖光般幽藍。

見他望著自己不說話,阿潯有些尷尬,裝作低頭找東西,好不容易從隨身的荷包裡摸出幾塊點心,她遞給百裡:“吃飯了麼,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味道還成,你嘗嘗?”

百裡接過,輕輕咬了一口。阿潯看著他,黑眼珠亮晶晶的,“好吃麼?”

他蹙了蹙眉頭,實話實說道:“味道一般。”

糖放得太多,太甜了。

“你不喜歡吃甜的?”她掰開他掌心,指著其中一塊道:“這塊是鹹的,我嘗過,味道比甜得要好。”

百裡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撥開外麵的紙,那是一塊指頭大小的油酥,聞起來倒是挺香,他兩指撚起放入嘴中,恩,勉強也算是入口即化。

身邊傳來窸窣聲響,轉頭,阿潯拈著裙擺坐在了岸田上。

“今天是除夕啊——”她兩手托腮擱在膝蓋上,雙眼望著寂靜的湖麵。滿月倒影在水中,細粒小雪落在上麵,月的影子破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恩。”百裡低聲應道。兩人並肩坐在河堤上,聽見砰的一聲,好幾束絢爛的煙火同時在天空中綻放。

“你不回家麼?”

百裡斂眸,目光裡儘是岸邊燈火瑩瑩,寧靜祥和的村莊,又想起他所棲身的那片虛無之地,荒原四周遊走著惡獸,幽魂和天界流放下來的墮落神明,那裡——根本就不能算作為家吧。

他平靜道:“我沒地方可去。”

“那你的朋友呢?”

“朋友?”他眼中浮現一絲恍然:“很少,一個吧。”自己也是走到湖邊,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臉,回過神,人便已經在這了。

“這個——”他張開緊握的掌心:“送給你。”

☆、第61章 婚約突至

阿潯睜大眼,連睫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他掌心裡會迸出火花般,欣喜之餘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好端端的作甚要送她禮物呢?借著月光,她看到了一枚七彩的——石頭。

石頭?!

她先是一愣,隨即抬頭看他,似乎有點不敢置信:“你送這麼一塊石頭給我作甚?”

他慢悠悠地攥著石頭把玩:“不然呢?你認為我該送你什麼,更何況,常言道無功不受祿,我若真送什麼貴重之物給你,恐怕你也是不敢收的吧。”

她一愣,本想駁斥回去,然仔細一想,自己也沒做什麼能讓他施以大禮的恩德,有點心虛,然為了麵子還是硬著頭皮道:“怎麼沒有功了?給你塗那麼多傷藥,還有——”她指著他兜裡的點心義正言辭道:“方才我還給你吃了兩塊糕點!”┇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沒想到,看上去大大咧咧傻乎乎的,原來一筆一筆賬算得可精了。

百裡眸子一斂,心下生出幾分戲虐的心思。他整個人往後一倒,兩手撐在地上,下頷微抬,目光悠閒而泰然,有些涼涼的,略帶濕意的,像是盛夏的晚風,淡淡地掠過她的臉龐。

“阿潯呐,你自己也說了,我連受傷了都要找你拿藥,請問我還有什麼能力送你禮物呢?我可是身無長物,一窮二白啊。”

她嘟囔著:“這和窮無關,這是心意好麼?哪有人除夕夜送石頭的?”

他聽完後眯了眯眼:“那你想要什麼?”

她眼珠一亮,來了精神:“聽說極海有一種極稀有的玉,色如紫金——”話說到一半,他微涼的指尖砰地在她額頭彈了一記,隨著她抱頭痛呼的同時,伴隨著他低低的笑聲:“你想都彆想,做夢呢。”

有時,阿潯也認為自己沉浸在夢中,她認識百裡這段時日,他們聊天說地幾乎無話不談,可她卻連他的身份,來自何方都一概不知,更無從知曉。似乎在冥冥之中,這份萍水相逢的緣分因為相知相處而羈絆得更深,仙也好,人也罷,似乎總是貪婪而不滿足於現狀,自那時起,她便在心裡不知不覺萌生了想要更深入了解百裡的念頭。

年後過去許久,百裡都沒有出現過。阿潯時不時地會往田埂裡走上兩步,不過那時花都謝了,遠遠望去光禿禿的一片,不像是盛夏裡,花開得又高又大,能將人的影子都給遮住。

百裡總是不來,她便會猜想:莫非是怕被族裡的人發現?雖然他言談舉止中總是隱隱流露出幾分對實力的吹噓,不過她對此還是持保留意見——若真的法力無邊,怎麼每次出現的時候都遍體鱗傷了?

思及此,阿潯心裡總是又好氣又好笑,又暗暗心疼。

百裡說他自小一個人獨自在荒野長大,周圍滿是如狼似虎暴戾恣睢之輩,若是自己不強大,在這樣弱肉強食餓虎饑鷹的處境下,就隻有被人踩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命。他當時還那麼小,身邊也無%e4%ba%b2人朋友的照拂,日子過得一定很艱苦,可是每次他跟自己提起時,%e5%94%87角總是掛著笑,風輕雲淡的好似在談論彆人的故事,眼神卻是深沉的,裡頭藏著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

思及此,忽然覺得平日裡祭司對她的那些嚴格要求都算不得什麼了,畢竟年幼的她不會獨自一人在雪地裡與狼搏鬥,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躲在老虎出沒的洞%e7%a9%b4中取暖,百裡告訴她的一切,都像是揭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幕布,她透過他淡漠的口%e5%90%bb,平靜的雙眼去看自己所不熟知的外界,有些膽怯,亦壓抑不住心頭突突直跳——她也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午後的瀝水殿沐浴在一片金光中,自初建以來已有不少年頭,陽光曬在紅漆斑駁的廊柱上,從裡到外透出一股子木頭的腐朽氣息。

蛟族祭司麵朝神龕而坐,身前放有一火盆,他從袖中拿出一片龜甲,將其置於火上烘烤使其破裂,隻聽嗶啵聲響,原本平滑的龜甲上出現一道道裂痕。祭司用鉗子將甲片鉗起,放在掌心,他的雙眼早已全盲,隻能用手細細摩挲龜甲的紋路,從而獲得卜辭。

這時,殿外有人低聲喚道。

“祭司大人,龍族的人已到,正在殿外等候。”

祭司的手指頭按在甲片的裂縫處,忽然一頓,半晌後,才抬起頭,一雙渾濁空茫的眼摸索著看向門邊。

“請他們進來。”

“阿潯,阿潯——”

門外有人高聲地喊,打破了她的回憶。阿潯跑過去打開門,看見平日要好的雲芝站在外麵興奮道:“祭司讓你現在就去瀝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