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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甘藍 無所求 4325 字 2個月前

金師傅終於被轉移回病房了。

雖然不會喊疼,但整整一晚上,金師傅哼哼唧唧的聲音沒有斷過,周大娘及其鄙視地數落他說:

「我上次做膽結石手術的時候,也沒你這麽嬌氣,虧你還是老爺們兒!」

她說完收了一盆衣服要拿回家去洗,迎麵碰上帶著護士進來的甘藍。

護士給金師傅用了止痛栓,又拿筆在記錄板上做了說明,告知甘藍病人今天還需要輸兩瓶液,便雙手插著口袋出去了。

瞥見金師傅乾得起殼的嘴%e5%94%87,甘藍從袋裡取出三根棉簽,並在一起沾了水,塗抹了一些在金師傅嘴上。

吧嗒了兩下嘴,金師傅用有些乾澀的嗓音說:

「甘藍,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甘藍聽了,勸他先休息,有話身體好了再說不遲。可他偏偏不肯,執意要說,否則不吐不快。甘藍拗不過,隻得坐下做聽講狀。

「你不愛聽我翻來覆去地講那些陳年舊事,那我今天就給你講一段你沒聽過的。」

甘藍點點頭,又把吸管遞過去給他喂了一口水。

故事是接著甘藍熟悉的情節開始的:

村裡那個男孩考上了城裡的中學,於是緊攥著全家省吃儉用、賣了最後一頭豬給他攢出的學費,獨自到了省會成都。他比許多人年齡都大,可卻顯得愚鈍而笨拙,因而總是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地去適應城裡人的習氣。

埋頭苦讀沒有給他的成績帶來太多亮點,再有,他的膽怯、畏生和暗以為恥的貧窮,讓他沒有哪怕半個像樣的社交圈。他害怕開運動會,因為沒錢買膠鞋;害怕每學期剛開學的時候,因為當老師清查沒交書本費的人名時,總是他一個人呆滯地站起來。

最怕的,就要數學校組織的春遊和秋遊了,家裡條件再差的同學,也能在包裡裝上一個白糖饅頭,而他卻什麽也帶不起,隻能爭著去扛炊具——這樣就能一個人吊在隊伍後麵。

一次春遊時,待大家坐在草地上吃飯時,他遠遠地在邊上站著,故意彆開視線,隻去看地上的石子。注意到一旁的水塘,他便蹲下來搜集些扁石,好去打會兒水漂,減少些尷尬。

石子蹭蹭地點水飛過,兩輪下來,他才後悔自己不該再耗費力氣,因為肚子叫得更厲害了。

「你水漂打得真好。」

他驚訝地轉頭,窘迫地對上那個女同學的目光。

這是班裡很活泛的一個女孩子,擔任宣傳委員的職務,辦板報、合唱比賽、詩朗誦,這類事情都是她組織安排的。

她叫裴雨。

「你一個人背著炊具走了那麽遠,這算是我們班乾部們謝謝你的。」

她放下一個鋁飯盒,留給他一彎笑容,便離開了。

男孩打開飯盒,發現這應該算是一個「拚盤」,有發糕、有酥皮點心、還有一些餅乾——是大家你一塊我一塊湊給他的。

那之後,他成了班裡的生活委員,漸漸融入了群體。

記得有一次音樂課上,老師在琴邊伴奏,學生們則成對練習跳交際舞。他隻敢躲在牆角看他們移步和旋轉,確切地說,是看裴雨,他想接近她,哪怕是隻挨一下她的手指頭。

沒有童話裡的金色結局,他終究是繳不起學費,輟學了。

他知道給人當學徒能管吃管住,便投靠了一個姓白的廚師,嚴格來說,他是白師傅的學徒兼合夥人,因為白師傅也正處在創業階段。

他們一起挑扁擔叫賣,到富裕些的人家裡給人做飯,幾年來,沒睡過幾個囫圇覺。

閒時,他會回學校見見老同學,而裴雨依舊是那樣大方,每次見麵,總會塞給他些什麽,或是幾斤糧票,或是些吃的。

他從未間斷地了解著裴雨的生活狀況,直接或者間接,嘗到了掛念的滋味。

直到他的第二個憧憬破滅,那便是裴雨結婚的時候——她嫁的是從孤兒院時起就和她認識的青梅竹馬,叫甘淩雲。

可誰曉得,裴雨婚後並不幸福,甘淩雲鬥毆入獄,她陷入獨自撫養女兒的困苦中。

金師傅沒有繼續講下去,甘藍沉默著,又給他喂了一次水。

「但我還是覺得老天爺厚待了我,裴雨的女兒,現在就像我的%e4%ba%b2女兒一樣在照顧我。」

甘藍哽咽出聲,眼淚啪嗒啪嗒地滴落下來。

「你先前說,師父就是你的爸爸,我等了那麽久,你咋不叫啊?」

金師傅被針紮得腫脹的左手捏在床沿,掙紮地撐起身子,紅著眼睛問道。

甘藍覺得咽喉哽得酸疼難受,調整了好幾次,才抽泣著叫了聲:「爸……」

她扯了紙巾給同樣滿臉淚痕的金師傅擦拭,又聽得金師傅說:

「你沒上大學這件事,我一直覺得愧對你媽媽,所以當年才動手打你,不要記恨我。」

甘藍使勁搖頭,就著袖子往眼睛上抹。

「我不能再由著你,要給你你媽媽有個交代,所以聽話,找個靠得住的,早點兒結婚成家,不要再一個人苦了,曉得不?」

甘藍「嗯」了一聲,想了想,依舊說:「曉得了。」

病房外,甘淩雲失魂落魄地抓著頭發坐在椅上,一旁安慰他的白芷,臉色也顯得有些勉強。

「甘叔叔,彆太難過,金伯伯和甘藍的感情本來就深,加上他現在生病,甘藍肯定什麽都先順著他的意思。」

話至後半句,她已經不確定到底是在安慰誰了。

白芷是個懂事明理的人,她告訴自己不要在這種時候去計較,可理智上的通達事理,卻絲毫不能減弱她情感上的委屈和憋悶。因為甘藍的神情,一點也不像編造善意謊言時的樣子,似乎在一個根本考慮不到她白芷這個人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的名字,叫做服從。

她徑直走進病房,固執地把自己置於同一個場景中,在甘藍的肩上拍了拍,給她遞去幾張紙巾。

背著將紙接過來,甘藍自擦拭了,目光始終定在膝蓋上的一點,不敢發散。

「金伯伯,你剛動完手術,彆這麽容易傷感。」

白芷的聲音在身後想起,溫暖而體貼。

「還要謝謝你照顧甘藍,這麽久以來,我看在眼裡,你就跟她姐姐一樣關心她。」

金師傅在甘藍的攙扶下坐起來些,感懷地對白芷說。

白芷隻是笑笑,再沒有太多言語,甘藍依舊沒有轉過身去,隻從眼角偷瞟著白芷的鞋。

正巧袁隨來換班的時候,在門口撞見垂頭離開的甘淩雲,正奇怪著,誰知進了病房,又瞧見俱紅腫著雙眼的金師傅和甘藍。

「這咋回事?咋手術成功了還哭呢?咱也不至於交不起醫藥費啊。」

有他的插科打諢,氣氛便不那麽沉重,話題也都轉而圍繞在一些最近發生的趣聞上。例如某個千方百計要碰瓷的中年男人,卻遇上了車技絕頂的司機,最後落得個追著車滿大街跑的結局,%e8%85%bf腳倒其實比誰都利索;又比如某醫院給一個男患者查出了子宮肌瘤,醫院卻責怪病人長得太「模棱兩可」,現在兩家打官司打得難解難分。

見金師傅果然被他逗得開朗了些,袁隨開始催促甘藍回去休息。

「師姐,你那眼圈都黢黑了,眼睛紅得跟練功走火入魔了似的,快回家睡一覺吧。」

被袁隨推著調轉了一個方向,甘藍才不得不和白芷互相注視了一眼。

從正麵看見甘藍憔悴的樣子,白芷不自覺地將手上抬,卻又在微微攢眉後握住收回,鬆開輕咬住的下%e5%94%87,化成一句:

「聽話,回去吧。」

甘藍點點頭,低應了一聲,拖著疲累的步伐出去了。

目送甘藍走後,白芷暫時拋開了心事,和袁隨分坐病床兩側,陪金師傅談笑解悶。袁隨確如他自己所說的,是個「老頭兒樂」、「開心果」,隻要有他在,就總能聽到稀奇古怪的段子。

「你和小唐,快修成正果了吧?」

一起拿著飯盒出來洗時,白芷找著話跟袁隨說。

「也…就那樣兒吧。」袁隨咧嘴笑了,虛起眼睛朝天花板瞄,「但是,我還是想等在師姐後麵,不想搶在她頭裡。」·思·兔·網·

「怎麽?」白芷轉過身去擰開水龍頭,口氣似乎漫不經心,「你師姐也有打算了?」

袁隨最喜彆人向他打聽事情,因而白芷這一問讓他立刻來了勁,一板一眼地分析了起來。

「告訴您啊,我老早就覺得師姐有情況,一會兒高興得一個人也能傻笑,一會兒又難過得整宿整宿不睡覺。隻是她在這種方麵,三錐子也紮不出一滴血,保密工作做得好著呐。」

「是麽?」白芷擦好一隻調羹,放在盒子裡,「你問過她了?」

「可不,沒少問!她不願說,躲什麽似的。」

走廊上,護士推著盛滿器械的雙層小車在各個病房外通知和吩咐著,生硬地傳遞信息和履行義務。

推車的輪子在地上碾壓而過,刺耳的聲響貫穿整個樓層。

「洗好了,那今晚就辛苦你照顧金伯伯了。」

白芷把洗好的碗具交還給他,在道彆轉身後,很快地收回了她擠出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第 40 章

「現在公司對人員的需求,和半年前的預期相比有了比較大的差距,所以,這不是你的個人問題,隻是公司客觀上的變動。」

白芷還沒走出醫院大廳,就接到了經理打來的這個出乎她意料的電話——明明都已經快簽合同了,現在卻用如此拙劣的理由來拒絕她,實在太不合情理,讓她百思不解。

她覺得被耍弄了,但仍舊忍住屈辱感,追問到底是不是她出了什麽差池。

經理的口氣滿載歉意和誠懇,他也是極不情願被安排來扮這個角色的,愧疚地重申道:

「你一定不要往私人層麵上想,做決定的人也是…不得已,你看,主管他都主動提出給你開推薦信,說明大家都是喜歡你的。和你一起工作的期間,我們都很愉快。」

白芷完全聽不進他長篇大論的套話,隻是艱難地將禮貌維持到談話的最後一秒鐘罷了。

手機再度震動時,是甘藍發來的短信。原來甘藍離開醫院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修理處取回了白芷的車。

車開到門口時,兩人各懷心事、相視無言,一路上的氣氛也是異常地死寂。

回到家,白芷在沙發上坐下,以手掌撐額,煩悶地吐出一口氣。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右側的沙發墊陷下,甘藍安靜地在她身旁坐了,沒有多餘的肢體語言。

簡短地將公司對簽約反悔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白芷抑鬱地自語道:

「我有那麽豐富的研究履曆,他們竟然拒絕我,而且…我的簽證快要到期了,這樣的話我可能必須……」

「你也彆想太多了,要知道在這裡,走後門的情況是很常見的,所以你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些人擠走的。」

甘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