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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甘藍 無所求 4290 字 2個月前

響。

夜像一塊無底的黑色海綿,一絲絲地吸走了白日裡的所有喧囂,靜地讓周圍老遠的聲音——隔壁房間病人在床上的翻動聲、前台值班護士的交談聲、過道儘頭盥洗間的衝水聲、樓下汽車車門的開關聲……都清楚地如在耳畔。

「莊良,你明天還要工作,回去睡吧。」白芷低聲說著,已經顯出些疲憊。

甘藍以為莊良會馬上拒絕,結果卻出乎她的預料:他支吾了一陣,帶著歉意上前抱了抱白芷,問:「你真的可以嗎?我主要是……公司明天的會議挺重要的,我的計劃書又是重頭戲……」

白芷點點頭,在他身上輕輕推一把,說:「快回去吧。」

於是莊良用那個甘藍所熟悉的姿勢%e4%ba%b2了白芷的額頭,在向兩人道彆後離開了。

「甘藍。」

「我不走。」

白芷有些愣,轉而又無奈地笑笑,在鼻間歎了一聲。她從一旁的背包裡拿出一些洗漱用品,就著牆角的臉盆,遞給了甘藍,指著一旁的空病床說:

「你先去洗,晚上和我在這兒擠擠吧。」

甘藍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半,忙說:「我可以睡外麵的長凳,也可以打地鋪的。」

白芷佯怒地斜了她一眼,說:「要留在這裡,就和我睡床上,否則麻溜兒地回家!」

因為怕自己晚上會搶人被子,甘藍偷偷地找護士幫忙另要了一床,等白芷先躺下後,才躡手躡腳地慢慢把身子挪移到了床上。病床本來就窄,她怕擠著白芷,因而幾乎吊了半個身子在外麵,以十分難受的姿勢躺著。而白芷大約也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隻側著身子背向她而睡。

淩晨三點的時候,白焰朗之前微微的鼾聲忽然停止,大概是麻藥的勁已經過去,現在被刀口疼醒了。甘藍本來就冷得睡不著,聽見白焰朗的動靜,便悄聲起來查看了吊瓶裡所剩液體,又彎下腰問白焰朗是不是疼得難受,白焰朗點頭。

到前台跟值班護士說了情況,護士在翻看了紀錄後說不能再打止痛針了,隻拿了一板口服止痛藥出來,又隨甘藍進病房給白焰朗換吊瓶。幾年前照顧師娘做膽結石手術時甘藍就知道,口服止痛藥對這種疼法根本無效,可出於安慰劑的作用,她還是給白焰朗服下了。

護士進來的時候弄出了些聲響,白芷也醒了,她站起來抱歉地看著甘藍,甘藍笑笑,把一旁的風衣披在了白芷身上。

醒來之後,兩人都有些清醒,暫不想睡,可又不想吵了白焰朗,因此也不好聊天。坐在床上時,白芷不小心碰到了甘藍冰涼的手,於是驚訝地睜大眼睛,用%e5%94%87語問甘藍:

「這麽冰?!」

甘藍自視是個愛運動且血液循環良好的人,可每到冬天,她的手腳卻比誰都冰冷,總是要花很長時間才暖得過來。她正想隨便搪塞過去,白芷已經抓住她的手放進了自己的風衣口袋,和著腰間的體溫給她取暖,又用空出的左手抓了被子蓋在二人%e8%85%bf上。

前些天自己端詳過的那隻手,此時就緊緊握著自己,甘藍這麽一想著,身上似乎也真的升騰起暖意,隻是被握住的那隻手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傳遞出什麽錯誤信號,致使白芷放開。

一抹螢光亮起,甘藍往旁邊一看,是白芷在手機上點觸滑動著,她猜想是莊良的短信,便閃開目光垂下了頭。不一會兒,那道螢光出現在了自己麵前,原來是白芷在記事本界麵打給她的一行字:

「你頭發放下來的樣子很好看。」

估摸著甘藍讀完了,她收回去,刪掉,又打了一行:

「束起來,很英氣,放下來,就……」

甘藍歪了頭,也用%e5%94%87語問她:「就……?」

白芷把手機收起來,沒有再打字,隻神秘地笑笑。

對甘藍這個患有輕微強迫症的人來說,這件事足夠折磨她不少天的了。

對於癌症病人來說,心態是尤其重要的。有的人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後,一改往日性情,把之前存起來的錢或是用來環球旅行,或是將所有舍不得買的物品買遍,一筆勾銷掉諸多憾事,瀟灑地款待了一回勞累了數十年的生命。誰知道,這樣的無為而「治」,竟然奇跡般地使病症好轉。

還有一個例子便是,身處同一個攜帶癌症基因的家庭,有的後代悲觀處事,深信某一天惡疾會降臨,後來果然查出重症;有的子女堅持健康的生活方式,膳食均衡、勤加鍛煉,而疾病也果然沒找上他們。

但白焰朗顯然不屬於樂觀的那一撥人,自從手術完畢,他就整天唉聲歎氣、不思茶飯,金師傅和甘藍變著法兒給他炮製的食物,他並不想看一眼,隻說:

「機器都報廢了,還給它燒油乾什麽。」

於是甘藍也才真正見識到什麽叫病來如山倒,不久前還好好一個人,現在竟然成了癱在床上的一具骨頭架子,要不是她跟著目擊了整個過程,否則根本認不出這是誰。

數天後,白焰朗開始喊嗓子疼,更是一口食物也不想吞;又是一周後,就連咽下口水他都嚷難受。醫生在做完各項檢查之後,把白芷叫到辦公室說:

「很遺憾,也許還是沒能阻止癌細胞向淋巴係統的擴散。」

最後幾天,來看白焰朗的人越來越多,遠遠近近的街坊鄰居都提著價格不等的慰問品而至,他更覺自己大限已到了。

再度被推送進搶救室之前,白焰朗死死地盯住白芷,紮滿針眼的枯手在空中亂抓,門關上的那一秒,他看見了韓夜。

他急不可待地要辦理離婚程序那天,站在民政局門口的韓夜,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看著他,這個為自己育女理家的女人,發根處已現出雪白,額上亦是書寫出辛勞。眉眼依舊是那幅眉眼,可是搭配在一起,卻隻有滄桑,沒有自己追求她時的跳躍靈動了。

當醫生疲倦地開門,露出「搶救無效」的神情時,白家人都哭號起來,胡麗扯著白飛錦乾喊,金師傅雙手抱頭地蹲在地上,而白芷卻還站在過道中間——那個她和白焰朗最後一次四目交會的位置。

甘藍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這天冬至,她在心裡不知對誰說著:

「她是叫韓夜吧?今晚,也著實是個寒夜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 章

天還未亮,白焰朗家樓下就搭起了喪棚,劈哩啪啦地,吵醒了一乾鄰居。有人從睡夢中驚起,正想抱怨時,聽見樓下錄音機裡傳出的哀樂聲,又不好說什麽了,隻能找出耳塞蒙頭而睡。

飯館自然是歇業,員工門都自發來幫忙辦白事。季然和「燒白」負責炒了菜做成盒飯送來,袁隨和甘藍負責一趟趟地出去買瓜子花生和招待茶水,金師傅則幫忙寫挽聯以及紀錄來吊唁和送帛金人的姓名 。

白焰朗的母%e4%ba%b2過於悲痛,由胡麗照顧著在樓上臥床,偶爾和上樓勸她節哀的人說幾句話,有人送飯便吃,有人遞水就喝。

白芷和大伯姑姑他們在樓下接待各方%e4%ba%b2友,無人來時,就在蒲團上跪著燒紙上香,或在幾案上更換一下貢品,或是在本子上紀錄金額。到中午時,人漸多得坐不下,莊良也趕來了,幫著甘藍去老年活動室裡抬折疊桌椅和麻將。

「甘藍,你是白芷的真朋友,我該好好謝你。」將桌椅撐開的空隙,莊良突然對甘藍說。

甘藍猜他大概向白芷確認了自己的名字,勉強牽了牽嘴角,說:

「這沒什麽,我叫了老板那麽多年白叔,應該的。」

扯了扯西裝的領口和墊肩處,穿成這樣乾活的確不方便也不協調,莊良回車裡拿了一件防寒服換著,期間竊竊地拉過白芷問道:●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怎麽老覺得甘藍對我的態度…嗯怎麼說呢…淡淡的?就是那種最多維持禮貌的狀態。」

白芷幫他把防寒服的帽子翻出理好,自己也上車換了一雙平底帆布鞋,隻說:

「甘藍本來就是個禮貌的孩子,不過怕生而已。」

停靈的幾天內,前來慰問的人換了一班又一班,地上留下的花生瓜子殼等一乾狼藉也被掃去了一次又一次,搓麻將的聲音從早到晚幾乎未曾中止過。

白芷幾天來都沒怎麽睡好覺,黑眼圈一天深似一天,每當莊良不在時,甘藍便承擔起照顧她吃飯休息的角色。

看著麵前一個個彈開的紙盒和仍冒著熱氣的飯菜,白芷卻累得不想動筷。

「甘藍,你說,他們到底是來悼念好友,還是來嗑瓜子打麻將的?」

靈棚外的一桌客人,此刻聊到了興頭上,竟然捧腹大笑起來。

甘藍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答道:「當然是吃瓜子打麻將,外帶找人擺龍門陣的,外麵這群人彆說你我不認識,恐怕就是你爸自個兒也不曉得是誰。」

出殯的前一天,所有家人就必須要整晚守夜了,莊良這次也是說什麽都不肯走。他趁著這幾日功夫,和白芷家的三姑六婆都混熟絡了,就連白芷自己都想不起來的舅公舅婆也能被他順嘴地喊出。他這樣頻頻出鏡,惹得白家的人都問他們什麼時候結婚。而每當這時,莊良就會正中下懷地看向白芷,用確保她能聽見的音量答:「快了。」

子夜十分,打麻將的人也欲起身散去,再在離開前進來最後奉些香,口裡道一聲:「安息了,白哥。」、「走好,老白。」,便擇路回家了。

一點過的時候,甘藍怕金師傅年紀大了熬不住,便到停車場把車子開了過來,調下座椅,安排金師傅歇息。莊良覺得這個辦法好,於是把自己的車也開到靈堂旁邊,讓白芷上去睡。

白芷要再燒一會兒紙錢,於是喪棚裡留下四五個小輩或跪在蒲團上、或蹲在火盆旁,火光烘得所有人臉上滾燙,燒得久了,煙霧也薰得人眼睛酸疼流淚。

錄音機裡的哀樂和經文已經循環播放了好幾天,還真會讓人有置身異境的錯覺。

三點時,白芷的堂姐和表姐也已撐不住,上樓去擠著睡了,白芷跪坐在蒲團上,腦袋也開始一晃一晃的。莊良把她扶起來,要讓她去車裡眯幾個小時,這次她沒有拒絕,隻是轉過頭對甘藍說:

「甘藍,去你師父車上睡會兒。」

甘藍應了,回到師父的車旁,門還未開,就聽見內裡如雷震天的鼾聲。

她坐進去,突然想起後座上有一件長羽絨服,便一把抓起想給白芷送去。可當她透過車窗去看十步遠處那輛藍色吉普時,車裡的頂燈正照出莊良拿著毯子給白芷蓋上,然後再按滅車內燈的情景。

朝那個方向望了許久,甘藍覺得心口蒙上了一層滯澀難舒的阻障,好像有人在給主動脈施緊箍咒,憋得她的心臟要窒息。

一旁正打呼的金師傅吧唧了幾下嘴,他一張圓臉下方牽強地安插著一個小下巴,看起來很是詼諧。他夢囈般的嘟囔著,調整了頭部的方向,在幾次安靜的呼吸後,鼾聲又隨之而來。

甘藍再也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