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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 華飛白 4155 字 2個月前

待大家將茱萸插到山坡頂上之後,崔簡、王旼見周圍很有些野物,便開始拿出彈弓“狩獵”了。王奇興致很好地指點他們兩句,反倒讓小家夥們大失準頭。眼見著他作為祖父、外祖父的威嚴便要喪失了,崔沛實在看不過去,便在旁邊提示起來。王奇忙不迭跟著他說了幾句,崔簡、王旼才重新尋回搖搖欲墜的信心。

崔淵、崔泓與王方翼則在一片開闊的草地上坐下來,一邊曬著秋日的暖陽,一邊俯視著山坡下的風景以及仿佛近在咫尺的長安城。雄偉瑰麗的城池宛若天地間生出的棋盤,百餘裡坊整整齊齊。行走在其中的人卻比螞蟻還更微小,完全分辨不清楚。

“仲翔,這些時日,你在宮中可曾聽說過什麼傳言?”崔淵忽然問。

王方翼望向他,想了想:“我們聽過各種各樣的傳言。”他們隨著聖人在宮殿中行走,偶爾也擔負著巡邏之責,時常都能撞見宮人、宦官私下悄悄議論。換而言之,除了那些宮中的陰私之事,他們每天都能聽著各類真真假假的言論。剛開始難免還有些查證事實的念頭,然而,宮中之事卻並不是區區千牛備身便能夠插手的。久而久之,他們也便麻木了。當然,並不是沒有千牛備身被人拉攏收買,成了暗藏的探子。但他心裡卻很清楚,隨意泄露宮中甚至乎禦前的消息,遲早都會出事。不過,崔淵畢竟是他的好友,他既然出口詢問,他便不會隱瞞——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隻因他深信,以崔淵的品性,便是知道這些消息,也不會拿來做什麼混賬事。

崔淵望了望東方,笑道:“我也隻想聽能聽的。”他對窺探聖意並不感興趣,也不想讓王方翼覺得為難。

王方翼略作思索,回道:“若是關於那位,也確實沒什麼不能說的。他近來所做的那些事,宮中的侍衛、宮婢、宦官幾乎都已經人儘皆知了,遲早也會傳到聖人和皇後殿下耳中罷。前一陣,他給那個被聖人處死的伶人立了衣冠塚,天天撫墓痛哭,幾乎無心理會任何事。東宮屬官進諫,太子妃規勸,皇後殿下申飭,他皆作不知。而後,他仿佛漸漸從悲痛中恢複過來,卻開始飲酒作樂,似乎一刻都不願清醒。”

“……”崔淵挑了挑眉,一時無語。

崔泓則怔了怔,困惑之極:“太子竟如此在意那伶人?連先前鬨得沸沸揚揚的廢立之事也不管不顧?”

“或許,他確實將那伶人當成了此生摯愛罷。”王方翼答得十分平靜,語氣中毫無任何起伏,也沒有諷刺之意,“不過,便是再如何摯愛,保不住也沒有任何意義。而且,聖人的本意是想除去那伶人,讓他幡然醒悟,不料他如今卻變本加厲了——這兩天,他剛召集了一群突厥人,宣稱要訓練突厥鐵衛。據說,他在東宮中建立了突厥牙帳,效仿突厥習俗起居坐臥,飲酒吃肉,練習騎射。”

“這又是何意?”再度迷惑的崔泓忍不住問,“難不成,他想對聖人不利?不會罷?就為了一個伶人?”

“你想得太多了。”崔淵回道,“縱是太子想%e4%ba%b2手訓練一群隻忠於他的%e4%ba%b2衛,頂多也不會超過百人。即使這百人都是突厥人,也不可能敵得過數千禁衛。你以為,任誰都能效仿玄武門麼?”以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再如何摯愛那個少年伶人,遲早有一日也會在尋歡作樂中忘記。如今,他訓練所謂的突厥鐵衛,也不過是為了發泄而已。當他徹底清醒過來之後,麵對失望的聖人、皇後殿下,麵對虎視眈眈的魏王李泰,大概便再也無法安心了罷。一次又一次地消磨聖人、皇後殿下的期待與希冀,便是再如何寵溺兒子的父母,便是再如何滿懷信心的父母,耐心也有消磨殆儘的一天。大好的機會不把握,隻知肆意妄為、隨心所欲,這種脾性,又如何當得起未來的君王大位?又如何當得起大唐廣袤的江山?又如何當得起千千萬萬大唐子民的生活生計?

聞言,王方翼眉頭微動,低聲道:“或許……未必不成。我想起來了,陳國公最近似乎與太子走得越來越近了。他的女婿賀蘭楚石本便是東宮千牛,聽說不少突厥人都是他引薦給太子的,與陳國公多少有些乾係。”

崔淵臉色微微一凝,而後又漸漸舒緩了些:“畢竟,這隻是猜測而已。陳國公位高權重,又得聖人信重,如何會做出這等事來?”當然,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侯君集攻下高昌,確實立下了開疆拓土之功。但他攻下高昌之後,大肆搜羅寶物占據己有,且毫不約束手下軍士,使浩浩大唐王師成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劫匪,令大唐在西域諸國當中威信儘失。因此,班師回朝之後,他便被下獄囚禁。本要按罪論處,卻有人因他是功臣而求情,聖人也不忍處罰他,便將他放了。隻是,這兩年再也沒有給過他實職。侯君集此人,自負功高而無比傲慢,若認為自己受了委屈,又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崔泓對其中內情不甚清楚,卻直覺並非如此,不自禁地仔細思考起來。王方翼則深深地看了崔淵一眼,將壓得心中沉甸甸的猜測都暫時放開了:“若是子竟需要,東宮那頭的消息,我必會更加注意一些。”

“煩勞仲翔了。”崔淵笑道,“不過,雖並非窺探聖意,但此事也需格外小心些才是。”

“我認識幾名東宮禁衛,平日常與他們飲酒,聽他們發牢騷。太子做下這些事畢竟並未隱瞞他人,該傳出去的早就傳出去了。”王方翼道,“便是子放,也很有些交好的侍衛。子竟也可問一問他。”

“兩相映證,也更可信一些。”崔淵頷首道。他不經意地回首,便見崔簡、王旼正在草叢裡撲騰著追逐野兔,崔沛、王奇不但將他們支使得團團轉,還挽起袖子打算%e4%ba%b2自下手。於是,他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起來,明日便是你們納征的日子了。”

話題轉得如此之快,王方翼、崔泓一時都未曾反應過來。

崔淵勾起嘴角:“作為姊夫姊姊,我和九娘一定會好好給十一娘、十七娘添妝。”盧十一娘這一脈近幾年愈發沒落,想必也添置不出什麼嫁妝了。若不是盧父、盧兄等皆擁有五姓子的驕傲,恐怕連他亡妻盧氏的嫁妝,他們也恨不得能討回去填補家用。因而,他與王玫、崔簡、盧傅母商量之後,決定從盧氏的嫁妝中撥出一個莊子、一間商鋪給盧十一娘。王玫還會送出一個茶園的地契。至於給王十七娘的添妝,便是茶園的地契以及一整套頭麵首飾了。畢竟,有阿娘的操持,王十七娘的嫁妝如今也頗為像樣了。於盧十一娘,他們算是雪中送炭;於王十七娘,他們隻是錦上添花——但兩邊的心意卻是相同的。

王方翼抱拳行禮,輕聲道:“我替十一娘多謝子竟與嫂嫂。”

“其實……其實很不必如此……”崔泓搖首道。

崔淵回道:“不論多少,都是我們的一番心意,你們也很不必放在心上。你們的家底如何,我心裡自然很清楚。若是不願往後都靠著娘子的嫁妝過活,便好生努力,創下一份豐厚的家業,回饋她們的辛勞罷。”

王方翼和崔泓的目光變得越發堅毅,皆點了點頭,亦算是許下了無聲的諾言。

山底下的行障中間,王玫與盧十一娘、王十七娘說起此事時,兩人都怔了怔,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好意。她們已經下定決心與王玫一同經營茶園,也需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茶園來磨練自己。雖說連創業都是靠著她幫忙,但三人已經不分彼此,往後再用旁的回報便是了。她們堅信,便是有再多的利益糾葛,都不會消磨她們之間的情誼。而這樣的信念,也會在時光之中磨練得越發醇厚,越發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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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魏王之宴

九月下旬,崔府、公主府都接到了來自魏王府的生日宴帖子。魏王李泰雖是嫡次子,但素來最得聖人寵愛,在文人士子當中也頗有名望。雖則他最近的處境有些微妙,不得不稍稍收斂一些,但借著生日宴的時機與群臣或結個善緣、或拉攏分化,亦是理所當然之事。因而,便是那些老狐狸再不願摻和奪嫡之事,也不得不接下這個邀約。不論如何,總須得露一露麵,給魏王一個麵子,或者給魏王身後的聖人一個麵子不是?

於崔淵而言,他倒是寧願不去魏王府浪費這大半天的好時光。與其互相試探、打機鋒,倒不如優哉遊哉地歇息半日,他還覺得更舒坦些。隻是,這可由不得他。因那天並非休沐之日,作為崔家唯一尚未入仕途之人,他必須護送女眷們,且代表崔家前去虛與委蛇一番。

到得宴飲當日,整座長安城有頭有臉的高門世家都朝著西市附近的延康坊湧去。昔日西市附近多居住胡商豪富,然而自從占據延康坊半坊之地的魏王府建起來之後,漸漸也湧入了許多官宦世家。西有魏王府,南有晉王府,長安城的東西南北之差,日後想必也會漸漸模糊起來。

數百輛或豪富無比或低調奢華的車輛徐徐駛入魏王府,其中便有崔家一行人。崔淵將自家女眷送到內院前,目送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簇擁著鄭夫人進入院門之後,這才帶著崔篤、崔敏、崔慎下馬,持著帖子走向前院。

前院中亦早已經是賓客如雲,魏王府長史杜楚客及屬官正在笑著迎客。此時諸臣還在皇城中忙著公務呢,來的不過是些閒散皇室宗室,以及各大世家尚未入仕的子弟。因而,魏王李泰並未%e4%ba%b2自待客,而是坐在正堂中笑納賓客們滔滔不絕的祝詞。

如此客似雲來的繁華盛景,看在崔淵眼中,卻不啻於盛極而衰的前兆。魏王府諸人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與隱隱的傲慢,也仿佛下一刻便會碎裂一般。可惜,許多人都隻能瞧見如今的鮮花著錦,卻並未發現浩大聲勢底下的搖搖欲墜。

“子竟來了。”人群中倏然傳來崔泌的笑聲。

崔淵有些漫不經心地看過去:“原來是澄瀾。”他並非不曾瞧見崔泌笑容之中的諷刺之色,仿佛在說:你們二房不是不接受魏王的招攬麼?如今不是照樣要應邀上魏王府祝壽?若是當真傲骨錚錚,便發誓不踏入魏王府一步,這才教人佩服呢。眼下也不過是說得好聽罷了,該識時務的時候,照樣競相折腰。

當然,對於此人,他也懶得解釋什麼。不投效便不能有禮有節的來往麼?若讓魏王抓住機會,將對他不敬這個罪名扣下來,那才是無妄之災呢。崔府、公主府加起來這麼多口人,每走一步都不能太過隨心所欲。君不見,便是他再不願意,不也過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