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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記 華飛白 4142 字 2個月前

”忽然,旁邊冒出崔簡的聲音。

王玫循聲望去,便見崔簡一手拉著崔韌、一手拉著王旼立在假山石邊。三個小家夥都歪著小腦袋瞧著她,動作一致,看起來真是可愛得緊。她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揉了揉他們的臉頰:“想起方才二郎還讓我在頭上插茱萸,若是聽了他的,大概也不會那麼容易掉下來。”不過,她如今的身份卻是插戴不得這般豔色之物的。若不是茱萸有辟邪之意,又有驅蟲除濕的效用,她也不想戴在身上。

崔簡聽了,立刻從頭上拔下自己插戴的茱萸,遞給她:“送給王娘子。”

王玫笑著搖首:“謝謝阿實,但我不能戴。”她指了指自己一身碧藍色的道袍:“我可是女冠,不必遵守世間之俗。”

崔簡眨了眨眼,望了望四周,瞥見李十三娘身邊的貼身婢女,便道:“王娘子要去叔祖母那裡麼?我們也去,一道走吧。”

王玫本以為他們三人是來假山附近頑耍,卻沒想到他們正想離開此地。她往他們身後看,隻瞧見幾個貼身仆婢隨著,並不見王昉。“怎麼大郎不曾跟著你們?”以王昉的性子,既是要看顧弟弟,便不會隨意因其他事而離開。

崔簡疑惑地看向二郎王旼,見他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便道:“王二郎說,王家阿兄正和其他阿兄頑,讓他來尋我和大郎一起頑。”他猜出了王旼方才是在撒謊,也沒有替他遮掩的意思。在他看來,如果不是有什麼不得已,欺騙長輩都是不對的。就算自家阿爺想讓他幫著隱瞞些什麼,也都會告訴他為何要如此做的理由。因此,他年紀雖幼小,心裡卻已經有一杆秤,知道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

王玫抬了抬眉,道:“二郎,你莫不是騙了你阿兄,悄悄地溜出來了?”她立刻吩咐跟著王旼的婢女去找王昉說明此事:“告訴大郎,有我帶著二郎呢,教他隻管自己儘興就是了。今日難得有那麼多同齡的小郎君,多認識些意氣相投的朋友也好。”待那婢女去了,她又正色道:“二郎,你可知錯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這樣撇下阿兄悄悄跑出來,他該有多擔心?”

王旼扁了扁嘴,抽了抽鼻子:“姑姑,是我錯了。下次……下次我讓阿兄帶我去找阿實、阿韌頑。”

“姑姑知道你是想念阿實和阿韌,這才忍不住了。但,決不能有第二回。彆院這麼大,你若是沒找著他們,自己走丟了,可如何是好?也牽累你阿兄憂心你的安危。”王玫揉了揉他的腦袋。

崔簡也跟著安慰道:“我祖父說過,知錯就改……”他有些不記得下頭的話,想了想,接道,“知錯就改,就沒事了。”崔韌也跟著學道:“知錯就改,沒事了,沒事了。”兩個小家夥也跟著去揉王旼的腦袋。

王玫再一次被他們逗得笑了,牽起王旼和崔韌:“既然同路,便一起走罷。”

崔簡知道她牽著更幼小的王旼和崔韌也是應當的,但目光仍然止不住地往他們牽著的手上看去。他捏了捏自己的拳頭,一邊心想著下一回去青光觀看王娘子時一定要多牽一會,一邊拉起崔韌:“我知道叔祖母在哪裡。”

李十三娘派來的貼身女婢聞言,默默地走在他們身後,任憑崔簡在假山群裡轉來轉去,並不出聲。而崔簡果真很快便尋到了地方,帶著客人們走進了一處擺滿了一盆盆金燦燦菊花的小院子裡。單瓣、重瓣的花朵一瓣瓣綻開,吐露芬芳,整片整片的金色無比耀眼奪目。

王玫以前對菊花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感覺,但如今眼見著如此絢爛的人工花海,也忍不住憶起她印象中詠菊裡最富氣魄的一首——“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儘帶黃金甲。”這詠菊之人,正是覆滅這個鮮衣怒馬的朝代的亂世梟雄之一。隻是,那戰亂紛繁的時代,距離眼下還有數百年罷。她確實應當慶幸,身處的是貞觀年間,而不是武周、開元等時代,更不是安史之亂前後。

“真好看。”王旼驚歎道,眼珠子轉了轉,摧花辣手忍不住悄悄地伸了出去。

“二郎。”王玫提醒般喚道。他立刻收回了手,但旁邊的崔韌卻已經掐下了一朵,好奇地看著上頭重重疊疊的花瓣。他捏著手裡的花,似是還不夠滿意,繼續四下尋找著。不遠處幾位照顧菊花的仆婢已經臉色發白地跪了下來。

崔簡看了她們一眼,道:“阿韌,你數數這朵花有多少瓣?”

崔韌聽了,立刻數了起來。王旼也湊到他旁邊,兩人一起折著手指頭。王玫輕輕地撫了撫崔簡的小腦袋,無聲地讚許了他。小家夥確實是位再好不過的兄長,不但王旼和崔韌都喜歡跟著他,大人們也都能放心。

崔簡也朝著她粲然笑起來。

王玫本想牽著他們繼續穿過花海,突然卻似感覺到了什麼,抬首望向院子旁邊植滿樹木的山坡。這山坡不同於方才的假山群,似乎並未特意雕琢,地勢卻算得上是整座彆院最高之處。重陽有登高的習俗,將飲宴安排在這附近也有便於活動的心思。此時,山坡一側紅楓似火一側銀杏如金,竟比這底下的菊花海更美得動人心魄。

王玫賞景之餘,卻也在那片楓林下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因離得遠,她瞧不清楚崔淵此刻的神情。不過,那似有似無在她身上流連的目光,卻仿佛比他身後的火紅楓葉還更熾熱一些。她心中微甜,半垂下眼,勾起嘴角,帶著三個孩子繼續走進了院子裡。

而立在楓樹下的崔淵一直緊緊地凝視著她,直到再也瞧不見她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繼續又似是專注、又似是出神地望向底下的菊花海。他身後響起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走出了穿著一身大紅圓領袍的崔滔。

崔滔有些漫不經心地瞥了瞥下頭,嗤笑道:“還當你真是來看菊花的,卻不想你竟對一個女冠起了心思。不愧是崔子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

“不過是偶遇而已。”崔淵回道。

“嘖,偶遇?不如我也去裡頭與她偶遇一番?”崔滔懶洋洋地接道,想了想,“想起來了,這不是十三娘那遠房的表妹麼?太原王氏女。一個落魄世家的女兒,又是和離之婦,偏你居然瞧得上眼。”

“和離之婦又如何?我也不過是鰥夫而已。”崔淵淡定地回道,也不再否認了,“且不論王家落魄與否,不論崔家煊赫與否,與她,與我,又有何乾?崔子竟想娶的是王九娘,又不是太原王氏。她想嫁的也是我,不是博陵崔氏。”

“你這話可不對了。婚姻結兩姓之好,怎麼就不是博陵崔氏子娶太原王氏女了?”崔滔挑起眉,與他辯駁起來。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網⑥提⑥供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崔淵想了想,繼續道:“我想娶她,隻因是她,而不因她是太原王氏女。她嫁我,也隻因是我,而不因我是博陵崔氏子。純粹隻想著結兩姓之好的那些婚姻,又何須顧慮誰娶誰、誰嫁誰,隻需有一位博陵崔氏子娶一位滎陽鄭氏女、範陽盧氏女、隴西李氏女、趙郡李氏女、太原王氏女便足夠了。”五姓七家之間的聯姻,通常為的是家族,為的是聯姻本身。而他,不想再一次讓自己的婚姻淪為利益的交換。然而,就算不願意淪為利益的交換,高門世族的婚姻,也會帶著利益的影子。他身處其中,無法變更這些想法與規矩,就必須利用它們。

崔滔一怔,大笑起來,連連拍著旁邊的紅楓樹乾:“子竟啊子竟,我原本還羨慕你來著!不過是續弦而已,卻引來了大大小小的世族關注,數十貴女芳心萌動。隻怕是我那三位嫡出的表哥娶正妻也不及你!仔細想想,你如今可不就是那些擺在東西兩市上的貴重飾品,正待價而沽麼!哪家出的價錢高,便能將你買走!嗬嗬嗬!有趣!實在有趣!不如咱們這就去瞧瞧你那些買家罷!”

他嫡出的三位表哥,正是長孫皇後所出三子,聖人愛若珍寶。崔淵知道他這說法實在很不妥當,但五姓子、五姓女比皇室的皇子皇女在婚姻上更受歡迎,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國婚一事,於高門世家而言,唯恐避之不及。“子由,幸得這裡沒有旁人。不過,還須慎言。”

“我知道。”崔滔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臂,“上一回修氏族誌,將咱們博陵崔氏列為天下第一門戶,舅父便氣急了要重修,好不容易將隴西李氏排了第一。但,修來修去,咱們博陵崔氏子還不是連續弦都有如此勢頭?”他說著,想了想,又回首瞧了一眼:“嘖,我說,你這心眼也多得很,莫不是故意等到這個時候罷?”

“阿娘畢竟心急,一時想不到罷了。”崔淵微微一笑,桃花眼尾挑了挑,分明應當是風流無比的眼波卻帶著幾分氣定神閒之意。“阿爺也是想不到竟然會掀起這番風波。博陵崔氏好不容易在聖人麵前洗清了些,他也不想再引起聖人注意罷。”博陵崔氏被列為天下第一門戶之後,雖說是無妄之災,但也在聖人心裡留了個心結。他家阿爺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地提拔族人,不敢多走一步,為的也是不讓聖人想起過去之事。如今他不過是續弦而已,卻讓這些世家都趨之若鶩,雖說也有幾分文士逸聞之感,但畢竟也能從中窺得博陵崔氏在天下郡望當中的地位。而這又會讓聖人心中作何感想?他家阿爺又會因此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怨不得世父一直想讓你走仕途。”崔滔道,“兩位阿兄加在一起都沒有你這麼多心眼。隻是你平常不想使而已,旁人才瞧不出來。仔細想想,十來歲就在外頭闖蕩,沒有這麼多心眼怎麼能過得像你那般瀟灑?”

崔淵瞥著他,笑而不語。

崔滔絲毫不將他的視線放在心上:“原來如此。你續弦的消息傳得那麼快,還有你自個兒推波助瀾的緣故。心思都用在後宅裡,也真是有出息。”

“總比心思用在尋花問柳上強些。何況,娶妻是我的事。”崔淵言簡意賅地解釋道。若是家中爺娘不在娶妻一事上為難什麼,他又何必費這些心思。不過,若是費些心思便能娶到心愛之人,卻也沒什麼。他於內宅、外宅的分彆,也看得並不重。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連家中之事都平息不了,又何談官場之事、天下之事?——當然,他對治國、平天下也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氏族誌第一次修,就是把博陵崔氏排成天下第一門戶,李二怒了,說重修!!

這些世家在不同的朝代地位不一樣,隋唐之前,清河崔氏、隴西李氏應該是排第一等的,趙郡李和博陵崔稍次。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