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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無終 花匠先生 4299 字 2個月前

也是隻有我才能完成的事,沒人能幫我,你不行,醫生也不行,所以我必須去做。”

“如果把光全遮住了,你會害怕。”顧念宸不讚同道:“我寧願你去接受心理治療,慢慢想起這些事。”

“那樣太慢了。”白瑾堅定道:“我不想再等了。”

顧念宸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白瑾,直到他看出她眼神裡的執著與無畏後,他才無奈地點了下腦袋,說道:“那你到窗戶邊上等我,那裡亮一點,等我回來,我們再開始。”

白瑾這回又變得聽話了,她幾步走到二樓的小窗戶邊,在蒙昧的日光裡衝顧念宸微微一笑,毫不畏懼。

顧念宸不由自主也笑了,他扶著欄杆重新走回一樓,開始回憶沿途走來,哪裡的商鋪可以買到許多遮光布。

白家大門之外,那些圍觀的鄰裡已經散開了,畢竟是吃午飯的時間,沒有多少人願意守在煙塵撲鼻的破門外等一則無關痛癢的消息,顧念宸走出大門,左右看了一眼,沒有選擇通往多商店的外街,而是腳步一挪,朝邊上熙熙攘攘擁擠著破房子的小巷走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顧念宸買齊了所需要的遮光布後,再回到白家時,本來就不尚晴朗的天色愈發陰沉下來,隱隱約約還有幾點雨絲打在了他的鼻尖,他抬頭朝天空一看,隻見天際灰霾一片,顯然是要下大雨了。

文人說情景交融,顧念宸自詡是個半調子的墨客,這會兒心情也跟著壓抑起來,他略帶不安地走回了白家破敗的大門,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梯子,朝二樓走去。

白瑾就站在他離開時站著的窗戶邊上,見到他回來,她轉頭笑了笑,說道:“好慢。”

“買東西之前,先和附近的人打聽了點事情。”顧念宸放下大包小包的物件,答道:“所以慢了。”

白瑾走過來,不出意外地在一大匹沒有修剪過的遮光布上瞧見滿滿的食物袋子,她隨手拿出一瓶飲料,擰開喝了兩口,問道:“你都打聽了些什麼?”

顧念宸淡笑道:“那些人記得你父%e4%ba%b2是怎麼死的,自然不會忘記當時和他一起死去的另一個人,尤其其中還有一位好記性的奶奶竟然認出了我的這張臉。”

白瑾下意識捏緊飲料瓶子,問道:“他們說了什麼?”

顧念宸說道:“他們說的和我們之前猜的□□不離十,白家小女兒半夜被救護車帶走在這樣一個小街道裡本來就是驚天動地的事,因此,第二天一早白家半夜遭竊的事便也傳得人儘皆知了。後來白老先生不知從哪得了消息,跑到平日送牛奶的人家家裡抓著那男主人就打,說他就是小偷,兩個人掙紮扭打到了外街,推搡之中被迎麵而來的車一起撞到,那小偷當場死亡,白老先生搶救無效,很快也去世了。”

白瑾本來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在灰蒙蒙的二樓裡頓時顯得更加蒼白,她有些顫唞地將瓶蓋重新旋緊,用力之大,連虎口的皮膚都緊繃出青白的凝滯感。“他們都這樣說?”她輕聲問道。

“嗯。”顧念宸俯身從食品袋子裡翻揀出一盒餅乾,撕開包裝,無奈道:“沒有人在乎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小偷,更沒有關心事情真相,大家的注意力,永遠都隻停留在最奪人眼球的事物和說法上。”

他沒有告訴白瑾,街坊鄰居是如何評論當年那場入室行竊以及小偷被撞的咎由自取,他也沒有告訴白瑾,他甚至打聽了他母%e4%ba%b2的事,想從鄰裡的談論裡得到更確切的證明,證明那個後來被流言蜚語所迫最終黯然離開此地的女人就是後來千裡改嫁顧淮的人。

但是,沒有多少人記得那個女人,更沒有人記得她和他的孩子。

在這個小小的街道社區裡,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並非隻有白家,一夜之間喪夫守寡的女人並非隻有白老夫人,一夜之間失去了父%e4%ba%b2的並非隻有白家兩兄妹。

可他的母%e4%ba%b2和他自己,卻仿佛被人遺忘在塵埃裡了,即便有人能想起她們,也不過是一句那小偷的老婆孩子,除了歎氣歎氣,還有什麼?

顧念宸不想和白瑾談論這個事,他的內心有忿忿,但他不願遷怒於她。

“……顧念宸……”白瑾看著顧念宸疲憊的眼,想開口說道歉,卻覺得自己的道歉實在無濟於事,反而隻會往他的傷口上撒鹽,讓他更疼。

她哪裡想象不到鄰居們的說辭呢?她又哪裡想象不到顧父去世後他們母子倆的境遇。她對顧念宸的痛苦即使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是入骨明了的,他的愛,他的恨,他的溫柔,他的憤怒,就隻因為站在他麵前的是自己,因此有形也罷,無形也罷,到底都是被他自我消化後靜靜散去了的。

哪怕傷害自己也要去愛惜守護的人。

白瑾覺得自己何其有幸成了顧念宸的這個人。

於是她沉默,沉默地接過顧念宸遞來的餅乾,沉默地咬了下去。

“這附近找不到乾淨衛生的店,將就著吃點吧。”顧念宸笑了笑,溫柔道:“外麵看起來像是要下大雨了,希望傍晚開車回去的時候,雨能停。”

“嗯。”白瑾乖巧地點了下頭,把嘴巴裡的餅乾艱澀咽下去,然後一連灌下半瓶飲料。

顧念宸看著她,沒有說話。

等兩個人稍微吃過了東西,顧念宸才抖開遮光布,開始往每個亮著光的窗戶上蓋。

每蓋住一個窗戶,二樓的光線就會暗淡幾分,顧念宸提前從車裡取來了手電筒,擰亮了放在白瑾手裡,等到一樓二樓全部的窗戶都被遮光布嚴嚴實實擋住後,這一棟古老的白家老宅徹底陷入了沉靜的黑暗。

就好似提前降臨的黑夜,預示了末日的到來。

窗外雨聲漸起,從最開始的滴滴答答演變成後來的傾盆大雨,仿若天之頂柱歪斜,異世界的洪流洶湧而至,勢若奔馬,遮天蔽日。

顧念宸在手電筒的白光中走回白瑾身邊,果不其然瞧見一張熟悉的慘白臉蛋,他不禁苦笑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置之死地而後生。”白瑾僵硬道:“你把我扶起來,帶我回我自己的房間。”

顧念宸以言行事,把手腳冰冷的白瑾從地上半扶半抱地拉了起來,一邊輕聲安慰,一邊帶她走進更為黑暗的小臥室。

儘管白瑾極力控製自己,卻還是難以掩飾地哆嗦起身體,她緊緊攥著顧念宸的手,直到摸索著坐到了自己曾經的兒童床上,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顧念宸擔心地摸摸她的臉,問道:“還好嗎?”

白瑾擦了擦後頸上的冷汗,勉強應道:“還行。”

顧念宸點點頭,正要往她身邊一起坐下,白瑾卻忽然伸手推拒地擋住他,顫聲道:“你不要過來,你站到牆角去,把燈關了。”

顧念宸大吃一驚,繼而不假思索地否決道:“你會受不了的。”

白瑾對黑暗的恐懼從沒接受過治療,曾經在最為熟悉的白家中遭遇黑暗她已經恐懼失態成那樣,哪怕是為了顧念宸而踏進籃球場黑暗的甬道裡,她也不敢逞強地鬆開顧念宸一下,如今,她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事發地,回到了她記憶裡黑暗的發源地,她卻打算孤擲一注地獨自麵對她生平最畏懼的東西。

顧念宸如何不擔心。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白瑾連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卻還是固執己見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顧念宸不願意這樣做,白瑾便搶過手電筒,咯噠一聲關掉了開關。

房間裡唯一的光源被切斷,黑暗大獲全勝,進而全麵圍剿白瑾。白瑾幾乎要窒息了,但她還是沉著聲說道:“顧念宸,離我遠一點,不要說話。”

顧念宸知道她是鐵了心要完成這件事,便退到臥室的角落裡,收斂自己的呼吸,全神貫注傾聽白瑾那處的呼吸聲,以備隨時過去用自己的懷抱為她遮擋黑暗。

白瑾孤身一人坐在兒時的小床上,她閉上眼,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試圖讓自己回想起二十年前的晚上,當她獨自一人躺在臥室裡睡覺時的情景。

一樣的黑暗,一樣的寂靜,隻不過,那時候隻有六歲的白瑾卻是不怕黑的,她躺在自己柔軟舒適的床鋪上,小被子的角落裡蜷縮著她最喜歡的貓,她知道父母今夜都外出了,所以她很早便自己刷了牙洗了臉,和哥哥道了晚安後就回屋裡睡覺了。

白瑾睜開眼,已經熟悉了黑暗的雙眼漸漸辨認出了臥室的輪廓,平整的天花板,紗簾飄動的窗戶,衣櫃門上掛著的白兔娃娃,還有書桌上擺放著的心愛八音盒,哥哥說過,八音盒上不停旋轉的小女孩其實是一個被惡人施加詛咒的仙女,總有一天,小女孩會想起自己被封印的記憶,然後掙%e8%84%b1掉八音盒的束縛,變回她美麗仙女的模樣。

眼前廢棄狹窄甚至散發著黴舊氣味的小房間慢慢和兒時美麗溫暖可愛的臥室重合起來,白瑾坐在床上,一時有些怔然,眼眶竟然也微微脹熱起來。

顧念宸在黑暗中瞪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緊了白瑾。

那天晚上,六歲的白瑾躺在床上不久後便睡著了,她睡得很香,一隻手臂露在被外,手指尖被貓%e4%ba%b2昵地壓在脖子下。整座白宅都靜悄悄的,隻聽得見窗外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車輛聲響。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安詳入眠的大貓忽然抬起腦袋,警惕地看向臥室門外。

白瑾俯下`身,頭上身上冷汗汩汩往下淌,冰冷冷地濕了一重又一重的衣裳。

那隻大貓站起了身,踩著被子往床頭走,兩隻在黑夜裡熠熠生輝的貓瞳始終看向閉合的臥室門。

於是,床上本來睡著的小女孩醒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喃喃低語地問那貓道:“是爸爸媽媽回來了嗎?”

貓當然不會回答她,它隻是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跳下床,湊到門縫裡使勁往外聞。

小女孩呆呆坐了一會兒,做出了決定。

她掀開被子,走下了床鋪。

白瑾渾身一顫,身體的血液驟然變冷,黑暗中,她已經看不見黑暗了,她滿心滿眼隻有那個馬上就要走出房間的小女孩,她朝她伸出一隻手,試圖阻攔她稚嫩細瘦的腳步,她甚至無意識地低喊了一聲,“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不要出去,隻要你不出去,你就不會受傷,接下來的一切便全都不會發生,父%e4%ba%b2不會死,顧念宸的父%e4%ba%b2也不會含冤而終,他的人生不會似如今坎坷,他隻會是一個在父母關愛下幸福成長的普通人,哪怕再也遇不上,哪怕不會相愛,哪怕孤獨終老,她也希望世間一切磨難與陰霾都遠離他。

可是來不及了,與她共處在同一個房間裡的小女孩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安靜地走出了臥室,她的腳下,那隻忠誠的貓幽靈一樣跟了出去。

白瑾捂住狂烈跳動的心口,踉蹌著站起了身,黑暗裡,她不過朝前走了兩步,便也拉開了眼前陳舊的門,歪歪扭扭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