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1 / 1)

長安漢月 烏雲登珠 4294 字 2個月前

有……她抹一把額頭上濕透的長發:“人呢?人在哪裡?”

那名軍士追出來:“在寮原,將軍在寮原病倒……”

寮原?

綠階光著腳又跑回府中,跑到書房之中,撲到霍去病的地圖上,去尋找寮原所在,尋了一陣沒有找到,她忽然笑了:自己真是太糊塗了,不是有府中軍士麼,他們不是能夠帶路的麼?

她重新跑出來,找到那軍士,那軍士正在明月的安排下擦雨水打算去換衣服。綠階跑過去一把抓住他:“你帶我去寮原!”

那軍士連忙跪下:“寮原離此處五天的路程,將軍正坐馬車回來,今天夜裡便回府。因長安城的醫師比較好,將軍吩咐務必回來治病。”

綠階身上全濕透了,還是明月提醒她去換衣服,她呆了呆:“是該換衣服,侯爺回來很多事情要做的。”

霍去病還未回來,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了,命霍去病回到長安直接去宮中,綠階也被一乘馬車接到了宮裡。

劉徹沒有召見綠階,他對這個女子實在沒有什麼感覺。對於皇上來說她太普通,他對她的封賞也好,進宴也罷,隻是為了他的驃騎將軍。

到了午後,雨漸漸止住了,天上的雷不痛不癢地打了幾個哈哈後,便任那天光逐漸透亮。

綠階等在後宮,她注定不能夠第一個見到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承皇恩、沐天寵,並非尋常人;她的丈夫犯了殺人之罪,皇上連懲罰都不舍得多懲罰他。

寒蟾漸起,未央宮前萬燈齊點,丹陛之下醫所的禦醫師們均肅然而立。皇上也難以入眠,站在未央宮的玉石台階上,坐看雲起星落。

綠階隻能坐在屬於她的小小角落裡,一切等待著皇上的恩準。

“皇上,霍大司馬已經到了長安,要回府去。”有宦官來報。

劉徹說:“胡鬨!朕要他在宮裡治病,他就要留在宮裡!”

“霍大司馬說,這一回他和幾位同去的軍士都染了一樣的病……”宦官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劉徹眉頭一跳:“什麼?”

宦官低頭對皇上略略耳語了數句,劉徹長歎一聲:“怎麼會如此?那將他送到大司馬府去……”他想了想,“去將霍夫人傳來。”

“諾。”

綠階從未央宮中一步步走出來,皇上將她傳去,說侯爺恐染瘟疫,皇上說為了謹慎起見,命她先將嬗兒移到詹事府,暫交衛少兒照顧。

另加重語氣跟她說,務必控製府中人等的進出。

皇上再也沒有提出要見霍去病,對於傳染性的疾病,他們這個朝代都是避之不及、諱莫如深的,更何況是一心求得長生之術的皇上。

綠階為了快一些回府,又看雨停了,便要了一匹馬騎著往大司馬府而去。

宵禁的長安城漆黑一片,連燈豆都沒有幾顆,天上的雨雲遮蓋了星辰,幾乎沒有亮光。綠階覺得自己似走在一片黑水之中,抬頭低頭都看不到邊。

他不過是病了,又是在長安城,他能夠得到最好的治療……她為什麼如此擔憂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跟隨的人不見了,綠階從無邊黑暗中走到一片燈火通明的青磚地上,一輛黑色的馬車在大司馬府門前的空地上靜靜停駐。

數十位軍士手持火把安靜站立在空地上。

除了火把的呼呼燃燒聲,隻能聽到綠階的馬蹄擊打在石板上空洞的回音。

霍去病身上裹著一件黑色的羊毛大氅,靠坐在馬車的轅駕上,一條%e8%85%bf因為等她等得無聊而垂下輕輕晃動著。一頭黑發緊緊束於腦後,一身純黑襯出了他顏麵的蒼白。

可他的表情並不蒼白,當他看到綠階的時候,臉上立刻綻開出笑容,左邊臉頰的梨渦,又深又長。

綠階騎術不好,那馬兒不很聽她的話,看到前麵有人有火把,倔著不肯走了,低頭直噴響鼻。綠階被馬驚醒,跳下馬背,踉踉蹌蹌向他走去。

走到他的馬車前,她隻感到身上沒了一分力氣。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深深擁入自己的懷抱。

不是不怕將病傳給她,他現在正在命人清理府第,儘量減少人員在大司馬府,尤其是嬗兒,不能讓他得病。

他的手伸向她,隻是因為他知道,“疫病”這兩個字,可以阻攔皇上如厚土般的榮寵,唯獨不能阻攔住這個愛他的人。

===========

接下來的日子很枯燥,皇上送了一撥又一撥醫師來,開出的藥斟酌了一遍又一遍。

霍侯爺自己揣測,許是喝了漠北的水才染病的。

大單於伊稚斜身邊,曾有一位來自中原的宦官名叫中行說。

此人在先帝主持的一次漢室對匈奴的和%e4%ba%b2之中,被委派隨公主前往大漠。他苦苦哀求稱自己身體不好,不能去大漠,但文帝沒有同意,強行令他去了大漠。中行說臨出發前詛咒,說他此去匈奴地,必全力幫助匈奴人抵抗漢朝軍隊。

在此後的數十年,他也的確說到做到,在漢匈之戰中做出了許多的劣跡,深得各任大單於的信任。漠北大戰前夕,中行說終於因年事過高而行將病逝,臨死前讓大單於將染疫而亡的牛羊掩埋於水源處,以期以病疫拖住大漢朝征伐匈奴人的鐵蹄。

不過,這個舉止並不是能當場見效的,漠北之戰中霍去病部雖然取食於敵,卻並未受到感染。這些有腐病的牛羊屍經過了一個夏秋的糜爛,又經過一個冬天的掩埋,終於在這個春天的汩汩流水中,化作了毒水。

與霍去病同去的十幾個軍士,都染上了這個病,到了寮原陸續發作。

所以說,遠距離作戰時,“取食於敵”未必是個好方法。

那些軍士們經過了一番初步的治療,此疫似乎也並非頑症,有幾位軍士已逐漸痊愈,留在寮原休養。

霍去病見疫病並未擴散,他覺得長安醫師藥材都比較好,遂帶著幾個病情稍重的軍士回到大司馬府,並命做好隔絕防範措施,讓皇上組織禦醫進行治療。

霍去病自己也求速速轉好,不再固執不肯服藥了。很快就在皇上的那些禦醫操持下,成了隻藥罐子。

他皺著眉頭喝完藥:“今天似乎見好了。”

綠階接過他的碗,這句話他這三天來,每日都要說上幾遍,可人卻分明在一天天虛弱下去。每到午後,他的身體必然要燒將起來,不用重藥壓下去,一個晚上就那樣一直燒下去,直到天明才退下去。

與他同來的幾位軍士也有當真見好的,也有跟他一樣拖著的。

而他,尤其嚴重。

從剌固屯受傷過後,他殺李敢、受懲罰、朔方守邊……事情不斷,他的心情也惡劣。此病一來,如毒附骨,怎麼都驅不走。

趙破奴、仆多、高不識、衛山、徐自為、路博德……跟著霍去病打過仗的都來看過他。為免擾侯爺休息,都是綠階出麵招待。

她也不知道如何招待,呆呆地看著他們。

幾個武將也呆呆地坐著,茶也不喝,東西也不吃,似乎這般坐著過一會兒便會有醫師前來告訴他們,霍侯爺已經大好了。

衛將軍也來過,是和平陽公主一起來的,說了些什麼綠階也不甚記得了。

自衛大將軍來過後,大司馬府忽然安靜了,大約是衛青讓人彆再打擾這裡了吧?還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生怕疫病擴散,不容人來了。

府中越發變得毫無生氣。

湯醫師托從前從醫的朋友從外麵運過來許多醫書,成天點著個燈在看著。綠階有時候也到他那裡去看看,她想,說不定她手氣好,正好翻到能夠對侯爺有所幫助的篇章。她在藥理上識的字太少,湯醫師一會兒便翻過去的卷冊,她要看上好幾遍。

“夫人,這些小人都看過了。”湯醫師看綠階麵前的卷冊越堆越多,很多都是他已經翻檢過的。

“再看看。”綠階將鼻子湊在了卷冊上,上下左右仔細地尋找著。

她沮喪地靠在牆壁上,書簡在膝蓋上嘩啦一聲滑到了地上:許多許多字她都不認得,叫她如何幫他? 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到霍去病麵前的時候,她還是挺高興的。

侯爺是個躺不住的人,但凡有一些力氣都會命人扶起靠在靠墊上。綠階於是找一些話跟他說:“今年院子裡種了荷花……”

“……”

“本來要挖一個池子……”

“……”

“可是現在不挖了,買了個大陶缸其實也一樣的。”

“……”

綠階什麼都不需要說了,他又睡著了。

他多日不見陽光,人沒有以前那麼黝黑精神了。他昏睡的臉上泛著一層紅潮,不用摸也能知道他又在發燒。

她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裡,她用涼帕子給他按按額角。忽如其來的冰涼刺激,令他眉頭稍稍皺起:“綠階……”

“在。”她停下手,看他有什麼事情。

他閉著眼睛說:“我讓你把車子……晾……地圖……”

綠階看他沒有醒來,隻不過是在說胡話。

這話他說過好幾遍了,他將勘查到的漠北地形畫了地圖,他一回來,就讓她把馬車裡的東西都晾一下,送到未央宮中去。

他還將打聽到的關於大單於伊稚斜的行蹤都寫在軍報中了。連她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子都知道了,伊稚斜沒有戰死,而是隨著敗退的軍隊散落在漠北,匈奴人因大單於一時的生死難明而臨時推舉了左賢王,現在大單於又重新奪回了屬於他自己的位置……

霍侯爺,你消停一點吧。

=====================

一股長風吹過大司馬府,沿著官道過滄河,吹皺太液池的一池春波。向著未央宮、景陽宮、承寰殿、信陽宮……一層層樓台,一道道宮闕卷去。

風兒帶著幾片早凋的落葉,拂入宣室的茱萸紋青金幕簾,一直吹到劉徹的龍案上。龍案上擺放著數張漠北地圖,每一張都墨濃砂重,筆筆清晰。

劉徹卻不在看那幾張地圖,而是在看龍案上低低旋走的那幾片落葉。他拈起其中的一片:原來,春日也有凋謝的樹葉啊。

劉徹長身而起:“給我擺駕大司馬府!”

“皇上!”元寶忙阻止皇上的心血來潮,“禦醫說,霍侯爺還有待觀察數日。皇上乃是萬乘之尊,皇上龍體牽涉黎民蒼生啊。”

“你叫朕如何?”劉徹正沒有可以發泄之處,怒得敲案麵,“朕要見朕的將軍!”

“皇上……”公公跪下來,“皇上要保重。”

劉徹將一杯茶丟出去,哐啷一聲碎在玉石台階上。

他是他的天才將星,他等待他的成長用了整整十年,他才用了他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