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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漢月 烏雲登珠 4442 字 2個月前

“當然算。”綠階站到那木樁上,揮起右手招呼霍去病過來:“這裡可以看到很遠呢。”

霍去病於是站到她身後看,果然此處乃是一個山坳,兩片大山如天門一般中開,遠處的大河、田地仿佛多姿多彩的圖畫從雲間展現出來。

綠階大叫:“淇水!淇水!”

淇水靜靜流淌,波光明亮。

在她接觸傳統文學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家鄉這條寬展%e4%ba%b2切的河流,居然如同神話一般存活在上古的詩歌之中。隨手翻開優美的詩歌集,就能夠見到它楚楚動人的身姿。

《氓》之“淇水湯湯,漸車帷裳”;

《蒹葭》之“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漢廣》之“漢有遊女,不可求思”;

《竹竿》之“淇水滺滺,檜楫鬆舟”……

多少旖旎的遐想,多少溫情的故事,都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

這裡,天生是詩歌的國度,生來是詩歌的海洋!

霍去病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笑。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這麼快樂放鬆的模樣,簡直像個孩子。

哦,他看過一回。

他低頭尋到地上搖曳著一朵小小的白絨花,他俯下`身將其摘下來,衝著綠階一口猛吹過去。

萬點白絨在空中飛舞,初秋的輕綠乾淨得令人神往。

似曾相識的場景,似曾相識的快樂,現在的她和他都已經不孤單了。

“我回來啦!”綠階站在魂牽夢繞的家鄉,展開雙臂在漫天的蒲公英絨花中悠悠打轉,“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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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階穿過淺黃欲熟的良田,走過平整的泥徑小道,分花拂柳,步入一道黃泥與竹片整齊糊就的籬笆矮牆。

鮮豔的五角星花,淡紫色的牽牛花,將這個農家小庭院裝點得生機盎然。

籬笆牆邊,幾隻母%e9%b8%a1悠悠在庭院裡踱步,看到陌生人也不躲開,繼續安詳地在泥地上翻尋著什麼。

綠階站在一座草頂明牆的屋子前麵,猶豫著是否進去。

她所依稀記得的那座歪歪倒倒,兄弟姐妹們都擠滿的茅草房屋自然早已就不在了。

這乾淨整齊的房子,令綠階感到陌生。

茅草鋪成的屋頂又厚又密,金光燦燦;石塊壘成的牆壁厚達一尺,堅固穩重;屋子前的小小空地用白色鵝卵石細心鋪平,被灑掃地一塵不染。

“嘩。”門簾突然被打開,一位老婦人從裡麵探出頭來:“ 十三!快去將灶台上的蒸餅端出來,再蒸就要潽了。”

綠階無故感到有些膽怯,不由自主向角落裡一閃,嚇得一隻啄食的母%e9%b8%a1呼啦啦走開。

“好。”一個小男孩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掛著滿頭的稻草梗跑出來。回頭看到綠階:“這位姐姐找誰?”

綠階知道霍去病是不會弄錯地方的,便問他:“小弟弟你姓什麼?”

孩子性格很外向,立刻跟綠階自來熟:“我姓辛,排行十三,娘叫我十三。”

綠階五歲的時候還不是特彆會數數,她隻記得自己家裡孩子多,至於那個餓得在繈褓之中幾乎斷氣的孩子是不是這個“辛十三”她已經弄不清了。

不過,他一定是她的弟弟了。

綠階正要再跟他說上幾句話,那老婦人氣勢洶洶跑出來:“十三!你在做什麼?”

看到綠階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找誰?”

老婦人的手中猶抱著一大堆濕漉漉的乾淨衣服,顯然剛才正在後院洗衣。

霍侯爺告訴綠階,在這個屋子裡她父母俱在。

他們共育有十四個子女,黃河泛濫那一年被賣掉了九個。如今老大、老二、老三、老六都或者嫁人或者成家了,搬了出去,隻有十三因年歲尚小還在身邊。

漢朝對流民一向重視,劉徹後來令豪強巨賈出資安撫黃河災民。

那一年秋天,流民們就逐漸回到了原來的戶籍落戶,重新開墾荒地,建造房屋。

綠階家那些隻會吃飯不會乾活的小孩子都被賣掉了,剩下的幾個都是能夠種田做事的,所以家庭很快就衣食飽暖不再犯愁了。尤其是去年霍去病稍稍讓地方亭長給辛家一點便利,他們的日子如今都和和美美。

綠階是帶著一團歡喜,來到這個地方看望%e4%ba%b2人的。

蒹葭茫

六十一章

她抱緊手中的銀子包裹,心中揣測,這位老婦人大概就是她日思暮想的母%e4%ba%b2吧?

這老婦人臉上皺紋如菊,看起來似乎有五六十的年紀,腰背卻挺直,又似四十多歲的年紀。

她麻利地一邊跟綠階說話一邊將一根細麻繩從一個竹竿架引到另一個竹竿架,然後將手中的衣服一條條抖開,一件件晾在麻繩上。

“姑娘不是本地人?”

綠階不知如何回答,淺淺嗯了一聲。

“姑娘找誰跟老婦說一聲,這淇安村我都熟。”那老婦人手勁很大,用力一抖就將衣服抖得平平整整。

“我……”綠階總以為自己的母%e4%ba%b2是一個溫柔善良,被生活的不幸摧垮了身體的老人;她總以為她看到母%e4%ba%b2的時候,會為她滿頭的銀絲,滿臉的皺紋而不由自主悲泣。

什麼也沒有,隻剩下了如秋日藍天般的明快。

“奴家路過此處,想要口水喝。”

綠階已經記不得自己娘%e4%ba%b2的樣子了,直到此時她還不能夠確定眼前這個老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e4%ba%b2。

“路過?”老婦人非常懷疑地轉過身,“此處方圓三裡沒有其他的村落了,姑娘單身一人在這裡豈不是很危險。”

綠階也感到自己的兀然出現並不合理:“我家夫君是位醫師,在附近的山裡找一種草藥,奴家在這裡等他。”

“哦。”

“請問大娘的夫家,是不是……”綠階口中發乾,“是不是姓辛?”

“是啊。”老婦人重新回過身,將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拉挺,“是十三那個多嘴的孩子告訴你的吧。”

綠階笑著點頭:“十三還說他排行十三,這麼說他有很多兄弟姐妹?”

老婦人看著衣服搖頭:“哪來這麼多,上麵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其餘的發洪水那一年都另找了生路。”

“他們……他們……”綠階顧不得什麼了,問道,“他們都叫什麼?”

老婦人笑一下:“能叫什麼?伯兒、仲兒、三兒、四兒、五兒、六兒、七兒……莊戶人家誰會起什麼名字,排行第幾就是名字了。”

綠階微微顫唞了一下。

老婦人回頭對屋中道:“老頭子,你這件衣服太長了,過來幫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對了……再端碗水過來,給這位姑娘喝。”

一名老人一邊應著一邊端水走出來:“越老越糊塗了,連衣服都晾不上了。”看到綠階:“這姑娘是誰?”他細細打量了起來。

老婦人推他一下:“年輕姑娘你也要看。”

老頭兒不好意思:“說什麼呢。”將水碗遞給綠階。

綠階捧著水碗一口口啜吸,水很清,碗很粗糙,每一口都含著家鄉的清甜。喝完了水,綠階隻覺得自己的心裡似乎沉甸甸的,有什麼東西要從眼睛裡墜將出來。

“大娘大伯,奴家還要去找夫君……大娘……”那水似乎一直要流溢出來,“再會。”將碗輕輕擱在旁邊的石板上。

老婦人也不留她,隻說:“早走早好。天黑了你這裡又沒有熟識的人,路上遇到野獸就了不得了。長得這般細皮嫩肉的,可要珍惜愛護自己。” 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多謝大娘。”

綠階慢慢轉身向籬牆外麵走去,淚水嘩啦一聲流了下來:三兒、四兒、五兒、六兒……七兒……七兒……原來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一個叫慶兒的姑娘……

她應該就是“七兒”吧?

綠階走出老遠才發現手中還抱著那個銀子包裹,他們家看起來日子還敦實,並不需要這些銀兩。綠階捏緊包裹,向霍去病等著的地方走去。

走到了百年的樟樹下,她渾身虛軟再也走不動了,緩緩歪倒在樹根上,伏在膝蓋上痛哭起來——她的生身母%e4%ba%b2,當麵也已經認不得她了。

農家庭院中,那老婦人拉扯了一陣衣服,忽然停下手:“老頭子,咱家七兒回來了。”

“哪裡?”老人幡然醒悟,“我去叫她回來!”

“彆去。”老婦人壓低聲音,“你沒看出來嗎,孩子雖然穿著普通的衣服,可那衣服太新,哪裡像個受苦乾活的莊戶人?看著氣色也好,這孩子是撞上貴運了。咱們……”她也有些淚眼婆娑,“咱們這低門矮戶的,彆耽誤了孩子的前程……”

他們得過了孩子的賣身銀子,這些孩子已經跟他們不能再有關係了。

老頭回頭望著那黃泥籬牆外:“七兒……”

“四兒他們也都不知道怎麼樣了。”老婦人將衣服晾完,退後一步,“隻要孩子能夠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

那些孩子們,賣出去了隻換了一口糧回家,如今一個個都生死不知。

老頭也點點頭:“是啊,比什麼都強。”

老婦人用袖子擦一擦眼角,回頭對廚房裡,高聲大叫:“十三——十三——蒸餅拿下來了沒有?”

男孩的聲音傳來:“正在拿。”

“兔崽子,敢偷吃打斷你的%e8%85%b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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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哭什麼?”霍去病的聲音傳來。

綠階從樟樹樹根上抬起頭:她為什麼不哭呢?

從小她一直思念的人已經認不出她了,說起她的時候口%e5%90%bb也是那麼平淡。還有……她又忍不住淚流滿麵……鼓勵了她那麼多年的那個“慶”字,原來隻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個誤會。

她並沒有得到那個最美麗的字,她也沒有受到父%e4%ba%b2母%e4%ba%b2的祝福與期待,她隻是他們家一個排行第七的女兒。

霍去病焦躁起來:“你到底哭什麼?”他好心讓她去見父母,怎麼沒多久便哭成這樣?

綠階看他因她而心情不好,更生怕他去找她父母,忙編謊話對他說:“妾身大概受了涼,肚子疼,所以哭了。”

霍去病看著她:算了吧,他還不知道她?

他想不出她會有什麼緣由,前思後想此回出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料想也不可能有什麼大事情發生。

她有什麼都是窩在心裡不肯說的。

他強行深究了,想必也問不出個緣由來。於是伸出手給她,順著她的意思問:“還能走路嗎?”

綠階想多坐坐,至少把眼淚流乾淨吧?她搖搖頭:“一會兒就好。”

霍去病還要趕去鄭雲赫那邊,他生怕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