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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漢月 烏雲登珠 4339 字 2個月前

潭秋泓波光瀲灩。

歌聲已畢,繚梁不去。

一顆明珠,兩點醉心,風好,月好,人好,此情甚好!

他們各自將爵中清澈晶瑩的釃酒一飲而儘。

“侯爺,你彈個曲子吧。”綠階被他唱得正上興頭,麵對著這三月好時光,還不想乖乖下樓去。

“琴?”霍去病微微蹙起眉峰,從她待產起到如今,他已經三個多月沒逼著她學琴練字了。他冷眼覷著,發現綠階沒了他的催逼,自己也好似很不用功。從來沒見過她一個人摸摸琴弦,彈弄彈弄曲子什麼的。

所以,霍去病對教會綠階學琴的這個事情一直很惦記。於是站起來對著下麵喊:“給我把怡舍中的‘徽月琴’拿上來。”

明月和皓珠站在樓下互相看看:是不是該去找根鐵柱將待月閣加固一下,瞧這情形,侯爺是打算將家什都搬到待月閣的屋脊上去了。

不一會兒,霍侯爺的“徽月”琴便被他吊到了樓頂上。

古琴到手,霍去病拂一下衣袖:“你的《淇奧》練習得如何了?”

“……”

綠階幾乎昏倒:這麼浪漫的時刻,他頭腦冷靜地來拷問她的功課了。因他逼迫她學習的方式太過強硬,綠階現在對學習這些東西已經沒什麼興趣了,今夜也是喝了酒昏了頭方才提出要聽他彈琴的主意來。

滿庭芳

第五十三章

霍去病也很煩惱,自己老婆才藝上不了台麵,會遭人嘲笑的。他本人倒無所謂,隻不希望綠階為此煩惱。

那些大漢朝的貴婦來往他是最清楚的,每一個貴族女子吃飽了飯沒事乾,總是或彈琴怡性,或說說辭賦,綠階這樣除了家務什麼都不會的,是很吃虧的。

他想著綠階乃是一隻井底之蛙,不懂得這些關係厲害。而他記事之時,姨母衛子夫尚未得勢,他們家作為奴隸出身的新貴,更是多方受過排擠。他身為一個男子,有些事情嘴上說不清,還能用拳頭來明理;似母%e4%ba%b2那種沒什麼文化的女子,吃了虧也隻能啞著。

如今,他挑中的女子又是這樣的出身,又是這般的蠢笨,他怎能放心讓她獨自去麵對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場麵?

他在長安的時候,自然可以設法少將她往那些地方帶;不過有些必要的應酬還是要她自己獨立應付的,所以,他必須盯著她儘快學會一兩手,免得到時候被動。

她是他的正妻,他有責任幫助她過上快樂舒心的日子。

這些話他從不說,綠階怎麼能夠知道他的心思?她如今非常害怕在他麵前彈琴,沉默了好一會兒,模棱兩可地唔了一聲,方才飲酒時的輕鬆快樂蕩然無存了。

霍去病知道她這陣子沒摸過琴,一想到提高她琴技,他也十分頭疼,心中喟歎了一聲。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他心中想到了這一句,決定先給她多聽聽音樂,提高提高她的音律素養,以後再讓她提高琴技。

當下琴弦一撥:“我給你彈一首《騶虞》。”

此曲出自“古琴五首”,也來自於《詩經》。這是一首尚武時代對於男子漢的讚歌,彈起來鏗鏘有力,描繪了一個神箭手一發而中五頭野豬的驚心動魄之場麵。霍去病自然喜歡這類型的曲子,彈起來輪指切音,都步步到位。

綠階恰看過《詩經》,聽到“騶虞”這兩個字便隨著韻律在口中輕輕哼唱:

“彼茁者葭,一發五耙,於嗟乎騶虞!

彼茁者蓬,一發五鬃。於嗟乎騶虞!”

她說:“侯爺的箭法一定比這個上古獵人更神奇。”霍去病聽了,在心中冷哼一聲:這是詩歌藝術上的誇張而已,誰有本事一支鐵箭便射死五頭大公豬?

綠階感覺到提起了琴之後,他的神色就不是非常舒展。她心中頗為喪氣地想,要是自己不多嘴不提起這件事情就好了,惹來侯爺的失望與鄙夷,她心裡非常不安。

不安的綠階左右望望,覺得他盯著自己學琴有些不太合理,他要喜歡聽琴,本來就不必找她。她覺得很有必要跟他分證分證,這人那般愛打啞謎,可有些事情是打不得啞謎的。

“侯爺。”

“綠階。”

兩人同時開口,綠階漲紅了臉,詢問他的勇氣頓時沒了。霍去病略有不耐煩的神色道:“我先說!”

綠階隻能應了。他特地鄭重轉過身,望著她道:“你,從此以後,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明白的,要做霍夫人必須有鎮得住眾人的氣度。

“以後你總要出入宮廷,和一些人周旋。”霍去病頓一頓,深為傷腦筋,還要他為這樣的事情煩惱,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你要是什麼也不會,會受人嘲笑的。”

“……”綠階意外了,他是不是在替她考慮?

“也不是要你學多少,稍微會兩三首,就足以應付了。”他將頭轉過去,投向長安城的漠漠夜空,“有我在,她們也不能拿你怎樣。”

弦月靜悄悄……

高傲如他,不屑如他,居然也會試著靠近彼此的距離?

綠階側過臉看著他的側麵,抿起嘴兒無聲地笑了。

霍去病見她不說話,遂問她:“你方才要與我說什麼話?”

綠階斂住笑容,低下頭說:“沒什麼,隻是叫你一聲。”

“有什麼好叫的?”

“有。”綠階抬起頭,笑容璀璨如春花:“侯爺!侯爺!侯爺!”一聲比一聲歡喜,一聲比一聲快樂:侯爺,侯爺,她最好最好的霍侯爺!

霍去病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理睬她了。

春日夜來早,一輪新月淺淺掛在天際。

衣袂飄飄,博帶臨風,兩個人隨意坐在灰藍色的屋脊上。

綠階靠著屋簷上的仙人騎鳳塑像,襦裙散開若一片斜綻的花瓣;霍去病坐在一個灰石獬豸旁,銀色織錦春衫仿佛月色下的一抹堅玉。

屋簷下有銅鈴在春風中,輕輕蕩漾出清脆活潑的聲響。

“丁零,丁零,丁零……”

綠階心中也宛如有一隻小鈴,在歡樂地響動,她輕輕咬住自己的嘴%e5%94%87……不讓自己笑得太開心。

霍去病低垂著頭,手指無意地撥弄著七根素弦,他的這張琴名叫“徽月”,在月光的輕柔照耀下,七根素弦如同七縷清泉,從他的指邊一直慢慢流到她的心中。

“以後,好好練琴,聽明白了沒有?”還是那略帶命令的語氣。

“侯爺,妾身都明白了。”

她明白他方才說出那樣的幾句話,對於他來說多麼不容易,“我明日起就好好練琴。”

已經什麼都不必說了,有他這一句話,綠階自會去將琴練熟的。

“那就好。”他抬起手,觸動了琴弦,如同撥動了淡淡的月輝: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大概意思是:

“郊外的青草遍地翠綠,

清香的露水如此怡人。

有一個美麗的姑娘,眉清目秀多麼動人。

人生此時,我們偶然相遇,

她的一切正如我心中所願。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郊外的青草遍地翠綠,

晶瑩的露珠如此清澈。

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她眉目清秀多麼醉人。

人生此時,我們偶然相遇,

攜手一起度過這段美好的時光。”

隻要不去考問她的功課,隻要不去想那些人前長短的事情,他們兩個在一起何其快樂?罷罷罷,她生嬗兒的時候,很是吃了一番苦頭,現在剛見紅潤些就逼她勞心費力,也沒這必要。

且等她再休養一陣子,再行讓她學琴練字吧。霍去病這麼想著,琴聲撥得流暢——哼哼,到時候一定不繞過她!

琴聲停下,霍去病感到身上有些重,他方才使儘法子都不能令她酒困,現在,居然隻聽了一首曲子就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他鬱悶:他剛得知她讀過《詩經》,難得以《詩經》彈一首情歌,也沒有人聽——不如去對牛彈琴。

記得當初皇上請了琴師樂冶子授他琴技的時候,曾說過,琴有五不彈:“疾風甚雨不彈;於塵市不彈;對俗子不彈;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現在兩個人衣衫不整,滿身酒氣,綠階又顯然是一個再平凡庸俗不過的小女子,他居然還在彈琴?

綠階其實是在裝睡,她聽不懂他的曲子是什麼涵義,卻知道如此悱惻的曲調,一定是為她而彈的。綠階生怕侯爺看出她水平太差,對她再次失望,隻好假裝睡著了。她靠著他,將那曲調默默記著,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她生怕,自己的卑微無知,愧對了他難得流露的這番情誼。

——她怎麼會在這種時候睡著呢?他對她的好,她是一絲兒也不舍得錯過的。

霍去病將她毫不容情地推醒:“洗沐一下,到我屋裡去。”

——他的計劃,豈容輕易改變?

趙清揚推開窗戶,仰望著待月閣的巍巍屋宇,除了那飛簷角樓的黑色剪影,她什麼也看不到。

——曉風、殘月,楊柳絲,那高高的明月樓上,有一個她永遠無法到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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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之後,綠階挽起微微濕涼的長發,已經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再清洗了。她將衣衫穿穩妥,又特地將腰帶紮結整齊,這才走出屋子。

春風輕輕吹過她的頭發,身上一片涼薄,她禁不住攏一攏衣袖,抬頭看到侯爺正從沐房走出來。

兩個人都是新換的袍子,隔著庭院裡月色下開得正濃鬱的梅花,遠遠彼此望著。

月細如絲,心也微顫如絲。

綠階放慢了腳步,有些不好意思快步走過去;霍去病看她還在原地猶豫,也不管她,自己一揚頭走入了自己的屋子。

綠階看他走入屋子,才低著頭隨之也走入屋子。

梅花花瓣在她身後,映著月光,如銀色的花雨一般,輕輕飄落。滿庭的早早春色之中,芳香四合,天地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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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的屋子裡一點兒光亮也沒有,她一走進去就是一片黑暗和一個熟悉而又清新的懷抱,綠階一頭抵在他的懷中,猶記得門還沒有關,她推手去關那門。

%e5%94%87卻已經被封住,他的呼吸又深又長,絲毫不顧忌她的空間,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地占據了她之所有。

他將她陡然轉個方向,按倒在牆邊,以便他自己可以伸手將那門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