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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去的女人 亦舒 4831 字 2個月前

思恩用手按在她後頸上,像是要扼死她的樣,她毫無知覺,垂著頭。思恩恨也就恨她這點,倘若她對他緊張一些,吃醋一些,妒忌一點,肉麻一點──什麼都好,思恩就滿足了,就開心了,然而她不在乎,一切是身外物,色即是空。可惜她卻不是空的,她滿滿的是誘惑,全身散看她成熟的香味。

萋說:“她真是美麗。”

我不出聲。

那種不經意的美麗,並不能在幾個女人身上找到。

一頓飯吃完了,兩位老人家頓時回心轉意,開心得不得了,聲言將來必然照顧蘭花。

我狠狠的白了思恩一眼。

“對不起,大哥,這是老實話,我知道你不愛聽。”

“你應該滿足了,蘭花正是你需要的妻子。”我說。

“是,但是她不需要我。”

“又胡說,你不可能希望蘭花這樣的女子爬在你麵前,她不要你,不會嫁你,你要求十全十美的事,可能嗎?”

“你不知道,我心中不快。”

“你們兩個人都有毛病,對世界上的事要求太高,思恩,做人不過幾十年的事,何必這麼苛求。”

“就因為隻有幾十年,大家不過活這幾十年,真還有來過不成?故此我的要求高,她為什麼處處與我作對?”

“思恩,我實在愛莫能助。清官還難審家頭事。”

“你與大嫂──好像很快樂。”

“我們沒有要求,”我笑著足收了棋盤,“我們就是這樣一輩子了。”我停了一停,“我們知足。”

“大哥,我應該怎麼辦?”

“好好的對蘭花,彆再出去混女人,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飯,彆亂搞了。”

他不出聲。

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第二天誰都起來了,蘭花不見影子。

思恩在早餐桌子上有點尷尬,他解釋,“她有吃安眠藥的習慣……”

我說:“等一下叫她到我們這邊來一下,你也來,思恩,吃頓便飯,我們先回去準備。”

我與妻先走了,回家看孩子去。

蘭花與思恩下午四點多才到,蘭花臉色不好,又不化妝,穿的衣服倒說不出的明朗,一件毛巾T恤,繡看花,一條牛仔褲。

她一進我們的家,我就渴望坐到那張沙發的角落去,她緩緩的踏進來,果然就揀了那個位於,我心中像放下了一塊大石,她沒有摸出香困來抽。孩子走到她麵前,叫她一聲“阿姨”,叫錯了。可是她忽然開心得不得了,連連%e4%ba%b2%e5%90%bb著孩子,把他抱在膝上坐著,與他說了許多話。

妻子有點驚奇,看了我一眼。

也許當他們有了孩子就好了。

蘭花這麼喜歡孩子,倒是超乎想像與意料。

她連連誇獎著孩子美麗聰明,妻倒也很開心,每個母%e4%ba%b2,隻要有人肯誇獎她的子女,她是必然高興的。

蘭花坐在沙發角落不肯動,孩子累了,自跑開了。思恩去取了水果給她吃。剛好家買了十分好的桃子,她一吃就五六個。

妻笑她:“野人似的,桃子雖洗過了,那皮上頭有絨毛,不剝了就吃,無益,吃這麼多,滑腸,當心拉肚子。”

她隻是笑。

也肯笑了。

後來她自口袋摸出一個小禮盒,說:“這是給孩子的見麵禮。”硬遞過來。

妻先呆了,她還來這一套!打開盒子,倒也簡單!是一兩重的小黃魚金像。孩子見了,取了去玩。我想這是她母%e4%ba%b2的主意。

她卻說:“我身邊有點錢,想買什麼好,看上了金子,你看,這年頭,孩子也喜歡。”

大家隻好笑。思恩說:“隻有她想得出,她自己最不喜歡黃澄澄的東西,卻買了送人。”

她笑,“這樣送了出去,才不心痛。”

飯後自有傭人收拾了殘碗等事物。

她又盛讚菜色好吃。這等客氣,倒把我們嚇一跳,莫非轉了本性?蘭花若一貫如此,大家也不致於生疏了。

在露台上我扇著扇子,跟她說:“你今天倒高興,蘭花。”

“是呀。”她把眼睛看著露台外血紅的影樹。

我說:“你若常常若此,大家就開心了。”

她忽然笑了。“大哥,若果我日日若此,有一日伺候不當,你們還不是照樣怪我!如今我閒時板著臉,偶然露張笑臉,大家反而高興,你這點也不明白?”

我底頭細想,她這話有理。

“但凡做好人,是最最累的,做慣了好人,想不做還頂難。我認識這麼一個人,做了十年的好人,但凡友人%e4%ba%b2戚,有求必應,出錢出力,一點本推托,大夥兒也慣了,奶媽的兒子的姑丈的女兒要上街買菜,都叫他做司機開了車子出去。這人做了十年好人,忽然累了,他老先生想恢複正常,卻已經遲了,那受他千恩萬德的,都稱他為‘虛假’,倒是我,還幫他說幾句話。大哥,有這等例子在,我不敢做好人,省了。我那父%e4%ba%b2頭一個太太來香港,抄到我媽那裡,踢開了門,頭一句話是指著我說的:‘這婊子養的!’這話我記在心裡廿年了,大哥,我氣呀,後來想,算了,皇後

我心裡暗暗歎氣。

“大家不喜歡我,我知道,我不討大家喜歡,我也知道,我今日若得大家喜歡,又怎地?不過說話多個笑臉!難道今日我去了,還有人跟著我一塊兒去不成?我何苦做好人,討他們歡心?”

“蘭花──”我想勸她一下。

她忽然溫柔的笑了,她說:“大哥,你是不會明白的。”

我笑道:“是,因我是君子人,我不會明白的。”

她一呆,“咦,怎麼這話你先知道了?”

“你自家說了多遍了!又來問我!”

“我幾時說了多遍了?”她睜眼說。

我說:“瞧這記性。”

她笑:“可見得是老了,什麼都渾忘了。”

我看著她,她隻是微微的笑著,這是一個早熱天,她鼻尖上冒著小點小點的汗,額上有點油。

忽然我回房去取了照相機,上了底片,就替她拍了許多張照片。她隨意地坐著,讓我拍。

然後輪到孩子,妻,思恩,然後是全家福,難得這樣的機會,大家擠在一堆,用自動設備,鬨了半晌,又笑又叫,好久沒這麼開心了。

妻見蘭花一向是不說話的,這一天卻也湊興起來。

她說:“怎麼來的興致,我們都是十年沒拍過照的人了,如今也托了福,蘭花思恩,你們多來幾次就好。”

思恩說:“蘭花最不變拍照,用的護照照片,都是中學時期拍的,硬充十五歲。”

蘭花笑,“奇怪什麼?誰不想充少幾歲!”

我笑了,收了照相機,叫妻把那幾卷底片拿去衝。

媽媽打電話來問,聽見我們這麼樂,好不服氣,她說我們廉老人在不好玩,所以昨天一點不輕鬆,我一笑置之。

我跟思恩說:“你看,照我意思,蘭花不過是一個多心的孩子,哄一哄就開心,她小時候過得不如意,受了冷落,如今過份自我中心一點“,也是有的。你善待善待她,她有什麼不好?”

思恩隻是搖頭,“你是不會明白的,大哥。”

我有點氣了,“兩夫妻倒是同心合意,一般的口氣!我怎麼不明白了?我事事不明白,還能有今日嘛?”

思恩說:“她的快樂,與我無關,與我無因,皆非因我而起,你難道沒有發覺?”

“你真醃臟,思恩!我若愛一個人,管她為什麼高興,隻要她高興,我便也高興!這就是了,她的笑臉,就是我的快樂,我還去研究她為什麼笑呢!”

思恩呆了半晌,他低下了頭。

蘭花緩緩走來,我不說了,背後說人事非,到底不雅。

“思恩,我們留到幾時才走?”她問。

“多坐一會兒,又不是不開心。”思恩說。

她點點頭,然後看著我,“不妨礙大哥嗎?”

“我有事不會請了你們來!”我笑。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孩子一邊說:“我隻要這好看的阿姨抱!”

我說:“你太重了,這阿姨抱不動你。”

妻說:“你也與孩子一般亂叫,這不是阿姨,這是阿嬸。”

蘭花以手掩心,“嚇我一跳,什麼阿嬸?我做了他阿嬸?我還不知道呢。”

大家又一陣笑。

那一日倒可以稱為儘歡而散。

妻臨睡說:“今天他們倒高興,若常常如是,就好了。”

我忽然想說:你哪裡知道,終於沒說出口,這是他們兩夫妻的口頭禪,我怎麼學上了?

妻隔了一會兒說:“你是越發沉默了,沒大事不肯說話。”

我說:“言多必失。”

“夫妻間也如此嘛?”

“夫妻間要相敬如賓,你又不是沒聽過,客客氣氣,方過得一輩子。”

妻笑,“想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可怕哪。”

我也一笑。

思恩與蘭花轉了一個圈就回去了。

他們走了以後,我們可真的靜下來了。

他倆都是不愛寫信的人,我也不曉得他們牛活如何。

聖誕寄了一張卡片來。旅行每到了一處,也有普上卡。

思恩那寶貝的博士論文始終沒寫好,他們兩夫妻仿佛就是旅行旅行旅行,不在羅馬就在巴黎,聖誕蘭花一個人在維也納。

妻很羨慕,她靜極思動。我是人到中年,真懶得東奔向跑,我隻是佩服他們。

妻想去東京,她第一次去東京時,才十八歲,後來又去過一次,想變了很多,被她說了幾次,我終於告了假,與她在東京住了十來天,倒是沒後悔來這麼一趟,玩得相當輕鬆。

到了機場,傭人抱著孩子來接,不見爸媽,我倒不在意,妻倒動問了。

傭人說:“二少爺與二少奶奶離了婚,老爺氣得臉都黃了,病在那裡呢。”

我一震,“那麼太太呢?”

“太太也不自在。”

我與妻麵麵相襯,作聲不得。

我隔了多久才跌腳道:“搞什麼鬼?”

到了家,媽媽鐵青著臉。

她說:“是思恩不好,去玩洋女人,被偵探拍下了照片,蘭花也不說什麼,把那照片寄了給我們看,離了婚──這般不忍得氣!也怪不得她,年紀輕,換了是我,也受不了,沒的故著頂好上佳的花不要,去惹一身騷臭,罷!自己的兒子,也爭不得他,隻是蘭花也太心急了一點,把事情告訴了我們,我們自與她出氣平事,這麼就離了,有什麼好處!”

說了半天,仍然向看兒子。

妻便有點同清蘭花,問:“那照片呢?”

問錯了,媽媽一瞪眼:“早被你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