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朝我笑了一笑,那笑是美麗的。
我告辭。
看情形她們的環境很不錯,高等的住宅,高貴的家俱,實在是很過得去的,然而真相誰知道。
我抱了孩子回來。
妻說:“蘭花與思恩吹了。”
我問:“怎麼?”
“吹了。”
“胡說。”
“真的。思恩說的。”
“為了什麼?”
“思恩說見到她與彆的男人在一起。”
“什麼男人?”
“不知道。”
一回來就碰到這種事,我是煩得頭大,一發狠,我就與老婆回香港,管誰跟誰吹呢!天曉得!
我一直說“不會的”。
思恩抱頭大哭。我與妻好笑。他又不是不愛她,偏偏又愛要花樣,真耍出花樣來了,又受不住剌激。
他是求我,“大哥,你想想,她與彆的男人在一起。大哥,你想想!”
“你不要她,也算了!”妻說:“要她,你自己先不必鬼混,現在什麼時代,她又不是沒腳蟹,後果堪───對了,戒指還來了沒有?”
這時間隻有妻一個人會想到戒指。
“沒有。”
“糟糕,肉包子打狗,有去沒回!”妻笑。
思恩說:“她還了我我就完蛋了!”
我雙眼隻看看天花板,我對這種事沒興趣。
而蘭花!她總有她的想法,我對這女孩子十分的佩服,她決不會胡亂就推了婚,總是思恩又做了什麼見不得光之事。
我從沒有去過蘭花的家。?
那一日去,剛好路口擺了一個檔,賣花,那花很好,尤其是水仙,黃得美麗,我買了一大束。奇怪的是,任何花隻要束在一起,一大堆,都是好春的,賣花的老婦二買花的總是老婦一替我用軟紙包起來。我提看花到蘭花的家去。她早在窗口看見我了,探身出來打招呼,臉上含著笑,一點憂傷都沒有。
“大哥!這裡!”她叫。
我也笑了,抬頭看著她按鈴,她住四樓,英國還有這點浪漫,房子矮,可以探頭出窗打招呼,香港什麼都十七八層樓,乾嗎?跳樓?
她替我來開門,我上樓去。
她明快的穿一件襯衫,花紋有貼褪色,也就顯得自然,一條過膝的牛仔布長裙,雙手插在袋裡!那種瀟酒標致是不用提了,頭發剪得短短的,臉蛋上有一種不該有的喜氣。
她很開心,為什麼?
我們走上木樓梯。
她笑道:“大哥彆笑我,我隻租得起一間房間,但倒是很舒服的房間,房東準我用她的廚房,我自己有浴間。”
我進了她四樓的房間,好美的房間!
大概有兩百尺大,一張大床,上麵鋪著一張七彩手鉤的毛線花被,小塊小塊並的,牆是米色的,木板地很舊了,但擦得很亮,鋪著一張很厚的棕色雜米色的毯子。有搖椅不稀奇,還有一匹搖木馬,房間有種奇異,另一個世界的感覺,有花,有草,有天花板上吊下來的玻璃球,有說不儘,形容不出的小玩具,洋娃娃,各種各樣的紀念品,以及書,無數好書本。
美麗的房間,美麗得隨意,一種不自覺的美麗,就像她本人。
我看她,把花遞給她。
她道謝。
她說:“你看,我回不了家,搬這些東西,簡直搬死人。我去旅行,不管去多久,也隻好交著租,叫我把這些東西搬哪兒去?頭痛。大哥請坐,彆怪我亂,喝什麼?我有中國茶。”
“就中國茶,是什麼茶?”
她歉意說:“前一陣子媽媽寄了上好的旗槍來,奈何喝了胃痛,現喝普洱。”
我點頭,“就普洱。”
“我是加玫瑰花的。你呢?”
“沒試過,試一試。”我說:“煩你了。”
她笑著走到隔壁廚房去了。
這房間裡簡直一塵不染,妻看了恐怕要妒忌的,明窗,又暖和,不知租金如何,因在頂樓,有一隻窗門是斜的。
她的書桌也是斜的,像建築師那種,考究之至,就放在房間中央,床倒是貼著牆,牆上掛一個日曆,那日曆上有史諾比,睡在屋頂上,他在想:“明天或者是一個好天,今晚睡久一點。”胡士托早在他身邊夢周公去了。
我微笑。
她捧了茶來,我舒舒服服的坐在搖椅上,搖呀搖的,喝著她噴香的玫瑰普洱,忘了來意。
她坐在地毯上,其實還有好幾張舒服的沙發;她就是不坐。她也喝看茶,手上那隻鑽戒晶光四射。
“大哥,你不必開口,我早知你為何而來。”她說。
我說:“你很懂享受,這房間很美。”
我的水仙給插在一隻藍花的瓶子內。
“我見了令堂了,她很開心。”
蘭花笑,“我曉得你怎麼想:‘到底不愧是個做戲的,長得還不錯,就是有點堂
子裡女人的味道。”
我不響,微笑,的確是有點流氣,她母%e4%ba%b2。
“四十八了,”蘭花感喟的說:“看不出來吧?”
“春上去不過三十二、三左右。”我說。
“是,許多人說隻有三十,那是過分了,可是瞞十年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中國女人的魅力。”我說。
“大哥,謝謝你替我跑這一趟。”
“你跟思恩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
“解除婚約了?”
她微笑。
“過一陣子就沒事了,是不是?”
她微笑。
“蘭花,你知道你自己,你是一個難得大方的女子。我看思恩不娶你,也難娶彆人,誰還受得了他?他也看不上彆人。你一個人在此,就……遷就他一點,看我麵上。”
“是呀,我一個人在此,大哥,平時你還公道,今天就來這套,打死不離%e4%ba%b2兄弟,你還是幫思恩,我還不遷就他,你倒說說看。”
我不響。
“是呀,我不嫁他是不行的,你們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是不是?是的,我得嫁他的。”
“他在哭呢,淚天淚地,做男人像他……不用提了,自家兄弟有什麼好說。”
她不出聲。
我說:“我也不能看你們太久了,我想回香港家去。你們這般鬨法,簡直叫人心神不寧,你想想我做大哥的該怎麼辦?”
她臉上忽然變色了,漸漸的蒼白起來,她放下了茶杯。
“大哥……回香港?”
“是嘛。我總不能在這裡陪思恩一輩千,也出可獨立,都念博士了。”
“可是……大哥,不會吧,孩子剛接回來,”她慌張的說:“大哥是說笑。”
“不,真得回去了,孩子就要學講話了,一開口英文,卻是黑發黃皮膚,有些稀罕,我覺得是恥辱,回香港讀中文去。”
“也不會馬上走的!”她急得差點沒跳起來。
我納罕著,怎麼會有這種反應?我走不走,與她有什麼關係?然後我想到她的寂寞,她的孤獨,我到底也是一個說話的對象,我走了,她到底有點不舍得。怎麼好怪她。
我想了一想,“也不過是幾個月的事了。”◇思◇兔◇在◇線◇閱◇讀◇
她筆尖沁出了汗,沒說什麼。
我說:“也不算是匆忙的決定,籌謀已久,苦無機會,若你與思恩好好的,我放了心,走得開了,我把思恩交給你了。”
她抬起頭來,慘淡的問:“大哥,你又把我交給誰呢?”
我一時答不上來。她卻沒追問,就跑去為我做茶做水。是呀。她單身一個女孩子在這裡,誰又照顧她呢?我呆著。思恩是如此靠不住的一個男人。
我低下了頭。
我的話說完了,她的運氣不好,她應該隨到一個紮實的、可靠的、結棍的男人,不是思恩。然而她與思恩站在一起,卻是出奇的配對,我該說什麼呢?這種情形,第三者夾在中央根本是多餘的,然而我硬擠在當中,我想思恩娶個好的女孩子而已。
她配思恩。
如此而已。
我把茶再喝完,就起身走了。
她倚在窗口看我開車離開,屋子窗沿花盆裡開滿了白色的、鈴型的“山穀百合”。
我呆了很久。
可是沒多久,妻說:“他們沒事了。”
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呆了一呆。
“真討厭!”妻說:“要什麼花樣,我們快離開吧,不關我們的事,什麼三長兩短,就找了你去,他們開心的時候,人影都不見一個,什麼意思!你去做保人,做得好,誰感激你?不好,又是個罪,頭都大了!”
“不是說好就回家了?還嚕嗦什麼呢?”我忍不住講一句,就講錯了。
她臉就發青了,“我嚕嗦?我們幾時紅過臉?為了個不相乾的女人,幾番不歡,她與咱們什麼關係?她又不是正式弟媳婦!好!我嚕嗦,我不理,我什麼都不說,任憑你們鬨翻天,與我何乾!是我多事,我該打嘴!”
她回到房去,把房門關得震天價響。
妻對蘭花有種無名火,壓了下去,也隨時隨地會得升上來的,我不明白。
她受的教育,為了蘭花,蕩然無存。
我不明白。
妻也不明白。
第二天她向我道歉。
我歎口氣,“老夫老妻了,還提這些!”
“不是這麼說,”妻落下淚來,“結婚這麼些年,你知道我,我也不是沒見過場麵的人,偏偏就現在出這種醜,讀了這些年的書,全丟到陰溝裡去了,你說怎麼辦?那火氣是怎麼升上來的,竟不知道。”
我不響,低下了頭。
“我對蘭花──我總是不喜歡,我真是不喜歡她,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憑什麼她有那麼多的自由?要風得風,要兩得雨?這也不是妒忌,是一種恨惡。”
我說:“算了,以後想見她,還見不到呢,我們都快走的人了,她不見得會回香港,現與思恩又和好了。”
“她與思恩,究竟弄什麼,我也不明白。”妻說。
“我倒是有點明白了,然而我們是局外人,明白也不好說話。思恩的要求高,你不是不知道,玩管玩,老婆若出不了大場麵,丟的是他的臉,他怎麼受得了!所以娶的一定是蘭花,然而蘭花倔強,他始終覺得沒有真正得到她,意氣不平,所以亂搞。蘭花……她想嫁人。”
“想嫁人?何必嫁思恩?天下多少可靠的丈夫。”
“不見得呢,你倒數我聽聽。真正四平八穩的男人,又惹不起蘭花。”
“若不是真愛……”
“什麼叫真愛呢?”我笑。
妻忽然問:“你呢?你可愛我?”
我摸摸後腦。“愛你?怎麼隔了幾十年才問?你是從來沒